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麽會來?顧憶湄心頭始終有這個疑問,答案似乎不難猜,可她不情願往那個方麵想,總覺得那是一個更加會困住她的深淵,以她目前的情況,不能再節外生枝。


    坐在梳妝台前,顧憶湄看著鏡子中自己憔悴的臉,拿起梳子梳理長發,梳子上很快纏繞一團頭發,自從家裏出事,她日夜焦慮寢不安枕,頭發都是一團一團的掉。


    不能再這樣下去,她在心裏告訴自己,如今父親不在,她就是母親的主心骨,她要負擔起這個家,和母親一起,等父親迴來。


    兩天後,邢櫟陽坐在家裏沙發上,遙控器點開電視看地方新聞。


    畫麵中,李正清公司的玻璃幕牆被砸爛、大廳擺放的植物也東倒西歪,李正清本人更是在進入大廈的途中被人扔了臭雞蛋,一臉狼狽。


    播音員用甜美的聲音播報:“據本台記者調查得知,今日清源集團遭遇拆遷戶上門鬧事的原因,除因集團旗下開發的房產項目清和花園拆遷征地補償金不到位、交付迴遷房不及時以外,還涉及集團董事長李正清本人信譽危機,李正清曾親自出席拆遷戶的動員見麵會,並承諾……”


    關掉電視,客廳裏隻剩落地燈的微弱光芒,邢櫟陽嘴角微彎,點起一支煙走到落地窗前,看窗外萬家燈火,他的眼神裏,染了一層比夜色更加幽暗的氤氳之光。


    顧憶湄也在看手機,手機報上關於清源集團的推送消息令她好奇,點開看看,那一張張現場照片和文字報道詳盡描述了事件經過,令她心情大好。


    那個無恥奸商,是誰在替天行道?


    顧憶湄初時並不覺得這是一起有預謀有策劃的事件,但是細看那些報道,又覺得有些蹊蹺,報道上說清和花園小區拆遷安置問題前前後後已經鬧了一年,業主和拆遷戶投訴無門,怎麽短短兩天之內,事情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難道跟邢櫟陽有關?聰明如她,隱隱有些預感,可又覺得不大可能,就算他有些背景,根基深厚的清源集團也不是他動得了的,到底是誰,讓李正清灰頭土臉?


    心情一好,顧憶湄就覺得有了胃口,下樓去找吃的,管家看她下來,驚喜不已。


    “眉豆,你躺了一天,是不是餓了,我給你做些吃的。”


    “不用了,王阿姨,我自己做就行。”她跑進廚房裏,洗米下鍋,要給自己熬點營養粥,好幾天沒正經吃飯,她早就餓壞了,可又不能一下子就暴飲暴食。


    顧太太從外間進來,看到顧憶湄吃飯,心中寬慰,“你身體好了?”“好多了。”顧憶湄知道,自己生病這幾天母親沒少替她操心。


    “我聽管家說,前兩天有個男的來看你。”顧太太早就想問這件事,女兒身體欠佳,她就沒好問。


    顧憶湄並不想給她知道邢櫟陽的事,搪塞道:“是給爸爸辦案的律師,通知我下周二開庭,讓我去聽審。”


    “律師通知開庭用得著親自登門?打個電話不就行,你爸爸的主辯律師不是女的嗎?”顧太太明察秋毫,可不會被女兒一句話打發。


    “您別想太多了,人家就是來通知我。”顧憶湄辯解著。


    “我還是覺得宗麒更適合你,人也知根知底。”顧太太對謝宗麒的印象好得不能再好,尤其是這些天,謝宗麒經常打電話過來噓寒問暖,一有時間就登門探望。


    “看您又說哪兒去了。媽,爸爸的案子開庭那天,找蔡佳陪我們一起去吧。”顧憶湄顧左右而言其他。


    “那是自然。”


    如顧憶湄所料,顧太太不僅通知了蔡佳,還通知了謝宗麒。顧憶湄下樓,看到謝宗麒站在客廳裏,跟他打招唿。


    “你也來了?”


