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股氣堵住心頭難受得很,想了想便直奔壽王府而去,不料壽王府的管家說,壽王日前動身到了綿遠,至今未迴。她垂頭喪氣之餘不忘記多問一句:“綏德親王府的上都到哪裏去了?您知道暮程王爺他……”

    老管家皺皺眉,“你是他哪位?”

    梅子嫣語塞,老管家砰的關上門,從門縫後罵道:“又是一個吃飽了沒事幹的花癡,天都那些女子就說是迷了心竅一天到晚在府門前候著,想不到連男子都要凱覦落難王孫……真是世風日下,道德淪亡……”

    跑到暮渝的府第去,原來暮渝人在瀝城還未迴來。

    她沮喪地迴到客棧,客棧門口這時圍了一圈的人在看熱鬧,她的精神頓時來了,莫不是官府的人來抓造謠事者了,她連忙扒開人群躋身進去一看,當即意興闌珊,原來隻是客棧的小二在踢打一個衣衫襤褸斷了條手臂的乞丐。乞丐蓬頭垢麵幾乎辨不出五官,左手死死地抓住一條沾滿了塵土的雞腿,顧不上小二的拳打腳踢,隻一味地往嘴裏塞著。

    “我叫你吃!”掌櫃的一臉的怒氣,走過來一腳踩在乞丐手上,“你都不看看這是什麽地兒!竟敢偷雞偷到我這裏來!看我不打死你……”

    “掌櫃的,我幫你報官可好?”梅子嫣上前,皺著眉看著他的腳,“他偷你一隻雞一兩錢銀子,你踩斷他的手醫藥費大概要一二十兩,真斷了手的話他乞討的後半生可要你負責了。”她摸出一錢銀子遞給他,“要不要?”

    “哼,下次再見著你,打斷你的狗腿!”接過銀子,掌櫃臉色變了變,縮迴腳再踢了乞丐一下。瞪了梅子嫣一眼,轉身就走迴客棧。

    從梅子嫣說話的那一刻開始,那乞丐整個人仿佛被雷劈中愣在當場,雙眼定定地看著她,她在他麵前蹲下,歎了一聲道:“好久不見,你怎麽淪落到這番模樣了?”

    聽風樓的後門連接著一所宅子,宅子重門深院,青灰色的牆磚朱紅大門,銅環綠鏽,院內種滿了叢叢翠竹,竹光娟然,風過時卷起層層波浪,連漏進來的斑駁日光都是涼意沁人的。東邊一排廂房,朱窗緊閉,竹影掩映的庭院中,青石圓桌上茶煙嫋,青昭走進來時,暮程自頓自地洗著茶具,臉上沒有半絲表情,淡淡地說:“天都府尹那邊都打點好了?”

    “是的,主子。”青昭一肚子的話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閔四空說了一天書就離開天都,現在天都人傳得沸沸揚揚的都是綏德王爺的風流韻事,怎麽他的主子半點反應都沒有,甚至聽了之後

    隻是叮囑他到府尹處吩咐官府不要插手此事。

    “墨疑到了聽風樓?”暮程問。

    “是的,她說她想見你,屬下遵照您的吩咐讓人迴絕了她。”

    “嗯,”茶已泡好,慕程抬眼看了看站著不動的青昭,“渴了?過來試試這茶如何?”

    青昭隻覺得慕程自從從天牢裏出來以後,越發的看不懂了。以前也常常冷著臉,可是不會像座冰山一樣,更不會幾天幾天的不解凍。他真不知道接下來要不要把那件事告訴他,他一副對那人漠不關心的樣子,真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曾經衝冠一怒為紅顏的綏德世子。

    青昭坐下,忐忑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訝然道:“主子,這茶……”

    “換口味了。是雨前龍井。”

    這麽徹底的轉變,不嫌太刻意了?青昭心裏苦笑,還是把那句話說出口了:“她……迴了草月花舍,還帶迴了一個人。”

    慕程倒茶的動作微微一滯,隨即不顯山不露水地再倒了一杯茶。

    “是……保煥。”

    這雨前龍井忽然淡得失去了味道,慕程不由得平生挫敗之感,多少個日夜煎熬過後,終於舍下心來放開自己一貫的偏執,而現在,才發現好像不太容易啊……

    “這事,你自己看著辦,別來煩我。”他起身,住身後的廂房而去。剩下青昭木然無措地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暗暗叫苦。

    梅子嫣煮了滿滿一浴桶的熱水,放好新買的男裝,把保煥推了進去然後關上門,自己呆呆的坐在花舍的院落中,看著那長得茂盛的墨梅,思緒萬千。

    還記得她的啞奴,微笑著打手勢對她說:“你喜歡的墨梅,我找到了!”

