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宗的送別宴自然是不會失了排場。


    來參加修論大會有百十來號人,就算有幾個門派提前拜別,依舊是眾人齊聚一堂。雖說隻要各門派領頭的人參加即可,但是此次的很多弟子都是將來的精英,修行界的中流砥柱。


    可是修行界所謂的排場大,同凡人所謂的觥籌交錯,歌舞升平又是不同的。


    劉不煩已經算很接地氣,畢竟是商人出身。


    難免從山下找了舞姬翩翩起舞,但是殿中不是脂粉香風,而是一股淡遠悠然的氣息。宋祈家富甲一方,又早早入了修行門,看上去漫不經心,其實對吃穿住用挑剔的很,也沒對劉不煩的安排有什麽反感。


    其他人,諸如蘇保兒,就略微古板,但是鶯歌燕舞,絲竹綿綿又何妨,隻要不礙眼便好。


    大殿的地麵被擦的鋥亮,光可鑒人。眾修在直接放置在地麵上的蒲團正襟危坐,也有幾個懶散的,比如沈十七之流。


    甄瓏和蘇靈兒在蘇保兒的身後端坐,甄瓏上下嘴唇微微動彈,蘇靈兒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她說的話蘇保兒其實也聽見了,卻作充耳不聞樣。


    甄瓏是有毛病,可是她也不是全沒有好處。


    蘇保兒朝對麵剛剛落座的宋祈微微頷首,如果一切按計劃進行,這宴席之後,清風宗怕是再難看見舞姬翩翩的身姿了。


    劉不煩拍了拍手,舞姬聽聞響亮的掌聲立刻停止了舞蹈,識趣地退了下去。


    不一會兒,各種珍饌佳肴被一一呈上,舉著托盤的侍者如流水一般在殿中流動。到了這個時候,一些修行者才微微側目,大多不齒。


    到了宋祈這個境界,不吃這些凡物本來也不餓。在座的諸多修界長老也大都是如此,更要摒棄對食色的貪戀。


    唯有坐在首席的劉不煩,夾起一塊榛蘑,放入口中,緩緩咀嚼起來。


    宋祈麵前的小桌上,除了一開始就擺好的果盤,放著一碟糖醋鯉魚,一小碟切得整整齊齊的白蘿卜塊,還有一小碟中像小山一樣摞著晶瑩剔透的紅燒肉,旁邊放著一壺酒,另有碟子裏放著幹果,正好下酒吃。


    葉離這次化了人形,穿著之前宋祈給的粉白的袍子,跟玄陵的人一起來了這宴會。這會兒她坐在宋祈後側方,奉菜的侍者總是有意無意地盯著她看。


    她早就發現,冷不丁一抬頭,超那人呲了呲牙,差點把那人嚇得坐在地上。


    葉離得意洋洋地揚起脖子,如果此時她是鼠兔原型,估計連尾巴都會得意地動起來。


    她看見宋祈一臉嚴肅責備的樣子,才悻悻地把頭縮了迴來。


    “我看其中有詐!”葉離身子向前,雙手撐在地上,湊在宋祈耳畔低語。


    “你發現了什麽?”平心而論,宋祈在席上坐的也不是十分踏實,可算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並不覺得劉不煩下了什麽貓膩。


    當日在圍場,說劉不煩不會盯著他們看,雖然說自有宋祈他自己的道理,可是他也做不到板上釘釘,不過是他的推斷。


    葉離咧著嘴,嘿嘿笑了兩聲:“這侍者鬼鬼祟祟的,八成是清風宗有異動了。”


    “你怎麽知道他鬼鬼祟祟?”


    葉離小嘴一撅,輕哼一聲,扯著宋祈的袖子,神叨叨地說:“這侍者老往咱們席上看,估計是看出咱們另有目的。”


    宋祈低著頭,一綹頭發從額前垂下,不經意地擋住了眉梢,他壓低了嗓音,聲音低沉卻溫柔而隨意,雖然沒有喝酒,可是語氣裏帶了微醺。


    “他看得是你。”


    那時他本來半側著身體,隻是低低轉過頭來,說完話就迴轉過去。可是在他的臉轉過去的那一瞬間,笑容忽然綻開,好像春風破冰池,看得葉離心頭一顫。


    不知不覺地,葉離覺得身子裏暖洋洋的。


    她卻還有點不放心,扭頭問坐在她後邊的荼夏:“師姐,我今天是不是特別好看?”


    “噗”,荼夏本來在喝茶,這會子滿口的清茶都噴了出來。還好席上大家都各懷機心,反而沒人注意她鬧出來的動靜。


    “好看!”荼夏擦幹臉上的水,伸出一根大拇指,“好看。真好看!”


