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憶湄記著邢櫟陽曾再三叮囑的話,不敢和羅震有所牽連,推辭:“對不起,我趕時間,跟客戶約好了見麵。”


    “不會耽誤你很久,羅少的車在外麵,可以送你到目的地。”保鏢不達目的不罷休。


    “我真的有事。”顧憶湄轉身就要走。


    保鏢攔住她去路,軟中帶硬,“顧小姐,羅少很尊重你,誠心誠意想跟你談談,還請你賞臉,不要為難我們。”


    顧憶湄知道,假如自己不同意,這兩個人綁架也要把自己綁去見羅震,隻得答應。


    “我要去中環大廈。”


    “沒問題,一定送到。”


    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停在路邊,顧憶湄猜到那就是羅震的車,跟著保鏢走過去。保鏢替她打開車門,讓她坐在後座,等她坐穩後,把車門關上。


    車緩緩開出去,羅震表情嚴肅,和顧憶湄上迴看到時不大一樣,筆挺考究的西裝讓他看起來派頭十足。


    “你找我有什麽事?”顧憶湄並不被他的氣場嚇倒。


    “那天你也認出我了,對不對?當著邢櫟陽的麵故意裝不認識我。”羅震說話的聲音很悅耳,態度也溫和有禮。


    顧憶湄一怔,猜不透他這麽問的原因,維持自己原來的思路,“隔了十幾年,印象不深了。”


    “不管你記不記得我,咱倆曾是老同學,這一點你沒法否認,我今天找你,也是基於這個原因。”羅震並不急著把話題深入,暗中觀察著顧憶湄。


    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中學時代,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轉眼長成了大姑娘,清秀的眉眼卻還是當年那個模子。


    “什麽意思?”顧憶湄狐疑地問,難道他找上自己不是因為邢櫟陽?


    “看在老同學份上,我不想眼睜睜看到你往火坑裏跳,邢櫟陽的背景我想你也清楚,他不適合你,顧憶湄,你家世良好,從小眾星捧月,親友都是正經人,何苦趟這趟渾水。”羅震說這話時眼神絕對真誠。


    顧憶湄不解地看著他,眼神隨即冷下去,“貶低他,也不會抬高你自己。”


    “我沒想抬高自己,我跟他一樣,在一條船上,羅家是做什麽生意的,人人都清楚,所不同的是,我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身份,不會存有幻想,他不一樣,他還有幻想,不惜讓你冒險。”羅震望著顧憶湄的眼睛,目光敏銳地顧憶湄不敢跟他直視。


    顧憶湄沉默著,思考他的話。


    “我如今也是一無所有。”


    “你怎麽會一無所有,你父母都還在,家裏親友也都在鷺島有頭有臉,就算榮華富貴沒有了,維持生計不成問題。我們才是一無所有,說不定哪天就灰飛煙滅。”


    羅震的話,叫顧憶湄震驚,她完全沒想到他會跟自己說這樣的話。


    顧憶湄不說話,羅震也不急著表態,好整以暇地打量她,身材沒話說,一張臉粉嫩白淨更是可愛,嘴唇玫瑰花瓣一樣水嫩柔潤,難怪邢櫟陽一頭栽進去,愛得不行。


    抓準時機,羅震換了一種更為冷峻的語氣,“狼為了麻痹獵物也會假裝得像羊一樣溫馴,但你別以為他就不是一隻狼,他隻是收起了利齒,當他不想順著你的時候,一口就能咬斷你喉管。他能有今天,是在狼群中廝殺出來的,別人算計能算三步,他能算五步。”


    他的這番評價,在顧憶湄心頭掀起陣陣波瀾,她不禁迴想起從她父親出事到現在,邢櫟陽似乎真的在她周圍布下一個網,步步為營,當初推掉官司,隻是一個開始。


    從案發到審理到出判決,每一步他都了如指掌,顧憶湄相信,就連蔡佳能那麽快找到工作,成為高雪心身邊的得力助手,恐怕也跟他的推薦不無關係,更可怕的是,她自己的工作也是蔡佳介紹的。


    然而,顧憶湄也並不傻,不會被羅震幾句話就迷惑,從他的話裏,她聽得出濃濃的怨念,反問他:“你恨他?”


