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她卸下所有偽裝和防護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


    碩大條紋病服下,她鎖骨清晰,刺著青白的骨頭和脈絡。


    就像一層皮包著裏麵的骸骨。


    瘦地可憐。


    她手腕細地可以輕易捏碎,上麵穿插著各種血管,淌著溫和的血液。


    她看起來可憐又弱小,被剃掉所有尖利的刺。


    少年脈絡分明的手抬起,眼裏劃過掙紮的光。


    骨節分明的手指像是要抓住什麽,最後他終於懸著空氣落下去,將女人的手包覆在大掌之中。


    纖細他可以完全控製住。


    唇撤了掙紮。


    這一刻,時間靜止,片刻安寧。


    隻是單純地想要喚醒她。


    對,就是這樣。


    他忽略手中緊致的濕潤。


    忽略胸膛那股莫名其妙的情愫和複雜。


    他就單純地想要喚醒她,彌補良心那點兒不安。


    誰叫人是他才來的醫院。


    要不是他強灌她酒,也不會陷入生與死之地。


    他良心不安。


    沐楓他雖然壞,但沒壞到沒有原則沒有底線殺人的地步,他還沒壞地徹底。


    不然也不會送她來醫院了。


    看她多可憐,生病住院,連個信任的人陪在身邊都沒有。


    才迴來,以前那些閨蜜朋友全離她而去,不雪上加霜是對她客氣。


    孤零零躺在這裏,隻有他來看她。


    沐楓覺得自己真是仁至義盡,至少做好了他這個弟弟的本職,何況她還不是他姐,冒牌的、享受他家十八年光陰。


    醫生都說,要激發她求生的欲望,用美好的迴憶喚醒她。


    美好的迴憶?


    十八年以後的記憶全是不完美的。


    沐家對她的關心和嗬護似乎也沒那麽盡善盡美,她的美好記憶到底是什麽?又或者是誰?


    沐楓腦中穿刺著記憶,搜索著那些跟她相關的任務信息。


    倏然,記憶定格在那張臉上。


    她喜歡他——紀存希,在她情竇初開之際,在她少女懷春之時,在她成人禮上她本想著跟他大肆告白,結果沒想到,一切按著不可預料的軌跡發生突變。


    那個被她寫進筆記本,珍藏在枕頭下的男子,是她唯一美好的記憶,不可觸犯。


    沐楓嗓音仿若電台主播,治愈星的溫柔。


    流蘇般緩緩傾瀉在她耳廓。


    將那些模糊的記憶重拾,用以洗刷她的痛苦。


    他講的口幹舌燥,可是女人沒有絲毫蘇醒的跡象。


    沐楓抓狂。


    “我知道你討厭我們,可是他呢?不是你最愛的男人?怎麽,連他也激不起你求生的欲望?”


    或者他做得還不夠。


    沐楓點開手機,擴音播放。


    那邊很快接聽。


    前一刻熟悉的嗓音,這一刻聽起來刺耳之極。


    “老紀,在做什麽,這麽久才接電話?”


    “工作。”紀存希溫雅的嗓音穿透過來:“有什麽事?”


    沐楓凝望著床上蒼白的容顏:“怎麽,沒事兒就不能找你了?”


    男人端起一杯黑咖啡,禁不住調侃:“聽聞,你今年可能拿不到畢業證了,副導演那邊給你大哥沐驍打電話了,最後一次考試你隻考了14分,你大哥想幫你都沒辦法,而且你得罪那個女監考老師。她還抓到你作弊,可是苦於沒有證據。覺得你們幾個學生戲弄她。”


    “那你老師就是沒事找事兒,誰叫她不讓我進考場來著?要不是她故意為難我,也不會……但凡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考試就過了,話說都大四了,是大四啊哥,她竟然還如此為難人,硬是把我從畢業生理刷下來。


    還敢告狀,行吧,我記住她了。”


    “你還敢威脅老師,沐楓,你就不怕你大哥生氣?知道這科沒過,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麽?”


    “最討厭你們用這種教訓的口吻對我說教,老紀你也是,我大哥也是,知道你們是學霸,跳級跟玩玩似得,像你們這種天才自然是不懂我們這種學渣的悲哀,算了,不提了,說多都是淚。”


    他佯裝要哭的樣子:“你現在有時間麽?幫我個忙唄?”


    “嗯?”


    “幫我念一段話,用你獨特的男性嗓音念。”


    “???什麽話?”


    “是這樣的,這不是快要畢業了嘛,小爺長得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學生會啊,社團啊,都來找我演一部話劇的男一號,這台詞我始終念不好,你幫我看看。”


    “好,你發給我。”


    “夠意思,兄弟,那啥,你快點兒啊,十萬火急。”


    “學習咋不見你這麽積極?”


    “學不好我可以迴家繼承家業啊?實在不行我哥還有老紀你們也能養我啊,好好拿我的分紅,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這樣不好麽?幹什麽要累死累活去做自己討厭的事情。”


    紀存希啞然失笑:“沐楓,你要知道,不是誰都跟你一樣,可以肆意可以任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之所以可以這樣隨心所欲,是因為有人正在替你負重前行,你才可以如此自由。”


    有人替他負重前行麽?


    沐楓嘴角瑉起苦澀,可是從沒人問過他願意不願意,就這麽強硬地塞給他不喜歡的東西,打著為他好的旗號,操控他的人生,真是厭惡這種想法。


    曾經他也是一個有想法有追求的孩子,想變得優秀,獲得父母的關注,可是,無論他如初再多,進步再大,永遠追不上大哥的腳步。


    他什麽都不如他。


    隻能看著他站在皇冠中,享受所有人誇讚,一提到沐楓,總要加個沐驍的前綴呢。


    沐家有個沐驍,他是天才就夠了,由他去完成父母的期望,他隻管享受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是個紈絝子弟,不學無術,不求上進。


    於是劍走偏鋒,他做個壞孩子,樣樣不如大哥,反而更受到父母頭疼和關注。


    沐楓是真地尊敬大哥,確實不如他,這是事實。


    隻不過,他偶爾也會嫉妒,久了,他會嘲諷。


    其實換他去過沐驍的人生,像個傀儡被操縱,他還是選擇自己喜歡的事情,哪怕不被看好,至少他樂意啊!


    不久,紀存希就把一段語音發來。


    點開,裏麵溫乎的嗓音,手機放在她耳邊。


    徐徐若春風,訴說著情和愛意。


    一點點溫潤她的耳膜。


    直到最後一個字念完,女人緊闔的眼睫頓時顫了顫,有蘇醒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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