封嘯走的那日是大年初六。那天陰風惻惻,空氣中似乎也彌漫著一種傷感的氣息。我望著眼前的一票人,一如當初迎賀封嘯出院的那個兵營團,一瞬間百感交集。封嘯微笑著與大家握手道別,可是我能感覺到他內心裏排山倒海的憂傷。

    輪到我上陣的時候,我故意偽裝得很從容,我怕我一哭一準兒會勾出大家的傷心激素,那種唿天搶地的場麵我是最見不得的。於是,我將封嘯脖頸上的鈕扣係好,為他整了整衣裝,然後拍拍他肩膀大咧咧地說,小夥子,現在你也是一衣冠楚楚的大尾巴狼了,就此就上路吧。我聽說在香港外國佬跟驢一樣,滿大街跑,等你到了那邊,記得娶個舶來品,讓老姐也跟著自豪自豪。說完後,我哈哈大笑,但是笑到後來,我越來越察覺自己笑得幹澀與虛假。可我還得裝,哪怕心中存有多少憂傷,我得裝得一點事兒都沒,可是等飛機搖搖晃晃衝上天空慢慢消失在雲端,我的眼淚突然像決了堤的黃河水,肆虐地淌了出來。以前曾翻看過一句話:你走的那天,我決定不掉眼淚,我迎著風撐著眼瞼用力的不去眨眼……這一切我做到了,可是,誰能看到冷漠的揮別之後,那些徘徊在風中的痛楚,那些飄揚在風中的眼淚,會將心空那幾世的明媚一齊湮沒?

    封嘯走後的第三天,我從家中搬了出來。倒不是為別的,就是跟我家小老太太幹仗了。本來,我就覺得封嘯這子弟孤零零一人去了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挺難受。我也知道封嘯離開的理由,可是不想承認,因為不想拿刀把自個兒給剁了。倒是我媽不依不饒,天天數落我,說自從封嘯走後,封嬸嬸成天哭哭啼啼的,說所有的一切都怪我,說我到底安的是什麽心。罵到後來,我媽開始罵封嘯,罵他丟下爹娘一個人去香港逍遙去,整個一白眼狼。到了最後直接把矛頭對準了陸一鳴。我聽了氣堵,跟我媽叫板兒,結果我媽差點廢了我,最後她氣急敗壞叫我別再跟一鳴聯係,否則以後別迴家,看了窩心。我咽不下這口氣,說我不迴就不迴,我又不是養不活自個兒,然後特從容地搬出了家。臨出門的那晚,我看見我媽和蘇阿姨在家裏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商量國際大事。可是,我不想管了。

    我蝸居在一個十平米不到的小屋子裏,幾天沒出門。那天,被電話吵醒的時候,我發現窗外的陽光已經很明媚了。電話是楊金祿打來的,他說,尚小可你啥時候學這麽摳門了,贏了我們的銀子就窩在家裏,好歹也表示下,慰勞我們受傷的心靈吧?我說,得,你看著辦吧,怎麽著都行。我之所以答應得這麽痛快,是因為一來我想繼續睡覺,沒心思跟他貧,二來感覺在這小屋裏憋屈久了身上早發了黴,是該找這群狐朋狗友溜達溜達去。楊金祿說,多虧你從良,否則有你好看,這麽著吧,我們去玉溪……

    楊金祿沒說完,我截住話茬兒說你安排吧,哪天安排好了,通知我一聲就得。然後就把電話掛了。

    元宵一大早,林俊兒打我電話,說經大家表決,決定克日出發去洗劫曹家。我心想,靠,這一群是什麽妖孽啊?元宵節呢,不呆在自個兒家團圓,去禍害曹彬家,難怪長輩們罵我們白眼狼!不過,對我來說這是喜事,我又不能迴家過元宵,正愁自個兒夕陽西下之時,斷腸人在天涯呢!這下好,有人陪了,並且聽說我們還得在玉溪逗留幾天,陸一鳴和宣萱學姐等人也要去曹彬家聚聚。

    我把我的小寶馬從車庫裏偷出來,車上載著趙子軒和林俊兒小兩口,一路高歌往玉溪飛馳。路上,林俊兒問我,聽說那活司徒南要迴來了?我說,誰知道啊,我又不是他的專職女保鏢。林俊兒鄙視我說虛偽。我說,嘿,你別不信,就他那小樣兒,誰在乎啊?你若看著中意,我雙手捧著屁顛屁顛去送給你。林俊兒的嘴巴真刁,她說,哼,是嗎?不知是誰分手的時候,哭得要死要活的,差點就抹脖子,現在跟這兒嘴硬,真不害臊!一句話堵得我透不氣來,就跟嗓眼裏噎著個雞蛋似的。

