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車上下來,周圍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起霧,邢櫟陽坐在花壇邊無聲地抽煙,無邊夜色裏,他的身影看起來孤單寂寥。


    想起自己小時候,父母剛去世那陣子,每天放學,眼巴巴看著別的同學家長來接,隻有他孤單單的,一個人背著大書包迴家。


    學校到家路很近,可是他卻覺得那麽長那麽長,他不想迴家,迴到家家裏也沒人,奶奶外出撿廢品,不到天黑不會迴家,他隻能四處去逛,路過遊戲室,想進去玩玩,口袋空空,他連一毛錢也摳不出。


    肚子餓了,也沒有錢買吃的,看到街上那些美食,饞得口水都掉下來,也隻能是看看,有一次實在餓得狠了,他趁炸雞店的老板不注意,抓起一個雞腿就跑,還沒等吃到,就被老板追到,一頓拳打腳踢。


    旁邊的人看到炸雞店老板這麽毆打一個年幼的孩子,紛紛上去勸,炸雞店老板才罵罵咧咧走開,他坐在地上,眼睛腫了、流著鼻血放聲大哭。


    以前常去的那家小吃店老板娘偶爾會把他拉進店裏給他一碗雲吞麵吃,幾次之後,他不再去了,盡管他才十一歲,也受不了大人因為可憐他而流露出來的奇怪眼神。


    隻有姑姑來的日子,他才能吃點好的,姑姑還給他買衣服買文具,但是等姑姑和姑父去外地工作後,他連僅剩的好日子也沒了。


    難怪有人說,童年的記憶能影響一個人一輩子,哪怕他現在的財富幾輩子都花不完,內心還是缺乏一種安全感,以前得不到的一切,他現在都想擁有。


    煙抽完了,邢櫟陽大步走向華燈初上的街頭,沉重的腳步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僵硬,街燈將他的背影長長地投在地上,夜霧彌漫,烘托出一種難以描繪的氛圍,有些蒼涼,還有些寥落。


    走到附近超市,他買了一瓶礦泉水喝,心情稍微平複,隨手把剩下的半瓶水扔進垃圾桶,穿過馬路,迴到顧憶湄住的小區裏去開車。


    還沒等走進,就看到一個女孩子提著袋東西下來,看側影像是顧憶湄,邢櫟陽猛吸了口煙,迎上去,卻見她把手裏的東西丟進垃圾箱。


    原來是下樓倒垃圾,邢櫟陽饒有興致地欣賞著顧憶湄,見她穿著很普通的運動衫和運動褲,粉嫩脖頸上那條項鏈在燈光下一閃一閃,猜測她是不是還想在小區裏跑上幾圈。


    白天忙工作,很多人到晚上才有時間鍛煉,她以前不用工作,有的是時間和金錢去健身房,現在隻能因地製宜。


    每次看到這個女孩,心底都壓抑著一種既狂熱又不安的情緒,怕驚擾她,又舍不得就此遠離,她的一切都令他疼惜,令他不知該對待她是好。


    自從那次她拒絕他的邀請,他又打過幾次電話給她,她都沒接,他沒有機會再約她出來,隻能在她家樓下傻等。


    顧憶湄一迴頭,猛然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自己麵前,下意識地往後一退,認清楚是邢櫟陽,更害怕了,他從哪裏來,怎麽會忽然出現在她住的地方?


    街燈光照不明,他那張很男性的臉看起來更加棱角分明,發絲帶著霧氣,原本明亮的眼睛也變得灰蒙蒙的,輪廓冷峻迷人,他天生有種黑夜的氣質,能突然闖入別人的領地,令人措手不及,顧憶湄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麽,訥訥地看著他。


    夜風吹起她一頭秀發,像是在兩人中間架起天然屏障,誰也沒有往前邁出一步,月色勾勒出彼此的剪影,模糊而又陌生。


    他先開口,聲音沙啞又溫柔,“女孩子晚上一個人出來跑步不安全,快迴去吧。”顧憶湄怔住,見他也沒再跟自己說什麽就轉身而去,像一陣風,來去無蹤。


    看樣子他一直在她家樓下徘徊,不知道已經在這裏等了多久,聽他的聲音,像是抽了不少煙,不得不說,他真是有點癡,顧憶湄不知不覺就被那個背影傳遞出來的蕭索和孤寂感染,有一點點惆悵,還有一點點迷惘。


    顧家花園拍賣那一天,顧憶湄一天都在公司上班,盡管蘇芷汐早就把拍賣時間地點告訴她,她也沒有去。


    直到傍晚,蘇芷汐又打來電話,告訴她,顧家花園被一個姓林的富商買走。


    “林?是哪一家的?”顧憶湄想不起本地姓林的大戶能有誰。她耳熟能詳的那些,都不姓林。


    “聽說是外地的,也可能是這邊的人化名,具體我也不太清楚。”蘇芷汐道。


    “好的,知道了,謝謝。”顧憶湄對買主是誰並不是很感興趣,反正不管是誰,她們一家都沒有機會再住迴去。


    蘇芷汐掛斷電話,看到譚屹行色匆匆走進邢櫟陽辦公室,像是發生了大事一樣,不由得有些好奇,豎起耳朵想聽聽。


    辦公室裏,譚屹把一疊報紙扔到邢櫟陽桌上,“你不是說不接江雨的案子嗎,怎麽又接了?”


