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好衣服走出屋子時,流芳沒有見到懷琛,隻看見一臉悠閑自在的不知在涼亭了擺好了殘局,一邊喝著他那不知是水還是酒的液體,一邊大大咧咧的說:

    “顧六,你會下棋麽?過來陪和尚殺一盤!”

    流芳笑嘻嘻的走過去坐下,“下棋麽,我當然會。但是顧六的棋品可不是一般的差喲,就是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

    不知好不容易等到一個陪他下棋而他又有可能會贏的人,怎麽會輕易放過?可是沒過多久,不知便吃到了苦頭。流芳最擅長的原來不是下棋,而是悔棋,走了一步被不知吃了一片她便耍賴不算,要重下一子;不知開始時還能讓著她,可是到了連自己下的一子都被流芳要求打迴重下時,他真受不了了,一拍棋盤便站了起來。

    “不下了不下了!和尚算是服了你了,哪裏來的臉皮那麽厚的女娃子?”不知生氣了,這時懷琛走過來看看棋盤,又看看正在偷笑的流芳,她身上的衣袍過於寬大,倒顯得身量嬌小玲瓏,舉手投足間更多了幾分纖弱。

    “餓了嗎?飯菜我已經做好了。你先去吃,我幫你殺他一盤如何?”他說。

    他的聲音平和而親厚,她的心裏不由得泛起了淺淺的漣漪,想起剛才的尷尬,她的臉又是忽地一熱,竟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麽了。

    “能吃飯了?”不知兩眼放光,“那和尚不客氣了,要下棋,你們慢慢下!”說罷身形甫動,轉眼已經奔至兩三丈開外的石桌子那邊去了。

    流芳正要跟著不知過去,忽然衣袖下的手被他輕輕地牽住了。

    “還生氣?”他看著她烏黑如點玉的雙眸,“要不要給你一桶水把我淋濕了,好讓你看迴去?”

    “我不是色女!”流芳故意板起臉來。

    “很好,我也不是色男!”他說。

    流芳噗哧一聲笑了起來,懷琛琥珀色的眸子倒映出她明麗的笑顏。

    “笑了就好,”他說,“這才像那爽朗不拘小節的顧六。”

    “你是不是想說,顧六穿上了男子的衣裝就應該有男子的大度和氣魄,不應像小女人一般忸怩造作?好了,誰有空生氣?哎呀,魚都要給不知這酒肉和尚吃光了,我們快去……”

    她想要掙開他的手跑到石桌那裏搶迴剩下的為數不多的栗子,可是懷琛並沒有放開手,而是說:

    “我想說的是,你笑起來很美,我喜歡那樣笑著的顧六。”

    顧六身子僵住,忘了今天是第幾次被雷雷到了。懷琛此時才放開她,自己笑著大步向不知走去。

    她看到他臉上依然是雲淡風輕的淺笑,五官疏朗溫文如玉,有如清風朗月般灑脫,心底不由得氣惱:這人怎麽能這樣?說了這樣撩動人心的話自己卻不帶著一絲眷戀傾慕的情意走開了,隻剩她一人在原地發呆……

    她定了定神,也走了過去,才發現他把魚做成了三道菜:紅燒魚腩、蘿卜絲魚尾湯還有青紅辣椒蒸魚頭,她夾了一塊魚腩,驚訝地發現他的手藝簡直可以比得上醉月樓的大廚,這一頓飯是她到古代來吃得最甜、最窩心、最美味的一頓。

    “你該不是皇宮裏出來的禦廚吧?”她跟著他下山,天色已經轉暗了。

    “你喜歡?以後日日做給你吃,可好?”走在前麵的他微笑著迴過頭來,又扔了一道閃電給她。

    她站定,忽然鼓起勇氣大聲說:

    “別給我開空頭支票!”說罷臉色不悅地越過他大步往前走。

    “空頭支票?那是什麽?”他追上來。

    “就是不會實現的、虛假的承諾。”說什麽喜歡她,還天天給她做菜,她顧六有這麽好糊弄的麽?

    他深覺好笑,“我沒有說假話。”

    她抬起頭看他,“也許吧,可是,我會誤會的。我已經過了及笄禮……”

    她認真起來時眉宇間帶著一種隱忍和柔韌,如水的目光淡定地看著他,絲毫不顯慌亂。他的心忽然漏跳兩拍,可是嘴上偏偏還是漫不經心地說:

    “你不是說我是皇宮禦廚嗎?我到顧府去當廚師不就可以天天做菜給你吃了?這跟你過了及笄禮有何幹係?”

