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過後,工作堆積如山,顧憶湄一整天忙得腳不沾地,直到快下班的時候,女同事約她一起去逛街,她才意識到已經是下班時間。


    顧憶湄很意外,她初來乍到,跟同事都還沒混熟,有人主動相邀,令她不明就裏。以她內心意願,逛街就要花錢,還沒到發薪的日子,她不想多此一事,但若不去,又怕人家說她難相處。


    “好啊,你們想去哪裏逛?”顧憶湄問。


    “去德隆廣場怎麽樣?”女同事提議。


    德隆廣場是鷺島最高檔的購物中心之一,名店林立,雲集了世界各地的高檔品牌,顧憶湄以前最愛去那裏購物,可現在,她哪裏還去得起。


    可是,顧憶湄猶疑片刻後,還是說好。


    “那就說定了。”另一女同事插話,兩人暗中對了個眼色。


    下班後,三個女孩去逛街。德隆廣場因為價格昂貴,進來購物的顧客並不多,店員百無聊賴,看著眼前過來過去的顧客打發時間。


    走過那些耳熟能詳的牌子,三個人進了幾家店,卻也隻看不買。賣了首飾以後,手裏不缺錢,可隻要一想到父母的處境,顧憶湄就對這些奢侈品難再產生興趣。


    兩個女同事拉顧憶湄走進一家法國頂級品牌女裝店,看到相熟的店員過來,顧憶湄避無可避,隻得硬著頭皮上前。


    “顧小姐,你好長時間沒來了,我們店裏到了很多新款,你可以過來挑選。”店員一看到老顧客,熱情地聲音裏能滴下蜜糖來。一眼掃過,就把她身上的牌子盡數看在眼裏,風衣一看就是burberry的款式,連絲巾都是國內商場買不到的聖誕限量款。


    顧憶湄不好說什麽,隻得裝模作樣走向衣架,偶爾拿下一兩件比量。


    好事的兩人忙拉著店員套取消息,“她是你們店裏常客?”


    店員哪知道她們什麽心思,忙不迭道:“顧小姐是我們裏老顧客了,她和她媽媽每到換季都會來掃貨。”


    “白富美?”


    “當然,聽說她父親是鷺島排名前五的富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店員也很八卦。


    兩個女同事相視一眼,撇撇嘴。


    顧憶湄第一天來上班,她們看到她的行頭做派就覺得她不是一般人,錢包衣服和鞋,無一不是貴到令人咋舌的名牌,包包都是限量款,特別是手上戴的粉鑽戒指,更是閃瞎人眼。


    私下裏她們都議論,顧憶湄到底什麽來路,說她有錢吧,她沒有車,也沒車來接,每天上下班都去擠地鐵,吃飯也在公司員工餐廳;說她沒錢吧,兩三克拉的粉鑽又不是誰都戴得起。她們在媒體工作,對奢侈品一向眼睛毒,顧憶湄手上那枚鑽戒是粉鑽裏成色最好的。


    看得差不多了,顧憶湄一件也沒選,招唿兩個同事離開,店員雖然失望,也不敢得罪貴客,依然笑臉相送。


    逛街是個力氣活,顧憶湄陪著這兩人逛遍了德隆廣場,也沒見她倆買下一件物品,大概這裏的奢侈品她們也隻能看看,等到換季打折的時候,或許能掏錢買上一件兩件。對大多數人來說,不實用的奢侈品過過眼癮也就算了。


    走到德隆廣場地下通道入口處,兩個女同事故意問顧憶湄怎麽走。


    “我坐地鐵。”顧憶湄跟著她們下樓梯。


    “你男朋友不來接你嗎?”


    女同事並沒有見過邢櫟陽,連他的車也沒看過,不過隨口一說,顧憶湄卻心虛了,訕笑:“我沒男朋友啊,沒人來接。”


    “你這麽漂亮,家裏又有錢,怎麽會沒有男朋友,騙我們的吧。”


    顧憶湄搖頭,“我真沒有男朋友。”至於她的家庭,她一點也不想和外人多說。女同事見她守口如瓶,也就不便再多問。


    坐在地鐵上搖搖晃晃,同事說話顧憶湄也插不上,她忽然明白,這一晚的陪逛隻是她們對她一次調查而已,她的身份,人人不明所以,又人人好奇,故而派這兩位出馬試探,公司裏的人情世故,她雖不曉得十分,日日察言觀色,也漸有心得。