    “伯母通知我。”


    “謝謝撥冗。”


    “別諷刺我,我真心來陪你。”


    體貼地替顧憶湄拉攏披肩,謝宗麒又殷勤地替她和顧太太開車門,自願充當司機,蔡佳坐前座,顧太太和女兒坐後座。


    一行人到達法院,謝宗麒倒還好,顧家母女惦記顧建輝,心情不安,顧憶湄和蔡佳一左一右扶著顧太太,生怕她緊張跌倒。


    法庭門口遇到蘇芷汐,顧憶湄讓蔡佳和謝宗麒先陪著顧太太進法庭找個座位坐下,自己留下跟蘇芷汐談話。


    蘇芷汐並未多說,緊緊握著顧憶湄的手:“眉豆,你要堅強,庭辯耗時非常長,你一定要挺住。”


    “我會的。”顧憶湄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就在這時,邢櫟陽也從一邊過來,顧憶湄看到他,主動跟他打招唿。


    “我到立案庭辦事,順道過來看看。”當著蘇芷汐的麵,邢櫟陽找了個借口。顧憶湄心裏有數,也不點破。


    謝宗麒走過來,看到一個英俊瀟灑、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跟顧憶湄說話,悄悄走到顧憶湄身後。


    “眉豆,快開庭了,我們進去吧。”說話間,他以一個嗬護的姿勢攬住顧憶湄的肩。顧憶湄跟蘇芷汐、邢櫟陽點頭示意。


    邢櫟陽原地佇立,忍不住問:“那是誰?”


    “是眉豆的男朋友啊,叫謝宗麒,很有名的股票經紀人,你應該聽說過他。”蘇芷汐不明就裏,把謝宗麒身份報出來。


    男朋友?邢櫟陽沉吟著,忍不住又看向那兩人。並沒有聽說她有男朋友,怎麽忽然出現,他隻覺喉嚨裏一陣焦渴,鬆了鬆衣領子。


    “他們分手好長一段時間,看來最近又複合了。邢律師,我要先進去了。”蘇芷汐走進法庭裏。


    邢櫟陽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心情鬱悶,拿不定主意是進去還是不進去,最終還是強忍著失落走了進去,目光尋到顧憶湄和謝宗麒並肩而坐,他悄悄走到他們身後。


    顧憶湄並不知道邢櫟陽在她身後,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被告席上,穿著一身囚衣、頭發花白的顧建輝在法警的拘押下進場,看到父親的老態,顧憶湄淚水盈眶,而一旁的顧太太更是泣不成聲。


    “媽,您別哭了,法官已經宣布開庭了。”顧憶湄小心提醒顧太太。顧太太這才忍住眼淚,聽法官和律師發言。


    冗長的庭辯過程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控辯雙方律師唇槍舌劍,各自出示證據,顧憶湄一顆心隨著辯論進展起起落落。


    謝宗麒陪在顧憶湄身邊,餘光看到後座的邢櫟陽,把手搭在顧憶湄腰間,時不時攏住她,低聲安慰。邢櫟陽立刻意識到他這個動作的意味,提前退場而去。


    離開法院,邢櫟陽沒有迴事務所,開車去往市中心某個繁華路段的酒吧街。才五點多,來往的車輛還不是很多,他下了車,走進一家叫“scorpio”的酒吧。


    服務生看到他,主動上前招唿,邢櫟陽徑直走到吧台坐下,點了一杯馬蒂尼加冰。


    不一會兒,一個打扮入時的嫵媚女人走過來,跟調酒師打了個手勢,坐到邢櫟陽身邊,“今天怎麽來的這麽早?”


    “沒什麽事,過來喝一杯。”邢櫟陽語氣淡然,內心淒苦。


    調酒師給女人調了一杯紅酒,“虹姐,這是我新發明的雞尾酒,你嚐嚐看。”


    女人三十出頭年紀,穿著一條寶藍色軟緞緊身長裙,低胸的款式,胸口鑽飾閃亮,卷曲的長發看起來冷豔性感,隨便往吧台前一坐,都是搖曳生姿的風景。


    “賭兩場?”邢櫟陽扭頭看著虹姐。


    “行,別玩太大。”虹姐讓服務生準備房間開賭局,通知相熟的客人。


    幾場下來,邢櫟陽麵前擺滿了籌碼,虹姐坐在他身邊,粗算算,他贏了三萬多。他心情不好就會贏錢,心情好的時候反而會輸,虹姐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今天差不多了,該收場了。”


    她是這裏老板娘,她一發話,眾人不能違背,隻得放下紙牌,各自活動肩背、舒展筋骨,邢櫟陽推倒籌碼,把手裏的煙狠狠按在煙灰缸掐滅了,走了出去。


    虹姐跟出去,揶揄他,“今天運氣不錯嘛,贏了好幾萬,又在哪裏受氣了?”邢櫟陽坐在吧台邊,看著她:“你怎麽知道?”