    還記得種梅的那時節很冷,她坐在一旁的青石板上托腮看著他,他脫下外衫給她墊好,說是自己太熱了,要她幫忙看管著衣服。

    她如何不知道他的心?隻可惜,和他沒有那樣的緣分。

    愛情不分先來後到,一見未必鍾情,鍾情處未必有因。

    墨梅獨自榮枯幾番,然而人事全非,那個純真樸實的西戎少年,仿佛從不曾來過。

    身後的門一聲輕響,梅子嫣沒有動,背對著走到她身後的保煥說道:“保煥,門口有個包袱,我放了五十兩銀子。你拿走吧,找個寧靜的去處,置幾畝薄田,好生過日子……”

    身後的人巋然不動,沉默了好一陣子,梅子嫣苦笑,道:“你該

    不會,想留下來吧?”

    保煥依舊不吭聲。

    “你該不會是……喜歡我?”她站起來轉身,明眸一瞬不瞬地望著他,他的雙眼如死水般沉寂,她走到他身邊欺身而過,打算不再理會他,就在這時,保煥忽然說道:“若我保煥對梅子嫣有一絲一毫的喜歡,天打雷劈永不超生!”

    她頓住腳步,為著他立下這樣重的誓言而皺眉。

    喜歡她會是這樣一件罪無可恕的事情嗎?

    “你留下來能幹什麽?”她問。

    “什麽都可以。”

    “你的右手……”

    “如果要保護你,我可以練左手刀;如果隻是曬藥材、抹桌子、晾衣服……一隻手就夠……”

    “怎麽捧著瓦缽要飯時不見你有這樣的決心和勇氣重新做人?”她話一出口,見到保煥的表情灰暗下去,不由得吐吐舌頭說:“好啦,我不打擊你了,你要留下就自己收拾一間廂房去住。上了鎖的那一間,你不要進去……”

    保煥點點頭,梅子嫣低聲問:“是他傷了你的嗎?”

    保煥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她說的那個“他”指的是誰。他點點頭,淡淡的說道:“我咎由自取,恆清對我有恩,這一條手臂就當做是還他的情,不怪任何人。”

    她若有所思地向自己的房間走去,保煥看著她瘦削的身影,把手放到嘴邊咬了一口,原來,真不是夢。

    她沒有死。

    他又見到了她。

    真好……

    恆清的死,他的斷臂,他潛意識裏一直以為,這是應該的,是他和恆清一手把她退往絕境。

    天打雷劈,永不超生?

    有什麽可怕的?

    若他今日不死,便是多偷了一日。他不貪心,從來都不。

    青昭向慕程稟報此事時,把二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複述了一遍。慕程的臉上不見半分慍怒之色,反而斜睨了青昭一眼,字字冰刀雪劍,說:“誰讓你去監視偷聽的?我何時說過要你多管她的閑事?”

    青昭當即就懵了,偷偷向一旁的白鉉打眼色求助,白鉉心底暗歎:青昭啊青昭,你怎麽就不懂主子的心呢?誰讓你去監視偷聽了?你索性唆使客棧掌櫃到官府報官,讓官兵把他抓走就沒事了。你現在讓梅姑娘再養一頭狼在自己身邊,主子啦!

    於是白鉉說道:“主子,今日她到聽風樓給墨疑

    送食盒,也提到要見你,梅姑娘怕是想你想得緊了……”

    淡淡然的眼風掃來,白鉉冷得一個激靈,頓時刹住了話鋒。他不知道自己的主子究竟想怎麽樣,隻得訥訥地拉著青昭告退。

    也許,就連慕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麽樣。

    梅子嫣每天都會去聽風樓送食盒,順便死皮賴臉一下纏著阿峰問慕程的消息。阿峰被她纏得沒辦法了,就問她:“你是誰啊?”

    梅子嫣撓撓頭,“問名字麽?我叫梅子嫣;問關係麽?我曾經是慕程的逃妻;問原因麽?他對我始亂終棄吃完不認賬。對了,阿峰哥,你沒聽閔四空說書?我就是那緋聞女主角,你不奇怪那緋聞男主角都不出來澄清一下的麽?”

    阿峰瞪大了眼睛看著她,下一秒像見鬼了似的把她推出大門外用力砰地關上門,梅子嫣又震了震,在門口等待了許久的保煥皺著眉上前把懷裏的小東西遞給她,說:“她喝水喝多了。”

    梅子嫣迴過神來,隻見保煥衣襟處濕了一大片,而那不足一歲的嬰孩已經開始嚎啕大哭,胡亂扭動著身子和手腳,似乎極不滿意那濕得有如山洪來過的惡劣處境。

    怎麽辦?梅子嫣慌了手腳,都是賣魚的胡大嬸不好,一大清早就塞個臭屁小孩給她幫忙帶著,她說她不會帶,胡大嬸偏說大夫接生都會說不會帶小孩純屬虛構,屁顛屁顛就跑去開檔賣魚了。保煥抱著小孩跟著她已經夠有怪異的,現在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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