    她們既有好奇心,她必須滿足她們,不然就會被視為另類,一旦被視為另類,就會被孤立,都市叢林自有一套生存法則,再不適應也得學著適應。


    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修煉出一身鎧甲刀槍不入,隻怕到了那個時候,連自己也會認不出自己,環境改變人這話果然不假,顧憶湄嘴角掛起一抹苦笑。


    一迴到家,顧憶湄就跑進房間裏,摘掉鑽戒放進首飾盒裏。


    原本她隻把這戒指當成父親饋贈的禮物,想日日戴在身邊而已,哪知道竟晃花了別人的眼,還是不戴的好,免得多一層麻煩。


    把走路走到紅腫的雙腳泡在水盆裏,舒適的水溫令顧憶湄一陣歎息,以前她逛街都是車接車送,現在逛街逛累了,依然要擠地鐵,下了地鐵走路迴家,腳因為長時間站立和走路,被高跟鞋擠得痛到不行,也隻能忍著。


    這裏也不像她以前的家,有大大的浴缸,這裏隻有淋浴,想泡腳也隻能用水盆。顧憶湄眼中酸澀,對這樣的落差除了忍受,沒有別的辦法。


    就在這時,外麵有人按門鈴,顧憶湄趕忙洗幹淨手去開門,門外的人自報身份,竟然是一家墨西哥餐廳的外賣。


    顧憶湄簽了單,把盒子拿進客廳,打開禮盒一看,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小的花束,用緞帶結係住,色彩清麗搭配溫馨,邊上是精致飯盒,裏麵琳琅滿目。


    “好好吃飯。”他在卡片上隻寫四個字。那蒼勁有力的筆鋒和他本人一樣,透著淩厲,平淡的言語背後,掩飾不住的柔情。


    詩人說,情到深處情轉薄,多少甜言蜜語花前月下,到最後都會變成一日三餐、衣食住行。看似平常,偏偏最能給人現實的溫暖。


    花束非常可愛,顧憶湄看著愛不釋手,打算放到臥室裏欣賞。至於那些墨西哥菜,剛吃第一口,她就被辛辣的味道嗆得飆淚。


    那人好壞,竟然送這麽辣的東西給她吃,可不知為什麽,細細品味,菜的味道又好到沒話說,所以她一邊流淚一邊吃得津津有味。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為他掉眼淚,不知道是不是在預示著什麽,她吃完那些飯菜,泡了一壺綠茶喝下,依然沒能把辣味壓下去。


    在房間裏走來走去,顧憶湄像是要噴火一樣不停吸著氣,以手扇風,聽到手機響,抓過來接聽,跟他叫:“菜好辣,我喝了好多水,還是辣。”


    “那是兩人份,你都吃了?”邢櫟陽聽她聲音沙啞,以為她嗓子都被辣啞了。


    兩人份!顧憶湄暗叫一聲,訕訕的,“我不想浪費。”


    不知道為什麽,邢櫟陽覺得她略帶沙啞的聲音聽起來很性感,柔聲道:“覺得辣你可以少吃點,那家的菜味道不錯,我以為你會喜歡。”


    他真可惡,連聲音聽起來都可惡,竟然送兩人份的外賣給她,害她吃辣吃到噴火。可是想想,也不能怪他,明明是她自己吃得停不下來。


    “你的聲音怎麽跟哭了一樣?”邢櫟陽關切地問。


    “辣得流眼淚。”


    “那真不好意思,本是好意,卻把你惹哭了。”


    邢櫟陽的語氣裏分明帶著曖昧,顧憶湄有所察覺,久久不說話,可是誰也不掛斷電話。


    很久很久,他的聲音才從電話另一端遠遠飄過來,“外麵下雨了,眉豆。”


    “你在哪兒呢?”顧憶湄走到窗口往外看,雨絲紛紛揚揚,下得不算大,但雨珠很密,很快就在玻璃上掛了一串串,模糊了窗外的一切。


    “我在所裏加班。”邢櫟陽也站在辦公室窗前,除了他辦公桌上的台燈,沒開別的燈,房間裏很暗,但是更容易看清窗外的夜景。


    “快九點了,你還在加班?”顧憶湄知道他工作很忙,可還是忍不住驚訝。


    “還在。”


    邢櫟陽把手放在窗戶玻璃上,雨珠滾落,樓下五彩斑駁的城市車流亮起一片燈海,看起來非常刺眼,放眼望去,鷺島的海灣倒是寧靜安詳。


    黑暗中,他的剪影投射在窗戶玻璃上,細節朦朦朧朧,輪廓卻又清晰可辨,一身黑色,他就像夜的使者,隻有手機的些許亮光照出他俊朗的臉,他看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想起顧城的一句詩。