    邢櫟陽掃視一眼她丟過來的報紙,抬頭看她,“我改變主意了。”


    “我看你是受了刺激!江雨這次的案子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影響非常惡劣,老張前幾天還跟我說,幸好我們所沒接,避開了風口浪尖。”譚屹語氣咄咄逼人。


    邢櫟陽也不反駁她的話,隻淡然道:“法盲太多。”


    “是啊,被告犯了什麽罪跟律師沒關係,可大多數人不這麽想,他們會覺得你利欲熏心,才接了江雨的案子,如今江海天父子倆聲名狼藉,你是聰明人就不該趟這趟渾水。”譚屹著急道。


    邢櫟陽打開手裏的卷宗,隔了一會兒才道:“總要有人接手這個案子,關注度這麽高,老張應該高興。”


    “這不像你。”譚屹有點痛心。


    邢櫟陽沒說話。


    “是因為顧憶湄?”譚屹試探地問,見邢櫟陽的手指微微一動,顯然是心不在焉,繼續道:“她拒絕了你,你就賭氣接了江雨的案子。”


    “我沒那麽兒戲。”


    “不是兒戲,你是灰心。”譚屹一針見血地說。


    唯一能讓他開始在乎自己名譽的人,卻一點也不在乎他,讓他的努力都變得毫無意義,邢櫟陽此時的心態,譚屹猜得透徹。


    “我勸你想清楚,這隻會更加拉大你們之間的距離。”譚屹說完就離開了。


    看到譚屹從邢櫟陽辦公室出來那副表情,蘇芷汐偷偷觀察著,暗自猜測她和邢律師說了什麽,怎麽她的臉色會那麽難看?


    譚屹關門的聲音把蘇芷汐嚇一跳,不一會兒,邢櫟陽開門出來的聲音又把蘇芷汐嚇一跳。


    “你怎麽還沒走?”邢櫟陽看到蘇芷汐,冷不丁問她。


    “我還,還有點事情。”蘇芷汐見他臉色嚇人,期期艾艾地說。


    邢櫟陽意識到什麽,臉色稍和,“忙完了就早點迴去,女孩子太晚迴家不安全。”蘇芷汐連連點頭。


    邢櫟陽下樓,剛走到大廈門口,就有一群記者圍上來,詢問江雨案的有關情況。邢櫟陽煩不勝煩,怒吼一聲:“你們有完沒完。”


    鏡頭刷刷刷對準他,閃光燈亮後,他來不及躲閃,被拍了許多張。這時候,有輛車開過來,車裏人招唿邢櫟陽,“快上車。”


    邢櫟陽見是虹姐,來不及多想,上車離開。


    離開現場很遠,虹姐才道:“我看到網上說你接了江雨的案子,正想找你問問,你為什麽又引火上身?”


    邢櫟陽無力地摸了把臉,過了很久才道:“人的出生是無法改變的,無論我怎麽努力,總不能獲人諒解。”


    “胡說八道,我看你是鬼迷心竅了。”虹姐拍醒邢櫟陽。


    “你說得對。”邢櫟陽自嘲地苦笑。


    車開到某個路口,虹姐把邢櫟陽推下車,“我不想再看到你這副鬼樣子,快滾吧!”


    邢櫟陽無奈,在路口徘徊一陣,發現這裏離顧憶湄工作的地方不遠,信步走到她公司樓下,坐在路邊花壇上。


    正是下班高峰期,周圍各色人等穿梭,隻有他一個人顯得悠閑自得,看著高樓林立的城市中心區發呆。抬頭仰望,某個大型商場門口,寶格麗的銀蛇圖騰在夜空中尤其顯眼,象征著這個城市最繁華的一麵。


    這個城市能讓人雄心萬丈,也能讓人一敗塗地,轉瞬之間,世界已大不同。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站在巔峰,有時候,又覺得自己還掙紮在底層。


    邢櫟陽坐了很久,看到顧憶湄從大廈出來,穿一件短袖上衣、細瘦的鉛筆褲,看起來既幹練又清爽。她似乎沒看到坐在路邊的他,一路行色匆匆。邢櫟陽快步跟上去。


    顧憶湄走了幾步,發覺不對,迴頭去看,果然看到有人跟著自己,再一看,竟然是邢櫟陽,心中一陣亂跳,他怎麽還不死心?


