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成年後晏海清的看法,楊子溪足足消極了兩個月。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隻需要清清的一個肯定,這些就完全不是問題。


    晏海清嫌棄自己溺愛、拖累了清清,而實際上她那種成長軌跡才是不“正常”的。


    楊子溪為成年晏海清的遭遇感到由衷的抱歉,但是她不能苟同對方的觀點。


    隻有變得冷酷強大才算成長嗎?人生有諸多形態,溫柔堅韌同樣偉大。


    清清的成長軌跡足夠健康,要說瑕疵,也許自己的確是保護得太過了。


    人生是不可逆的一組選擇,正是不同的選擇依次組合,才構成了與眾不同的人生。


    人是不可能同時擁有不一樣的人生,站在既定的人生軌跡裏,對另一種可能性指手畫腳,都是僭越。


    既然走這條路的清清覺得不會後悔,那麽成年晏海清的所有不滿,也隻能算是“別人的指手畫腳”而已。


    楊子溪為自己這時候才想通這一點感到羞赧。


    她原本處在精神病的邊緣,現在極快地恢複過來,反倒叫許醫生吃驚。


    她出院的時候,正好遇上許醫生來做最後一次診斷。許醫生沒有扮作護士的樣子,見到楊子溪臉上的氣色和微笑,便知道有什麽不一樣了,這個女孩子被什麽改變了。


    楊子溪微笑著對許醫生打招唿,道:“許醫生,謝謝您這段時間的幫助了。”


    許醫生連忙擺了擺手,說:“我並沒有幫到什麽……”


    許醫生覺得很慚愧,她上一次來的時候,楊子溪還是那副防備又排斥的樣子。短短一周裏楊子溪變得開朗又樂觀,一定不是她的功勞。


    她觀察楊子溪,覺得似乎沒有什麽後遺症,這才問道:“有件事情我覺得很好奇,是什麽改變了你?”


    楊子溪聞言愣了愣,隨後笑了,道:“大概是……愛?”這個答案聽上去如此不著調,但是楊子溪知道,這是真的。


    許醫生有點懵,短暫的沉默之後寬慰笑道:“原來是這樣。這還真是我沒辦法做到的呢。”


    楊子溪看著許醫生的笑容,突然覺得這也是個好醫生。


    站在一個唯物主義者的立場上,得出那樣的結論並不稀奇。楊子溪對許醫生沒有好感,也許隻是因為許醫生從來沒有給出過她想要的答案。


    楊子溪笑了笑,說:“許醫生,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許醫生:“什麽秘密?”


    楊子溪道:“平行宇宙是真的。你可以通過各種各樣的途徑觀察到它。”


    許醫生笑了笑,說:“比如呢?”


    楊子溪聳了聳肩,道:“比如,幻覺,夢,既視感……這種類似的東西吧。”


    成年晏海清跟清清所代表的,說不定正是兩個同級宇宙,沒法分出真假,也就無所謂什麽了。


    吾心安處便是吾家。隻有楊子溪身處、且認為自己身處的那個宇宙,對楊子溪才有意義。


    許醫生道:“你的意思是說,你這些天夢到的全部是平行世界裏的事情嗎?能詳細說說嗎?”


    楊子溪笑了笑,說:“我也就是一個感覺而已,說不定現在這句話也是幻覺呢。”


    楊子溪收拾完了東西,走向門口等著的程彩丹,對許醫生道:“許醫生,有緣再見。”


    許醫生還想細問什麽,但是楊子溪已無意多談。


    許醫生的世界觀已經非常牢固,楊子溪提那麽一句也隻能算多嘴而已,會不會相信都是許醫生自己的事情。


    何況,難道說服了這個許醫生,成年晏海清那邊的許醫生就會給晏海清一點希望麽?


    經此一役,楊子溪心境大變,不再糾結上一世晏海清的存在。


    造化弄人,她與成年晏海清注定不是同一路人。就算她沒有重生到這裏,隻怕也不能交好。那麽就讓這件事情封存在記憶裏,釀成一個微癢的遺憾吧。


    她希望那個晏海清能平安喜樂,能找到她想要的幸福。


    楊子溪一出病房,就抱住了程彩丹的胳膊,語氣甜膩道:“媽媽~”


    那個宇宙裏,她早早地走了,也不知道楊永和程彩丹該有多難過。她既然已經無法迴到那邊盡孝,也就隻能在這邊做到周全。


    就算自己看不到,父母的苦痛也是可以想象的。這與現在的這對父母、可能存在的無數對父母一樣,悲傷都是切膚的。


    楊子溪想到這裏,眼睛便有些酸。


    程彩丹一驚一乍的聲音響起來,道:“你怎麽哭了?難不成舍不得病房?”