    黑夜給我了黑色的眼睛,我卻用他尋找光明。


    光明在哪裏?她是不是就是光明的所在?邢櫟陽不知道,上天也不會這麽快就給他答案。


    顧憶湄記起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種帶有迷迭香的男用淡香水的味道,很清淡很平和,一如他冷靜的性格,永遠沉著應對一切。


    可誰又知道,他是經曆了多少,才有這樣的從容和平靜,她不過上了幾天班,就已經感覺到生活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事業越往上,越是逆風而行,巔峰從來隻是一個人的風景。


    思念一點一點在心頭湧起,那張年輕的、充滿男性魅力的臉比以往更加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這種陌生而又純粹的感情讓她知道,她心底裏有一種情緒已經越來越壓不住了。


    窗外冷雨瀟瀟,夜色深濃,她能想象,他站在窗前看著雨景沉思的樣子,彼此訴說心事,感覺兩顆心一下子近了許多。


    就在顧憶湄以為自己的生活已經步入另一個階段的時候,謝宗麒再次出現在她麵前。


    公司大廈樓下,顧憶湄沒等到邢櫟陽的車,卻看到謝宗麒從車裏下來,一看到她,他立刻迎上來。


    “眉豆,我們談談。”謝宗麒擋住她去路。顧憶湄擰眉看著他,“還有什麽可談的?”


    “我跟你哥見過,他有沒有告訴你?”謝宗麒索性把話挑明了。顧憶湄猜到了他的來意,冷冷道:“冬平跟我說了。”


    謝宗麒眸色一暗,表情如常平靜,“那好,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上車來,我們找個地方談。”“我沒什麽可跟你談的。”顧憶湄不想再和他拖泥帶水。


    謝宗麒凝視著她眼睛,有點受傷又有點沉痛地說:“眉豆,我們一起長大,那麽多年的情分,難道我會害你?戀愛不成,你我就要當仇人?”


    顧憶湄不說話了,謝宗麒打開車門,在她腰間輕輕一搭,看著她坐上副駕駛的位子,他自己也鑽進車裏,把車開遠了。


    邢櫟陽遠遠看見他倆,心意漸沉,他不過在所裏耽誤了五六分鍾,就有人捷足先登,更令他鬱悶的是,顧憶湄竟不拒絕地上了那人的車。


    看著那輛車開走,邢櫟陽提起一口氣,把車開往相反的方向。


    十幾分鍾之後,越想越不是滋味,把車停在路邊,打電話給顧憶湄,“眉豆,所裏有事,我今晚不能去接你了。”


    “哦,那你先忙。”她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你在哪兒?還在公司嗎?”邢櫟陽放緩了語氣,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被情緒左右。


    “我下班了……在外麵呢。”顧憶湄下意識看了一眼身邊的人,說得模棱兩可,既不撒謊,也不主動交代。


    “你一個人啊,搭地鐵把包看好了,注意安全。”邢櫟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嗯,我會注意的。”顧憶湄想說一句讓他按時吃飯,想到身邊還有一個人,咽下了這句話。


    她沒有撒謊,但也有所隱瞞,邢櫟陽有點生氣,故意問她:“你晚上有沒有安排?我忙完了去你家。”


    “啊,不用了,我晚上還有事。”顧憶湄趕忙推辭,她可不想讓兩個男人碰上。狹路相逢,不定鬧出什麽來。


    “什麽事,重要嗎?”


    “工作上的事。好了,你先忙你的去吧。”顧憶湄匆匆把電話掛斷了。


    她終於還是說了謊。邢櫟陽怎麽想壓都壓不住心中的怒火,猛拍了一下方向盤。自尊心讓他不可能去尾隨那兩人的車,但是嫉妒心又讓他無所適從。


    沒有去顧憶湄家樓下蹲守,他飯也沒吃,就提前迴了家。


    心不在焉,下了車才想起來手機丟在車上,拉開車門拿手機,不小心把臉碰到車門上,頓時疼得一激靈,迴家一看,才發現臉上蹭破一塊皮。


    謝宗麒把車開到一處高檔小區,顧憶湄跟著他從車裏下來,好奇地看看四周,小區環境優美,一看也知房價不會便宜,納悶他為什麽帶自己來這裏。


    “我家就在上麵,既然來了,上去坐坐吧。”謝宗麒自然而然地摟著顧憶湄。“你家?我去不合適吧。”顧憶湄站著不走了。


    謝宗麒道:“我媽在家裏把菜都做好了,你就算不看我的麵子,看她的麵子總可以吧。”