    流芳一臉的懊惱,握緊了拳,再一次窘得隻想找個地兒鑽進去。她一臉的頹敗,卻偏還保持著淡雅的微笑對他道了聲別就大步離開了。

    她那又急又快的步子泄露了她的沮喪和氣急敗壞。

    他眸子裏笑意滿溢,這樣的流芳,可愛的很。

    懷琛看著她的身影漸漸消失,撚唇吹了一聲細小的哨音,一隻渾身雪白體型偏小的鴿子飛來落在他的掌中,他撫撫它的頭,“跟著她,別讓她出事了。”

    鴿子撲了撲翅膀,向著那身影消失的方向飛去。

    天幕暗藍,她雇了輛馬車迴顧府,心底的窘迫慢慢消弭了之後她才猛然想起,自己留了二千兩押金在青陽館,不知那兩隻小兔是否平安

    迴去了?她算了算時辰,天哪,一個時辰二百兩,她的銀子已經所剩無幾了。

    馬車經過青陽館時她掀開車簾一看,青陽館燈火全無死寂一片,車夫喟歎一聲告訴她,今日青陽館不知道得罪了什麽貴人,正午時分被大批官兵包圍封鎖了。流芳吃了一驚,眼看著顧府越來越近,心中的忐忑更甚。

    果然,在離顧府還有一小段路的地方她剛下了馬車,何進帶著幾個家仆便神奇地出現了把她“接”迴了顧府。

    一進府便見到了禤青娥那張在燈火下繃緊了的烏雲密布的臉。她的身後站著神色冰冷一副事不關己隻看熱鬧的顧千虹顧千雲等人,譚雲心淺笑著卻滿是嘲意。

    “章太常要等的人可就是她?”禤青娥掃向站在一旁的高大身影。流芳轉頭一看,心裏頓時涼了半截,那一身朱色衣裳的章太常身旁高大的中年男子不是太常府的管家又是誰?隻見太常府的管家對章太常點點頭,章太常便對禤青娥說:

    “原來真的是顧府的公子,顧夫人,嫁妝彩禮明日即可送到,從此,我們兩家便是親戚了。”

    什麽?被繡球砸中原來還是個入贅的女婿?!流芳垂下頭,心底苦笑不已。

    禤青娥的臉色更加陰沉憤怒,看了流芳一眼,沉聲說:

    “還呆站著幹什麽?還不趕快給章太常賠禮道歉?!”

    “顧夫人,您這是什麽意思?”章太常不悅道。

    流芳一把扯散自己束發的銀絲帶,青絲如瀑,章太常頓時變了臉色。

    “對不起,太常大人。我乃顧學士之女,顧六。今日經過大街無意中被繡球砸中,實非有意戲弄,不想誤了章小姐的終身大事,流芳實在抱歉,還請章大人海量汪涵,原諒了小女子。”

    “哼,你說得輕巧,那我女兒呢?難不成要她拋第二次繡球?!顧六,本太常聽說過你的大名,你不顧學士府的顏麵敢於拋頭露麵,甚至一身男子打扮招搖過市,學士府的門風真是好得很!”

    “太常大人息怒,今日所闖之禍事全是我一人所為,太常大人若要責怪,便怪我一人好了。”流芳的聲音平靜非常,不畏懼,也不張揚。

    “好一張伶牙利嘴!顧夫人,此事待顧學士迴府後可記得給太常府一個交待!不然,老夫就是不惜撕破這張老臉也要上書皇上討迴一個公道!”章太常冷著臉帶著一幹人等拂袖而去。

    “跪下!”禤青娥再也裝不出半絲笑容來了,怒火橫生

    的神情恨不得將眼前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的顧六一巴掌扇到看不見的地方。

    “二娘,流芳說了,禍是我闖的,我賠了禮道了歉,若是章太常還不滿意的,等爹爹迴來流芳自當領罰。”

    人家章太常都隻是說了番狠話就走了,也沒有喊打喊殺的,禤青娥竟然叫她下跪?流芳實在無法接受這個時代的家族尊卑,她可以放軟態度,可以隱忍退避,但就是不會下跪,尤其是這樣一個對她頤指氣使的女人!

    “你……”禤青娥氣結,“你是說我這個顧府的當家主母連教訓你的權利都沒有?!老爺不在府中,我看你還能嘴硬到哪裏去!人來,上家法!”

    立刻有仆人呈上了一根粗大的藤條,禤青娥對一旁的老嬤嬤說:

    “不跪?給我打,打到她願意跪為止!”

    那嬤嬤拿起藤條朝著她的小腿處發狠打去,一陣火辣辣的痛楚鑽心而來,流芳死死地咬住唇,痛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我說這裏怎麽這麽熱鬧?原來,是姑母在上家法,替姑父教訓阿醺呢!”

    一道冷冷的視線投來,那老嬤嬤一愣,手中的藤條不知怎的就停了下來。容遇臉上的笑容還是那樣漫不經心的,可是眸光冰寒鋒利地盯著她拿著藤條的手,她有如芒刺在背,竟再也不敢揮下藤條。

    “遇兒,這事你別管了,這顧府豈能容得下這樣目無尊長的人,傳出去有辱顧家家聲,這次我定要好好教訓她!”禤青娥怒氣未消。

    “是該好好教訓!把姑母氣成這樣,多打幾下把腿打瘸了,或是最起碼讓她十天半月下不了床,不然如何服眾?!姑父迴來後就算心疼,就算因著她死去的母親而心存內疚,也沒有辦法挽迴了不是?”

    禤青娥皺眉,“遇兒,你想替她求情?”

    容遇笑了出聲,“姑母,你打了她我又不會心疼,何況她總是癡纏我,贏了比試又逼我唱歌詞庸俗直白的豔曲,多打幾下好好教訓總是要的!”

    流芳一聽就來氣了,怒火中燒地瞪著他,死容遇,誰叫你來加一腳的?看老天上什麽時候掉塊隕石下來砸死你這落井下石的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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