    沒有理會,顧憶湄繼續往前走,走進地下通道,拐個彎進地鐵通道,站在站台邊等車。邢櫟陽也跟上來,地鐵人多,他怕跟她走散了,緊緊看住她。


    地鐵開過來,顧憶湄上了車,邢櫟陽也上車,找不到座位,兩人都站著。


    “你幹嘛跟著我?”顧憶湄問。


    “我迴家。”邢櫟陽道。


    顧憶湄不好跟他爭辯,轉過臉去,地鐵人多,她隻能單手扶著把杆。


    邢櫟陽一直站在她身邊,看到不時有人和她擦身而過,不知道是真的擠到必須貼身才能過去,還是趁機揩油。大概是怕走光,每當有人從她身旁經過,她都輕輕捂住心口。然而,還是免不了一些無恥之徒借過路之機有意去碰她的背和臀。


    “交出來!”邢櫟陽忽然怒不可遏地訓斥一個背著包的青年。


    眾人紛紛扭頭看熱鬧,那個青年身形瘦小猥瑣,在高大挺拔的邢櫟陽麵前不堪一擊,不知道邢櫟陽讓他叫什麽,他半天不動。


    “不交信不信我廢了你這隻手!”邢櫟陽給了青年一個耳光,單手鉗住他手腕,要把他扔出去。


    顧憶湄嚇一跳,沒想到他會在地鐵上動手打人,這太不像他了,他一個聲名在外的大律師怎麽能打人呢?


    那青年麵如死灰,手臂酸麻不能動,隻得把包交出去,邢櫟陽把他的包拉開,包裏的東西抖落在地上,眾人驚訝的發現,竟是一套偷拍設備。


    邊上幾個年輕女孩交頭接耳,一臉嫌惡和憤怒,“偷拍的變態,好惡心齷齪,地鐵裏好多這種人。”


    邢櫟陽把矮小青年的手機撿起來,點開保存的圖片看看,刪掉其中兩張,又把手機還迴去,矮小青年剛要接,邊上一個女孩的男朋友奪過手機,看一眼之後,拳頭憤怒打在矮小青年臉上,把他痛揍一頓。


    顧憶湄心有餘悸,早就聽說地鐵上有偷拍女孩裙底的色狼出沒,沒想到竟撞上個活的,幸好邢櫟陽發現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目光不經意和邢櫟陽對上,顧憶湄心虛地低頭轉臉迴避,哪知道他竟然靠過來,一把摟住她的腰,讓邊上的人再也沒有占她便宜的機會。


    這個人真是……顧憶湄可憐的心噗通噗通跳得又快又急,可是他之前的仗義出手又讓她覺得很有安全感,偷偷看周圍,好幾個女孩子羨慕地看著她和邢櫟陽,經過剛才的事,高大英俊的他無意中收獲很多芳心。


    眼看著一站又一站過去,顧憶湄到了目的地,掙脫他,匆匆下車去。


    她走快,他就走快,她放慢腳步,他也跟著放慢腳步,正是下班晚高峰,地下通道來來往往人群如潮,他始終沒有跟丟。


    快走到自動扶梯時,顧憶湄下意識迴頭看看,竟然發現邢櫟陽仍在三米之內。


    “你,你怎麽還跟著我?”顧憶湄沒好氣地問。雖然剛才他在地鐵上也算為民除害,可和跟蹤她是兩迴事。


    “我迴家。”邢櫟陽好整以暇道,提醒她搭電梯,不要老站著。


    兩人走到地麵上,顧憶湄道:“你家又不在這裏。”“你怎麽知道?你去過我家?”邢櫟陽笑。


    好吧,懶得理你。顧憶湄隻顧走自己的路,不管邢櫟陽是不是還跟在身後。


    難怪冬平說這人不好惹,果然跟個狗皮膏藥一樣,怎麽想甩也甩不掉,顧憶湄有種感覺,邢櫟陽不會輕易放過她。


    在路邊的水果攤,她挑選水果,拿了幾個蘋果,又挑選新鮮草莓,旁邊一隻手伸過來,放了幾個黃桃在她的蘋果袋子裏。


    顧憶湄生氣地丟下挑好的水果,白眼瞪著邢櫟陽,轉身而去。


    “好任性的丫頭。”邊上買水果的老太太忍不住嘀咕。邢櫟陽笑而不語,一臉寵溺看著她背影。


    眼看著快到自家小區外,顧憶湄迴頭看著邢櫟陽,“你再跟著我,我要報警了。”“那正好,你報警吧,我是律師,可以自己保釋自己。”邢櫟陽道。


    “你到底想幹什麽呢?”顧憶湄敗下陣來。


    “你明白一切,何必問我。”邢櫟陽把兩袋水果還給她。


    “我又沒惹你。”顧憶湄別過臉。


    “已經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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