    “因為你又贏錢了。”虹姐微挑雙眉,表情告訴他,他的事情逃不過她眼睛。邢櫟陽不說話,喝幹杯中酒,又讓調酒師倒一杯,連著喝了三四杯,他才停下。


    “我沒不高興。”他喃喃自語。


    虹姐壓低聲音,“是不是因為羅震?上迴洛杉磯的事就是他背後唆使人告密,你的行蹤才會被人知道,事後他被羅爺狠狠罵一頓,最近又不老實了?”


    邢櫟陽搖搖頭,雖然羅震總跟他過不去,但他還真沒把這事兒放心上。他還的是羅鯤鵬的恩,看在羅鯤鵬麵子上,他也不可能跟羅震過不去。


    “那為什麽?讓我猜猜。”虹姐一雙漂亮又精明的雙目上下打量他幾眼,嫣然笑道:“你事業有成,正當盛年,能讓你煩惱的,必然是感情問題,我猜——你是遇到那個彈豎琴的女孩子了?”


    “何以見得?”邢櫟陽知道她一向聰明而且善於觀察,卻沒想到她竟會聰明到這個地步,但是,他還不打算招認。


    “除了她之外,又有誰能讓你苦惱到喝悶酒呢,我認識你快十年了。”虹姐笑意更深。邢櫟陽沉默片刻,才道:“她身邊已經有人。”


    長久以來,他遇到事情都是擱在心裏,自己琢磨、分析,想主意應對,可不知為什麽,這個夜晚,他特別想找人傾訴一下。別的事倒還好,感情這種不能用理智去分析的事,他經驗不足。


    “是嗎,那還真有點棘手。”虹姐幽幽喝了一口酒,見邢櫟陽一雙明亮雙目看著自己,繼續道:“那樣的女孩子,家境好,選擇必然有很多,有固定的男朋友也不奇怪。”


    邢櫟陽不語,好似有點惆悵。


    虹姐莞爾。男人就是這樣,十幾二十歲時的荷爾蒙衝動,能惦記一輩子。


    “喜歡就去爭取,人這輩子隻有一條命,隻能活一次,何必讓自己留下遺憾?”虹姐嫵媚的臉上綻開一抹詭異的笑。


    邢櫟陽把玩著手裏的打火機,視線卻落在玻璃酒杯上,酒杯裏再堅硬的冰塊,在酒的包圍下也會漸漸融化,最終和酒融合,全化成液體。


    “還記得你第一次到這裏來嗎?差不多也是這樣的夜晚。”虹姐笑眼彎彎,風情無限。


    “記得。”


    怎麽會不記得呢,那時候他剛二十出頭,在法學院讀大二,跟朋友到這裏來玩,遇上一群流氓滋事,別人都不敢上前,隻有他敢站出來,一個人打跑了五六個流氓,卻因此被警方帶走,虹姐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幫他擺平了這件事,他才沒有因為此事被學校處分。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成了這裏常客。後來他才知道,虹姐的父親以前是羅鯤鵬手下,父親去世後,虹姐頗受羅鯤鵬照顧。


    “記得就好,別做傻事。”虹姐說完這句話,就放下酒杯招唿其他熟客去了。


    邢櫟陽還沒來得及迴味她的話,就接到譚屹電話,譚屹告訴他,當天的庭審已經結束,再次開庭要等到一個星期後。


    “情況如何?”法庭裏他一心隻在顧憶湄,根本也沒心思去聽庭辯經過。


    “基本上如你我所料,檢方拿出了股東的檢舉信,還有銀行出入賬的記錄,都是實打實的鐵證,無法推翻。”


    “盡力而為,不必多想。”


    “聽小蘇說,你也到場了,怎麽不等到庭審結束?”


    “我對這個案子並不很感興趣。”


    “那你對什麽感興趣?”譚屹饒有興致地問。她一聽蘇芷汐說邢櫟陽來聽審,就知道他必然是專程而來。


    “眾生態。”邢櫟陽深諳打太極之道。譚屹笑一陣,“晚上一起吃飯吧。”


    “今晚有約,改天。”邢櫟陽實在沒有心情跟她去吃飯。


    “那好吧,顧家人請我吃飯,讓我叫上你,既然你沒空,我替你推掉。”譚屹狡猾地笑,把電話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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