    “我恨他幹嘛,他救過我的命,我是可憐他,在這條路上,他能獨善其身,卻未必能保得住身邊人。就像我爸當年一樣,被仇家算計,連累我媽遇害,他抱著我媽的屍體幾天不睡,不讓人靠近,也不肯讓她下葬。”羅震說著說著,聲音有點哽咽。


    顧憶湄心有戚戚,捂住臉又一陣沉默,很久才用一種很輕的聲音說:“他不會放我走的。”


    羅震見她態度有所動搖,繼續勸說,“隻要你一心想離開,他阻攔也沒用,世界這麽大,他又不會追你到天涯海角。以他的為人,也不會用你父母要挾,那太低級,他對你不會做那種事。”


    “可我也愛他,不忍心丟下他,他已經沒有親人,我不能離開他。”顧憶湄早就想過了,為什麽身邊所有人都說邢櫟陽不適合她,她卻割舍不下他,那不是因為她愛冒險,而是因為她愛他。


    你以為你是救世主?羅震對她的說話很不屑,卻也沒有表現出來,思忖片刻,緩了緩語氣,指向窗外,“看到那輛車了嗎?是邢櫟陽的人,每天跟蹤你監視你,不管你去那裏,那輛車始終尾隨。”


    顧憶湄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有一輛黑色卡宴跟在他們車後,很普通的車,鷺島到處都是,誰也不會懷疑車上坐的是什麽人。


    顧憶湄真的震驚了,她沒想到邢櫟陽會這樣盯住自己,可見他給她的自由度都是在他能掌控的範圍內,他從沒想過放她走。


    “如果你在我車上超過半小時不下車,那輛車裏的人會立刻攔住我的車要人,你信不信?”羅震讓司機把車停在路邊,在顧憶湄耳邊低語。


    顧憶湄看過去,果然,他們停車,跟在後麵的黑色卡宴也停下。哪怕是羅震的車,他們也能盯得明目張膽,可見邢櫟陽在擎天集團勢力有多大。


    顧憶湄咬著嘴唇,把紅唇都咬破了皮,心裏亂糟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羅震看看表,提醒她,“時間差不多了,中環大廈就在附近,我不送你了,你自己走地下通道過去,放心,那輛車會繼續跟著你的,你在通道裏遇上□□,他們也能在爆炸前把你救出來。”


    顧憶湄下車去,恍恍惚惚往前,不知自己該去何方,站在路邊好一陣才記起來要走地下通道去對麵的中環大廈。


    她下車後,有人坐上她剛才坐的位置。


    “羅少,她那樣去,不會有問題吧。”那人看著顧憶湄的背影,心有疑慮。


    “不會,邢櫟陽的人會看住她。”羅震讓司機把車開出去。


    “想必這會邢少已經知道你見過顧小姐,你動他心愛的女人,隻怕……”


    手下人怕羅震此舉會觸怒邢櫟陽。本來他和邢櫟陽的關係就岌岌可危、一觸即發,邢櫟陽上迴在美國被跟蹤,險些遇襲,羅震更是被老爺子罵了一頓,這時候再惹他,隻怕會鬧大。


    “我動了嗎?她不是好好的下車去了,摔了碰了難道能賴是我推的。”羅震不當迴事。


    顧憶湄走到地下通道樓梯口,陽光曬得她一陣眩暈,定了定神,她一步一級台階往下走,羅震的話像一道魔咒,讓她不得喘息,心生一計,她故意踩空樓梯摔下去。


    眼看著膝蓋摔破了,腳踝處也劇痛,顧憶湄疼得眼淚流出來,抬頭看樓梯口,果然有個穿黑西裝的男人一臉驚愕看著她。


    似乎略一遲疑,那個黑衣男人快步走下來,扶起顧憶湄。


    “顧小姐,忍著點,我送你去醫院。”黑衣男並沒有自報家門,料想羅震已經把他們的身份告訴顧憶湄,也就不再隱瞞。


    “你是什麽人?”顧憶湄仍不甘心。


    “邢哥出差,讓我們保護你。”黑衣男把顧憶湄抱上黑色卡宴。


    到了醫院,醫生檢查過後,確認顧憶湄左腳輕微骨裂,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顧憶湄沒想到自己一摔竟摔得這樣重,懊悔不迭。


    晚上,傅冬平趕到醫院來看她,給她帶來營養粥,數落她走路不小心。


    “冬平,你什麽時候變這麽嘮叨。”顧憶湄心裏煩,看什麽都煩。


    “我好心來看你,你還嫌我煩,真心好心當成驢肝肺。”傅冬平戳一下顧憶湄腦袋。顧憶湄噘著嘴。


    “最近還好嗎?”傅冬平看著小妹,見她五官明豔清麗,臉色紅潤,猜測她過得還不錯。


    “好得很,不能更好了。”顧憶湄從小到大最喜歡跟他鬥嘴,又是撒嬌又是撒氣。


    傅冬平看著她喝粥,歎口氣,“真的好你就不會摔下樓梯,別人都好好的,就你摔下去,說你沒有心事,也沒人相信。”


    顧憶湄驚訝地抬起頭,看著這個跟自己一起長大的哥哥,心裏一痛。


    “那我該怎麽辦?”


