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潭,堪稱陵州一絕,天下奇秀。

    流芳早已慕名而心向往之,見時候尚早,便執意要去。

    一潭碧水,日光下晶瑩澄澈有如繁星閃動的天河。舟子的欸乃聲中,但見奇峰怪石,千姿百態,似瀑布奔瀉,如蓮花盛開,又如楊枝垂露。

    小舟駛入綠蔭深處,坐在船頭的容遇手一伸摘下一片榕葉,做成葉笛放在嘴邊輕輕吹著,曲調似曾相識,流芳斜靠著他的肩,眼簾自然地垂下,似乎在享受這自然天成的綠影湖光,輕聲說:

    “你以後不許穿白衣服。”語氣中帶著點點嬌憨執拗。

    “為什麽?”他微微不悅,難道隻有顧懷琛才配穿那一身月白?

    “我不喜歡那些女人那樣看著你。”好像要把人的衣服剝光一樣的赤裸裸,還是穿黑衣好,冷戾嚴肅,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他嘴角輕揚,桃花眼中似有波光流轉。

    笛聲漸漸停歇,流芳渾然不知自己是何時如夢的,隻知道眼中不時蕩過天光水影,涼風襲人,竟逐漸忘卻了身在何處,身子滑落,一頭青絲散亂,枕在他的懷中便睡著了。

    醒來時已經是日暮時分,幾聲禽鳥亂鳴,驚醒了她的酣然好夢。

    忽然,迷糊的她猛然驚覺,她竟是伏在他的小腹下方睡著了。她驚叫一聲,容遇輕輕坐起身,手指抵住她的唇,極不滿意地對她說:

    “女人,我推開過你的。你再激動一點這船就要翻了!”

    流芳忽然有些氣憤,推開過她?意思就是說她想輕薄他而他還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那舟子呢?”

    “難道你想讓陌生男人看見你剛才這副睡相?”

    流芳無語,見小舟上擱著一長篙,便想拿過來自己撐船,不料站起來時不穩,小舟晃蕩了兩下,容遇皺眉,“你快坐下,船要翻了。”

    流芳笑嘻嘻地拿起竹篙,用力地往水裏一撐,小船是向前蕩開了一點,可是她用力過猛,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呀的一聲便掉進了水裏,容遇急忙拉著她,也被她拽到了水裏。

    潭水沁涼沁涼的,她潛進了水裏,依稀聽到容遇在大聲喊著她的名字。她從水中冒出頭來,看著離她五步之遙一臉懊惱的容遇哈哈大笑,容遇咬牙切齒地向她遊去,她馬上轉身像一條銀魚般靈活地向遠處潛遊,很快到了岸邊,容遇堵住了她的去路,把她從水裏揪了出來,瞪著她說道:

    “顧六,我告訴你,你敢有事沒事跑到水裏去,我……”

    流芳愜意地大笑著,伸出雙臂繞住他的脖子抱緊了他,“那你又如何?韓王也有害怕的時候?”

    容遇不作聲,臉色有點沉,他隻要一見到她跳進水裏,心裏就會莫名地緊張起來,多年前在尋秋湖,後來在蔚海,還有這一次……

    流芳怔了怔,在他濕潤的唇上啄下一吻,他還是板著臉;她索性用力勾著他的脖子細細碎碎地吻過他的嘴角他的下巴……他終於有些奈不住了,這時她卻推開了他,雙手打起水花濺了他一臉,一邊笑著,清脆的聲音恰如銀鈴,亂人心絮。他一手圈住肇事者的腰,狠狠地俯頭吻住她,吞沒她的笑聲。

    濕了的衣衫狼狽地緊貼著,顯出她的玲瓏浮凸,懲罰的親吻漸漸變得纏綿,他的手把她帶入自己的懷裏,冰涼的潭水裏身心俱是灼熱,此刻他隻想把懷裏這磨人心神的小女人揉進自己的骨血裏,多少年了,似乎是入了魔障,無法解脫。

    入夜,他和她投宿到附近一農戶家裏。

    月上中天,他在農戶一家入睡後悄悄地帶著她坐到了屋簷上,像是變戲法似的變出了一壺酒,生怕自己坐不穩掉下去的她看著一身粗布衣農夫打扮的容遇,不由得笑了出聲。

    “容遇,原來你也不過是一個俗人。”

    他煞有介事地看她一眼,“我有否認過嗎?”說著把頭輕輕地靠著她的肩,“真是超凡脫俗了,就不會因為某個女人而患得患失,更不會心痛如割了。”

    流芳心神微微一震,嘴角牽出一絲笑意,這大概,是有史以來容遇說過的最直白最窩心的情話了吧。可是嘴上還是說:

    “某個女人?是啊,韓王身邊那麽多鶯鶯燕燕,總有不少‘某個女人’的……”

    容遇也不惱,隻是輕笑一聲說:“那個女人,我也不知道喜歡她些什麽。說她美吧,算不上沉魚落雁,隻能算是清秀雅致;說她聰明吧,可是又傻傻的看不懂人心。顧六,你說說看,這樣的女人,究竟有什麽好?”