    我沒有說話,但是心裏突然劃過一陣憂傷,我很害怕,害怕那段沉淪的時光,害怕那段日子裏一個人孤獨地坐在窗前,看外麵惆悵的風景:害怕看見那黃昏的飛鳥哀鳴著飛離我的天空,害怕那些淚水潮水般洶湧而至,衝毀我修築已久的城垣,然後內心是措手不及的空洞和茫然失措的驚慌。而在那段日子,似乎每個人都是觀眾。我在夢裏難過了,傷心了,痛苦了,落淚了,也許隻是別人夢中的點綴與隔岸觀火的笑談。

    車終於開到曹彬家,一下車我就看見一張張熱情四溢的臉。我還沒緩過神兒來,曹伯母就撈起了我的小手,噓寒問暖,那叫一個親熱。我抬頭看見曹彬衝我擠眉弄眼,擺一個“拜托拜托”的造型。於是立馬明白了,我尚小可是多麽冰雪聰明的人物啊?!於是,我用玉溪腔一個娘娘長一個娘娘短的,叫得那叫一個脆聲,要不是顧及曹伯母會產生錯覺,說我輕浮,一準兒我會把媽這字喊出來。我真敬業。曹伯母笑得花兒似的,拉著我這個假冒的兒媳婦進了家門。臨進門口的時候,我迴眸衝大家嫣然一笑,然後看見林俊兒小兩口整個倆植物人,而曹彬樂嗬嗬的,臉上像畫著個活王八。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我覺得這句話用在曹彬身上真是太恰當了。因為到了晚上,曹伯母塞給我一紅包。我抬眼向曹彬望去,看見他一副“這個不能要”的表情,我聳聳眉,迴複他一個“這個真想要”的表情,然後義不容辭地接受了曹伯母的好意。曹彬見這情形,臉色驟然變綠接著變黑,鮮活的一變色龍,而趙子軒和林俊兒小兩口一副幸災樂禍的摸樣,笑得格外喜慶。

    我打電話把這事告訴陸一鳴,一鳴一樣的落井下石,說曹彬那廝要借用他娘子,跟他招唿一聲都沒有,付出點顯性成本那叫活該,至於隱性成本怎麽樣,等他迴來,再治他。我聽了胸悶,我尚小可又不是一物兒,幹嘛說“借用“這個詞啊,於是我啐陸一鳴叫他飛沙走石地朝前滾。陸一鳴問我想他了嗎,我思考一會兒迴答說,你問得真驚險真有勇氣,我身邊帥哥熙熙攘攘的,哪有工夫想你啊?陸一鳴聽了挺沮喪,我不好再攻擊他,畢竟是過元宵節嘛,於是問他什麽時候迴來啊,我去接他。陸一鳴聽完後樂了,說後天就迴來,早和宣萱商量好了,等到了昆明倆人碰麵,然後直接殺到曹彬家,進行第二次洗劫運動。等我聽完這句話,我挺同情曹彬的,心想,怎麽曹彬會認識我們這群狐朋狗友啊?

    本來那晚,我挺高興,因為後來曹彬那葛朗台要從我手中把銀子摳迴去,於是千方百計用話激我,我跟他裝大頭蒜,哼哼哈哈跟他繞彎,一個原則,煮熟的鴨子不能讓它就此飛了。曹彬氣急敗壞之下,要治我,結果被我和趙子軒四人反收拾了。我心想,現在人的宗旨都是全心全意為人民幣服務,我就不相信趙子軒等人經得起人民幣的誘惑?

    可是,十二點的時候,我接到封嘯的地電話,然後心情急劇下降。那時,我們已經迴到了旅館。封嘯在電話沉默了很久,然後說他此時正站在海邊吹海風,說他麵對著洶湧澎湃大海,麵對著那此起彼伏的海浪,突然感覺很憂傷。我剛想說點什麽,封嘯又說,小可姐,今天是元宵節,我本以為你會給我打電話,但是你真的會如此狠心,你吝嗇得連一個短信都沒有發過來。說完,他便把電話掛了。

    撂了電話後,我的心裏如同海底的暗湧,一漾一漾地難過,然後我趴在床上就哭了,一開始我還知道壓抑自己,哭得比較小心,因為怕同室的林俊兒聽到,這丫頭一準兒會嘲笑我矯情,可是等我想到封嘯一人獨對著大海,想起那璀璨的煙花籠罩著封嘯孤單的身影,想起他那張充滿寂寞充滿憂傷的臉,想起他說小可姐你真狠心,於是再也抑製不住,然後我突然感到身體一陣猛烈地抽搐,接著淚水順著我的指縫汩汩地流淌了下來。我仰著頭說,封嘯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的。林俊兒被我吵醒後,上來勸慰我,我抱著她,緊緊地抱著她,我的嘴角翕動,嘴巴像是不是自己的,一句話都吐不出來,隻是不停的哭。那些高亢的哭聲如同空山中的鬼嚎一般,嗷嗷地衝往九霄雲天,飄蕩在寂寥的深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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