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還是著人跟著吧,這巷子看著狹長,一眼竟望不到頭,貴妃一人前去,奴等實在擔憂。”


    馬車前一個宮婢小心進言,今日貴妃不知為何在見了楊六娘之後便匆匆出宮,徑直來了通軌坊。


    她早年聽人說起過,這裏人煙稀少,入夜時常有野獸出沒,十分駭人。


    “不必,你等就在此候著,我去去就迴。”


    玉娘不知道自己沒了玉璧之後還能不能看見浮月樓,不過此前出了那等事,她覺得自己一定得來這一趟。


    啾啾~


    聽見這聲鳥鳴,玉娘的心裏說不出的興奮,可又有些忐忑。


    初次來的時候她也聽到過相似的鳥鳴,那時為的是自己尷尬的境地,現下卻是為了別的。


    如今身份不同心境自然不同,來的時候還頗有些把握,直到聽到這鳥鳴,她才一下子反應過來。


    即便她身為貴妃,在蘇兮的眼中,或許也僅僅隻是凡世俗人罷了。


    跟著鳥鳴聲行至巷子後半段,她記得當時便是在這裏看見了那座二層小樓,二樓廊下掛著白燈籠,正中寫著浮月樓三個字。


    “應當就是這裏啊,為何...”


    玉娘不解,位置確實沒錯,可眼前並無二層小樓,更沒有那盞讓她覺得突兀的白燈籠。


    難不成浮月樓能憑空消失?


    正疑惑間,虛空中走出一人,那人一身煙色長裙,腕間配淺紫色披帛,烏黑長發挽成髻,上頭斜斜插著金釵,雖簡單,卻讓人眼前一亮。


    “蘇娘子。”


    玉娘忙朝蘇兮頷首,算是打過招唿。


    蘇兮微笑著同樣頷首,“貴妃這個時辰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她方才去看過那株玉樓春,花上豔麗無雙,但仔細瞧,那下頭的花瓣已經有枯萎之色,便如同眼前的女子,對外風光無限,卻絲毫察覺不到內裏正一點點腐爛。


    玉娘歎息一聲,有些無奈的笑道:“日前我家六娘闖了禍,我今日才得知,所以特地前來向蘇娘子求個寬恕。”


    “楊鬆儀?”蘇兮想了想問道。


    “便是她,那是我阿姊家的小輩,自幼便不服管教,那日實在是對不住。”玉娘說著朝蘇兮行了一禮。


    她如今是大唐的貴妃,即便是見了聖人,也時常被免禮。


    現下卻對著蘇兮行禮,可見她的誠心。


    隻是蘇兮並不買賬,楊鬆儀如何她並不在乎,隻是一個小娘子,因妒就能將人那般折磨致死,著實令她不齒。


    “貴妃許是不知,坊間一舞姬月前被人騎馬踏碎雙腿,而後不久又被一群遊俠兒殘殺於家中,那死狀如今我想起來便渾身不寒而栗。”


    蘇兮說著看向她漸漸瞪大的雙眼,心道楊鬆儀果然隻說了能說的部分。


    這些個凡人,總是這般兩麵三刀。


    “這...我並不知此事,隻是六娘同我說在坊間遇到了一個美貌女子,她騎馬差點將人撞傷了,而後那女子卻突然消失在她眼前。


    六娘不日便要和王氏公子成婚,心裏還惦記著這件事,便跑來同我說,我知道蘇娘子並非凡人,以為她遇見的就是你,這才登門道歉。”


    六娘是她很喜歡的一個小輩,若是換了旁人,她也不至於為此出宮親自登門。


    當然了,也是想到那般奇怪的美貌女子,也許就是浮月樓主。


    蘇兮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無妨,我不會同她計較,她所犯之錯,自然有因果輪迴,逃是逃不掉的。”


    玉娘心中一驚,想問卻又不敢問,下意識伸手摸了摸掛在腰間的玉環。


    蘇兮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她腰間玉環上的碧白顏色已經暈染開來,“忘了告訴你,這玉環有個名字,名為玉樓春,與一種牡丹同名。”


    “啊?哦,很好聽的名字,隻是它怎會變了顏色?”


    起初拿到玉環,上頭的碧白之色不過寥寥,如今已經暈染了大半。


    “因果循環,自然有個過程,不必太在意。”蘇兮擺手,“貴妃請迴吧,楊鬆儀之事不必來找我,我並非她的果。”


    送走一步三迴頭的貴妃,蘇兮幹脆迴到二樓趴在欄杆上看夕陽。


    餘暉萬千撒入長安城,原本該是美的,可看在她眼中,莫名竟像是染上了一層血光。


    轉眼三日之期便到了,蘇兮算著時辰,慢悠悠的從浮月樓出來,慢悠悠的往通軌坊外去。


    溫言這次沒有繞在手腕上,而是盤在她肩頭,一邊張望遠處突兀的黑氣,一邊問道:“他這是打算做什麽?”


    “我哪兒知道,水鏡還不能用,否則早在裴潤說三日之後的時候我就看了。”


    蘇兮一想到上次動用水鏡的事情就來氣,她到底是抽的哪門子風,因果循環本就是天命,看與不看不也得發生。


    尤其是後來司命同她講了前因,蘇兮這心裏就更不是滋味了。


    穿過重重坊門,蘇兮站到了光德坊裴家的門前,裏頭早就已經死寂一片,以裴潤鬼仙的修為,要想辟出一方結界,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不過他弄的這麽大陣仗,難道不怕把長安城貓著的那些老不死的給招來?


    雖然凡人多半脆弱,可也有不一樣的凡人,比如青龍寺的主持,比如宮裏太史局的老頭。


    這兩人蘇兮很多年前去見過,同二人下過棋,太史局的老頭總也樂嗬嗬的,那禿頭就有些古板,一見到她就如臨大敵。


    蘇兮記得,那一次去找太史局那老頭的時候還是景雲元年,當時的皇帝下令司天台改為太史監,複為太史局,隸秘書。


    她那時覺得好奇,於是就帶著溫言去走了一遭,正準備離開的時候遇見了老頭,他說他是太史監,不過老了,該迴家種地了,沒想到臨了能碰上她這麽個有趣的小娘子。


    蘇兮那時就看過,卻無法看清那老頭的過往,水鏡中隻是朦朧一片,似是天機不可窺。


    盛世之下百妖其實漸漸融入凡人之中,裴潤若做的不過份,這凡間的能者必然不會為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可如今他弄的這般張揚,蘇兮覺得十有八九今晚不止得攔著諦聽了。


    “這活兒得加錢吧。”


    蘇兮站在裴家門前,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穿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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