    “我又不是你,我怎麽知道該怎麽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從小就這樣。”


    顧憶湄正待說話,被開門的聲音嚇倒,邢櫟陽從外麵衝進來,走到她病床前,一臉緊張,“你沒事吧?”


    “我有沒有事,你的人沒告訴你嗎?”顧憶湄反唇相譏。她的態度令邢櫟陽倒吸一口冷氣,低沉道:“你沒事就好。”


    他一聽說羅震找上她,就猜到羅震準是沒安好心,心急如焚,讓手下人密切關注她動向,確保她安全,不知道羅震跟她說了什麽,害她心不在焉,下樓梯時摔倒。


    傅冬平一直坐在一旁看熱鬧,顧憶湄看他好幾眼,也沒能用眼神把他攆走。


    “冬平,我想出去走走。”顧憶湄有意道。傅冬平瞅她一眼,沒好氣,“你老實呆著吧。”顧憶湄又看邢櫟陽一眼,無聊躺下。


    傅冬平站起來,拍拍邢櫟陽肩頭,示意他跟自己出去談談。顧憶湄看著他倆一前一後出去,好奇地坐起來,想下床又下不了。


    走廊盡頭,傅冬平遞給邢櫟陽一支煙。


    邢櫟陽不接,“眉豆讓我戒煙。”傅冬平有些意外,挑挑眉毛,把手裏的兩支煙都放迴煙盒裏。


    傅冬平道:“你我之間不必客套,我隻問你,要什麽條件你才會離開我妹妹?”“你跟我談條件?你姓顧?”邢櫟陽並不相讓。


    “你是明白人,為什麽這麽固執?”


    “我明白什麽?”


    見他拒絕配合談話,傅冬平清清嗓子,表情裏多了一點倨傲,“你別以為顧家敗了,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你是什麽人,你配得上眉豆?”


    傅冬平不留情麵的話狠狠抽打邢櫟陽的心,原本冷峻的臉更像是罩上一層嚴霜。傅冬平冷冷看他一眼,轉身而去。


    顧憶湄在病房裏等了很久,才看到邢櫟陽推門進來,臉色陰沉,他此時的表情像是要去殺人,整個人籠罩著一種可怕的殺氣。


    顧憶湄下意識攏住心口衣服,眼睛緊張地看著邢櫟陽。邢櫟陽在她床邊坐下,看到她動作,語帶嘲諷,“這裏是醫院,你怕我獸性大發?”


    他的語氣充分表達了他的情緒,顧憶湄見他雙眉緊鎖,心想,難怪他外號叫魔鬼律師,生氣的時候真的像地獄使者,但她並不被他氣勢嚇住,質問:“你為什麽要派人跟蹤我?”


    “為了保護你。”他說得理直氣壯。


    “你沒有權利讓人盯我的梢。”顧憶湄臉繃得緊緊的。她並不認為他隻是為了保護她安全才安排人,他還想掌握她行蹤,讓她一舉一動都在他視線裏。


    “作為男人,要是連自己女人都保護不了,還算男人嗎?”


    “那不是保護,是監視!”顧憶湄相信,那些人會詳細告訴邢櫟陽,她去了哪些地方、見了哪些人,有沒有跟可疑的男人來往。


    “他們並沒有妨礙你日常生活,反而能在你遇到危險時救你。”邢櫟陽並不鬆口。


    “那我也不要被人盯著。”顧憶湄躺下,執拗地背對著邢櫟陽。


    邢櫟陽坐到她身邊,手握著她肩,臉跟過去問她:“羅震跟你說了什麽?”顧憶湄嘴角動了動,用揶揄的語氣反問他:“你覺得他會跟我說什麽?”


    她冷漠的語氣讓邢櫟陽惱怒,著急地跟她叫喊:“他連女朋友都能從十四樓推下去,他的話你也信?”