    流芳忽然側身在他的左肩上咬了一口,痛得他微微蹙眉,她嘻嘻一笑說:

    “容遇,我既無美貌又無風情,可是這世上敢咬你一口而你又心甘情願被咬的人隻有我,顧六,不是嗎?”

    他悶笑一聲伸手攬過她單薄的肩。

    月明星稀,不時有涼風輕送。

    “你信不信以前的我是個大美女

    ?”她望著皎潔的月華,拿過他手中的酒喝了一口,誰知道這是農家自釀的高粱酒,嗆得她猛地咳嗽,容遇笑著幫她拍背順氣,“大美女?”他幾乎要笑出聲了,“有多美?”

    “你不信?從小學開始就有男生追我,隻是被我媽趕跑了。”

    “什麽叫‘追’?”他問。

    “就是追求啊!到了中學、大學,我都想瞅準機會挑個帥哥談一次戀愛,可是都被我媽破壞了。所以很不幸的,那些人隻能流口水流到我大學畢業了。”

    “你們那裏,戀愛可以談好多次?”

    她點頭,“當然了,婚也可以結好多次。”

    他瞪她一眼,“這裏也可以,但是那人隻能是我!”

    又來了,又來了,她暗歎一句,乖乖的把臉貼過去,輕聲說:“遇,不管你是王侯還是布衣,在感情上我們是人人平等的,而且毫無道理可言,正如我不能勉強自己去喜歡顧懷琛一樣,不是因為他是不是我的哥哥,而是因為那些過去的都已經過去。”

    這是她第一次跟他說起顧懷琛,他抱著她的手緊了緊,低聲說:“你要知道,你曾經為了這個人肝腸寸斷痛不欲生,你叫我如何看得開?”

    流芳笑了,“那現在呢?”

    “現在?你也隻能將就著和我這個風流又腹黑又無賴的人過一輩子了……”他仰頭喝了一口酒,說:“阿醺,我不是個好人。”

    “我知道。”

    “不久後,西乾會掀起一場風暴,屆時社稷顛覆,生靈塗炭亦未可知。而我,便是那個始作俑者。”

    “我也知道。”

    “自古成王敗寇,我今天可以給你錦衣玉食高床暖被,可是不知道明天是否能讓你平安無虞富貴無憂。”

    “我也知道。”她仰頭看著寥廓的天幕,“容遇,你很囉嗦啊!我曾經告訴過你,在我的心目中沒有什麽良將亂臣之分,好與壞517z,千秋功過留待後人去說,於我,”她握著他的手,靜靜地、靜靜地看著他,說:“隻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除了你,什麽別的,都不重要。

    夜靜悄悄的,他擁著她和衣而睡,床板是硬硬的粗糙的木板,房中漂蕩著一股曬幹的木柴的氣味,沒有可蓋的被子,她手足並用地攥緊了他,枕在他的臂上安穩地睡著。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父親為何能放棄韓王的身份心甘情願地和他的母親雙雙棲身幽浮山,過

    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農家生活。記憶中的母親永遠是一副溫柔和藹的笑臉,每當父親打獵迴來,不管有無收獲,她都會煮好熱騰騰的一桌飯菜,沒有肉,那就煮不同味道的青菜,沒有青菜,那就煮野菜,喝粥。生活清苦,可是沒有半句怨言,原來那也是一種滿足。

    他低頭吻了吻那睡得正迷糊的女人的眉心,朦朧的夜色中,隱約見到她眼睛閉上時的弧線,還有嘴角的淺淺笑意,一路細細碎碎的輕吻下來,體內騰起的火焰灼燒得他隱隱難受,而女人隻是不安分地動了動,嚶嚀兩聲,似是不滿意被人擾了清夢。

    忽然遠處傳來一兩聲輕微的仿若夜梟般的叫聲,容遇皺眉,把剛剛拉開的她單衣上的衣結綁好,起身走了出去。

    槐樹下的陰影中緩緩走出一人,塵暗單膝跪地,稟告說:

    “主上,顧懷琛在蔚海失蹤,現在生死不明。”

    容遇臉色一寒,盯著塵暗厲聲問:“沒有我的命令,誰敢動這個手?!”

    塵暗看了他一眼,默然,隨後說:“主上,兩天前水魈歿了五人。”

    容遇眼中閃過驚疑,“不可能!即使憑水魈之力也不足以殺了顧懷琛。老頭子是如何做到的?!”

    “老韓王在距離顧懷琛的船五丈之遙之處拉開了斷魂弓。一箭命中背心,顧懷琛落入茫茫蔚海,不知所蹤。”

    容遇心裏一緊,“老頭子現在何處?”

    “老韓王在王府,但是一直閉門不出,屬下懷疑……懷疑老韓王因真氣過度損耗而受了內傷。”

    “連傅青山也不知道這件事?”

    “傅先生不知道。”

    “備馬車,立刻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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