    這麽一來,顧憶湄騎虎難下。謝宗麒的媽媽一直把她當親閨女一樣,過門不入確實不妥,猶疑間,她已經跟著謝宗麒上樓。


    客廳,邢櫟陽百無聊賴坐在沙發上,坐立不安,他不時看鍾一眼,已經九點多了,顧憶湄也沒有給他電話。


    你是什麽意思,是不是還放不下他?那我又算什麽,你究竟是怎麽想的?邢櫟陽心浮氣躁,心裏幾千幾百個疑問想問顧憶湄。


    肚子雖餓,卻沒有心情吃,去廚房倒了一杯牛奶喝下去,隨手擦拭嘴角的牛奶沫,忽然聽到客廳裏手機響,趕忙跑過去拿起手機。


    是她的號碼,他有點激動,還有點開心。


    “喂?”


    “我在外麵,打不到車,你能不能來接我。”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覺得顧憶湄的聲音聽起來怯怯的,一下子化解了他一晚上的怒氣和委屈,忙道:“我這就去接你,你等我。”


    顧憶湄告訴他一個地址,囑咐他開車小心。


    她絕口不提謝宗麒,他也就裝作不知道,但是他心裏知道,她已經選擇了他,這個認知讓他興奮無比。


    到了地點,他遠遠就看到她站在路邊,夜風中孤零零的,頓生憐意,下車後大步走向她,也不說話,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


    顧憶湄哪想到他來這一出,嚇得花容失色,“你幹什麽呀,快放我下去。”邢櫟陽悶不吭聲,低頭吻她臉頰。


    顧憶湄見他高興,也不知道是為著什麽。邢櫟陽抱她到車前,才放她下地。


    “飯吃了嗎?”


    “吃過了。”


    “我還沒吃,陪我去吃點好嗎?”


    顧憶湄這才詫異地轉頭看他,“怎麽到這個時候了還沒吃飯?快去吃吧,別餓壞了。”她關心的話語在他聽來如同天籟,跟她微微一笑。


    她這麽美,那人自然舍不得把她拱手讓人,隻是不知道他倆怎麽談的,她的情緒看起來有些低落,但是她安安靜靜坐在他車上,又讓他覺得,什麽都不必問,她自己會處理好。


    隨便找了一家路邊的館子,邢櫟陽點了一籠蝦餃和雲吞麵,顧憶湄陪他吃了一個蝦餃,問他:“你該不會一直加班到現在吧?忙得連飯也忘了吃。”


    邢櫟陽趁機訴苦,“是忙了一晚上,又累又餓。”“餓也不能吃太多,會影響睡眠。”顧憶湄趴在桌邊,看著他清俊的容顏,才發現他臉上有個新創的小傷口。


    “臉上怎麽受傷了?”她伸手輕探,見傷口破皮,略微有些紅腫。邢櫟陽倒不在意,握住她手,淺笑,“下車時不小心碰的。”


    顧憶湄拿消毒濕巾替他擦了擦,低頭翻包,翻出一張創可貼,仔細替他貼在臉上。邢櫟陽把臉靠近她,“你包裏還帶著創可貼?”


    顧憶湄笑而不語。這些天她穿高跟鞋經常把腳磨破皮,因此包裏一直裝著幾張創可貼,隻是沒想到會給他貼一張在臉上。


    邢櫟陽心情奇好,連吃東西的時候嘴角都帶著笑。顧憶湄注視他很久很久,想起和謝宗麒的對話,歎息一聲。


    他竭力想挽留她,但她去意已決,想開始新生活,哪怕謝太太待她親如母女,她也已經找不到當年的感覺。


    邢櫟陽去洗手間,把手機落在桌上,有人打來電話,顧憶湄見鈴聲響了幾遍也不停,好奇探頭看看,來電顯示是譚屹。


    十點多了,譚律師找他什麽事?顧憶湄正思索,邢櫟陽走過來,拿起手機走到一旁。


    “是不是有急事啊?有事你就去忙,我打車迴家。”顧憶湄見他接了電話迴來微皺著眉頭,善解人意地說。


    天這麽晚,邢櫟陽哪裏放心她獨自打車,“這裏離你家不遠,先送你迴去。”


    他並沒有告訴她是什麽事,把她送到家門口就開車走了。女人本能的直覺告訴顧憶湄,譚屹這時候找他不會是公事,可是,她也不方便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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