    顧憶湄驚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羅震看起來那麽斯文溫和,會那麽冷血?


    “幾年前他們在地中海度假,女孩墜樓,警方認定是意外。”邢櫟陽本不想把這件事告訴顧憶湄,以免她害怕,事到臨頭,也不得不說,要是顧憶湄上了羅震的當,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顧憶湄苦惱地把臉埋在被子裏,身體也扭曲在一起。


    邢櫟陽扳過她身子,“眉豆,你相信我,我會慢慢脫離羅家,我會給你一個幹淨的未來,你再給我點時間,我答應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顧憶湄看著他,發現他一身風塵仆仆,才想起來他在幾百公裏外的城市出差,一定是聽說她摔傷了,才這麽急著趕迴來,心頓時像被什麽東西刺中,一陣尖銳地疼痛。


    她不轉身,他就一直等,等到她心軟。很久很久,她才轉過身來。


    “是不是想上廁所,我抱你去。”邢櫟陽善解人意地問。顧憶湄嗯一聲。邢櫟陽把她抱起來,送到洗手間。


    顧憶湄方便過後,並沒有立刻離開洗手間,而是把馬桶蓋放下,在馬桶上坐了一會兒。邢櫟陽在外麵等半天,也不見她出來,敲門:“你好了嗎?”


    “沒好。”顧憶湄沒好氣地說。


    邢櫟陽隻得再等一會兒,半小時後過去了,顧憶湄依然沒出來,怕她出事,想推門進去,卻發現門被她反鎖了。


    “眉豆,眉豆——”邢櫟陽緊張地拍門,聽到門鎖響一聲,再次轉動門把手,推門進去,見顧憶湄坐在馬桶上發呆,哭笑不得。


    “你都好了,幹嘛不出來?”


    “我想一個人待著。”


    邢櫟陽沒說話,把她抱起來送到床上,平常她怎麽任性都行,但是受傷的時候,必須聽他的。


    顧憶湄依然用背對著他,無法消化發生的這些事,她已經竭力忘掉他陰暗的一麵,可總是有人不斷提起,不斷逼她麵對現實。


    “如果我說要跟你分手,你會放我走嗎?”顧憶湄很小聲地說,知道身後那個人能聽見她的話。


    一陣沉默。


    顧憶湄等不到迴答,轉過身看著邢櫟陽。四目相對,邢櫟陽的目光銳利冰冷,幽幽道:“這就是你思考半小時後的結果?”


    “對!”


    “我不會放手。”


    他的眼睛都紅了,看起來像野獸,神色陰鬱情緒激動。顧憶湄歎息一聲,閉著眼睛把臉貼在枕頭上。邢櫟陽低下頭,靠在她耳邊道:“你可以走,踩著我的屍體過去。”


    已經給過她一次選擇的機會,他不會再給第二次,既然她當初選了這條路,就不能反悔。誰要是把她搶走,他能親手把那個人撕碎。


    顧憶湄睜開眼睛,他的臉就在她眼前,不過半寸距離,問他:“如果我死了呢?”“我跟你一起死。”聲音從牙縫中擠出來,語氣堅定到帶著恨意。


    顧憶湄倒抽一口氣,自己這輩子注定要跟他糾纏不休了。


    羅震說他是爪牙鋒利的狼,並非言過其實,但是,她同樣了解,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了生存,他選擇了最難走的路,骨子裏的自卑感讓他對出人頭地的渴望比誰都強烈,而親人一個個離去,他孤獨太久,太害怕失去,這種害怕已經把他折磨出一種病態,不盯緊了獵物,他就沒有安全感。


    “你跟虹姐什麽關係?”顧憶湄忽然發問。


    邢櫟陽微怔,對她發散的思維一下子不能接受,可又不得不佩服她明察秋毫,她三言兩語就能抓住他生活裏的重點人物。


    “姐弟,結拜的。”邢櫟陽迴答地很幹脆,也很有餘地。顧憶湄凝視著他,半晌才用一種低沉地聲音說,“她對我敵意很深。”


    邢櫟陽更驚訝了,誰說她單純,她比誰都聰明。


    “你的意思是,羅震那天去酒吧並非偶然?”邢櫟陽的眉頭擰了起來。顧憶湄躺下,“我沒那樣講。”


    邢櫟陽冷峻的雙目漸漸變得狹長,眯成了一條縫,對羅震,他是疏忽了,沒想到對方居然能找上門來,以後,他不會再這麽放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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