    葉離開心地摸著臉,確信了宋祈那不是嘲笑她。


    一般來說,妖怪的修為跟能變成的樣子是掛鉤的。她以前修為不夠,化形就化個小童,不過樣貌好像還似可愛。


    更有修為極低的山雞野兔,化了形之後,歪鼻子斜眼,臉上生瘡。


    葉離失了體內雪山的靈氣,樣子醜她是不怕,雖然還有那麽一丟丟虛榮。不過即便失了靈氣儲備是不可懷疑的事情,聽說樣子動人,卻讓她覺得,自己好像還挺能耐。


    葉離半閉著眼睛動了動脖子,聳了聳肩,又默默地調了調氣。


    “奇怪。。。”葉離一邊想一邊不知不覺地往前伸出了手,“雪山沒了靈氣好像也渾身不自在。”


    她拿過一顆小小的橘子,開始一點兒一點兒地扒皮。


    再一抬頭,宋祈居然已經沒在她前邊坐著了,不知幾時離席的。


    葉離左右看了看,扭頭還要問荼夏,荼夏卻皺著眉頭,嘴向前努了努。


    葉離把小橘子往嘴裏塞著,滿頭霧水地順著荼夏的目光往前看,嚇得她橘子都從嘴裏掉出來了。


    這。。。宋祈居然跟劉不煩已經開打了!


    而其他人就這麽坐著看!


    葉離萬萬沒想到,他們修行人幹大事兒是這樣幹的!


    說好的群架呢?那之前巡查證據,搭幫拉夥,那是幹什麽的用的?


    她瞬間產生了一種和修,仙之流的腦迴路完全不同的優越感。


    葉離從墟鼎裏摸出斬妖,握在手中,準備馬上約上前,助宋祈一臂之力。他們傻看,她葉離可能不能。


    她都已經站了起來,冷不丁被誰一拉,一屁股又坐了迴去。


    “幹嘛?!”葉離眼睛裏冒著小火苗,瞪著拉她那人。


    祝陶深深吸了一口氣,沒好氣地低語:“小師妹,這是比試助興,一對一的。一對一懂不?”


    他左手伸出一根手指,右手又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葉離鼻子跟前,將兩根手指碰了碰。


    “一,還有一,師妹你數數看。”


    對麵不專心看比試的其實也不光是祝陶,對麵的甄瓏看見他比手指,嘴撇了撇:“哎呦,還是人家玄陵的敞亮,可真是該成雙的成雙,該成對兒的成對兒啊。”


    蘇保兒被殿中的比試吸引,雖然觀戰大概隻能看形,但是她隱隱覺得,劉不煩的仙術並沒有帶著異常。她不願對宋祈起疑,但是心裏正亂做一團麻。可是甄瓏的話聲音雖小,但是卻極為不入耳。她忍不住,終於扭過頭,深深地看了甄瓏一眼。


    甄瓏極不情願地住了嘴。


    蘇保兒不知甄瓏話裏有話,陰陽怪氣地在說誰,但是她句句意有所指,又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不應該是無事生非。


    但是現在事關緊要,蘇保兒隻好按下不發。


    葉離的小橘子掉落在了地上,她隻好重拿了一個再扒。這個橘子還沒扒完,身前一陣微醺的微風,宋祈坐了下來。


    她手上一空,剛剛扒完的橘子被宋祈奪了過去。


    若是旁人,錯過了觀戰便定然一心詢問比試的情況。葉離卻一門心思地關注宋祈手上的橘子。


    “宋小仙,宋師叔,還我橘子!”語調裏無比怨念。


    宋祈沒吃那橘子,反而將那一小撮橘子皮從桌子上提了起來,轉過身,臉上露出一個笑容。


    他若無其事地把葉離的手拉到自己跟前,把那橘子皮往葉離手裏一放。


    “還是山上長大的,連金桔都不會吃。得吃皮,不是吃瓤。”


    葉離也不怕他騙自己,把那皮往嘴裏一放,果然很甜。


    她心滿意足,口舌之欲得到滿足,才看了看坐迴席上的劉不煩。


    他雖然表麵上雲淡風輕,可是葉離看得出,他外袍底下衣衫微微抖動,其實氣喘籲籲。


    葉離咂摸著嘴裏的味道,想出了點門道。


    “宋小仙,劉不煩提議跟你比試助興的?”


    她脖子往前又伸了伸,蹭著宋祈的衣服。他身上的氣味葉離早已熟悉,可是這麽蹭到他胳膊下邊,那味道更加清晰:“那個。。。”


    她一瞬間忘了自己想說什麽。


    “那個。。小爺想說什麽來著。”


    葉離吸了口氣:“對了,他跟你比那不是必輸嗎?不管怎麽說,他還沒成仙,再怎麽想也還是你厲害。難道他真是為了助興?”


    宋祈抿了雙唇,一時無言。


    其實劉不煩提議他也很奇怪,如果說給劉不煩一個下馬威,對他要做的事情有幫助的話。可是玄陵上仙宋祈聲名遠播,劉不煩又何嚐不知他的修為遠遠在自己之上。


    月亮慢慢地在大殿敞開的門上角露出一個淺淺的弧度,陰雨之後,這夜清朗柔潤,秋風微弱地讓人感覺不出來。


    宋祈舉起酒杯,將酒杯送到嘴畔,將酒傾倒入口中。


    他啞然失笑,這酒杯原來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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