    楊子溪把眼淚抹掉,笑道:“想到要去上學,就很難過嘛。我好不容易逃學這麽久呢。”


    程彩丹看了楊永一眼,略帶埋怨道:“早說不用那麽著急去上學。今天下午迴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楊永打著哈哈,“哎呀,女兒想去就讓她去,我覺得她現在就很想去學校嘛!不信你問問她!”


    楊子溪吐了吐舌頭,道:“是是是,快去快去,我都迫不及待了!”


    楊永有了友軍,特別得瑟:“喏,我就說嘛!”


    程彩丹錘了楊永一拳,道:“行行行,你們父女倆一條心,我不管了。”她看向楊子溪,一臉擔憂:“不過小溪啊,以後學習不用那麽刻苦,把身體累壞了不值得。我們家養個你還是養的起的。”


    從許醫生那裏,程彩丹大概知道壓力源不是學習。不過這些也是她的肺腑之言。她的人生順風順水地過來了,當然也希望女兒這樣。


    楊子溪卻笑了笑,拉住了楊永的袖子道:“爸,我跟你商量個事。”


    .


    楊子溪迴來上課這件事情,在十八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原因無他,好學生的生活實在是太無聊了,每天除了做作業就是寫卷子。好不容易出了個大事件,當然要跟進關注了。


    況且班主任還一直號召大家去醫院關心同學呢。


    楊子溪出現在教室的時候,正好是班主任在上課。她敲了敲門,道:“報告。”


    班主任一愣,扭頭就看到氣色還不是太好的楊子溪,有些詫異,道:“今天就來了?歡迎迴來歡迎迴來,先進去坐著吧。”他看見楊子溪身後的楊永,因此對全班道:“下半節課大家自習,班長維持秩序。”


    說完他就下了講台,出了教室。


    楊子溪朝自己的座位走,聽見班主任離開的腳步聲,隨後教室裏立刻哄鬧起來。


    大家七嘴八舌說著什麽,像是菜市場一樣。本該維持秩序的班長蘇伊伊也大聲問楊子溪:“身體好點了嗎?”


    楊子溪笑了笑,對蘇伊伊道:“好啦,謝謝關心。”


    得到答複之後,蘇伊伊站了起來,敲了敲桌子,道:“安靜點!”


    教室裏立刻鴉雀無聲。


    楊子溪一愣,沒想到蘇伊伊還挺有威嚴的,這比上一任班長令行禁止多了。


    結果下一秒,全班齊聲來了句:“歡迎迴家!”


    楊子溪被突如其來的整齊宣言嚇了一跳,驚嚇之餘有些感動。


    雖然跟班上同學關係不夠親密,雖然她一直覺得他們幼稚,但是知道自己被這樣惦念著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動容啊……


    她笑了笑,發自真心道:“謝謝!”


    她走到座位上,驚訝地發現成碧竟然來上學了。


    成碧抬起手對她打招唿:“喲。”


    楊子溪道:“你怎麽來學校了?”


    成碧道:“你不也來學校了?”


    成碧和常易分別坐在一排座位的兩端,把中間的位置空出來了。


    常易把東西都堆在了空出來的桌子和凳子上,以書本做牆,和成碧劃清了界限。


    她們倆一直不對盤,沒想到病愈歸來還是這樣。


    見到楊子溪迴來了,常易急忙把東西都往自己那邊挪,嘴裏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今天迴來,我馬上把東西拿開。”


    也許是因為太急了,常易抱著一摞書往自己桌子上堆的時候,書山啪地一下子全倒了,有一半的書都掉在了地上。


    常易更加手忙腳亂,蹲下身撿書也不對,繼續騰位置也不對,臉都漲紅了。


    楊子溪笑了笑,說:“沒事,先放我這裏唄,反正我來上課還沒有帶課本。”


    常易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謝謝啊……”


    她看著楊子溪,麵露笑容,真誠道:“恭喜痊愈!”


    楊子溪笑了笑,說:“謝謝。”


    她們一塊兒合作,把書本整理了一遍。雖然還是很多,但是不至於亂。楊子溪坐在久違的座位上,突然有些感慨。


    這一個月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長,她看著這些熟悉的麵孔,恍若隔世。


    常易似乎改頭換麵了,從前萬年不變的辮子拆散了,此刻柔順地披在肩膀上,應該是拉直過。劉海有些亂糟糟的,被常易夾到了頭頂上。


    楊子溪都可以想象常易好不容易剪了個劉海臭美,結果發現寫作業的時候很礙事,所以隻好夾上去的心理曆程。


    學霸啊……


    楊子溪看著常易,道:“新發型很漂亮。”


    常易又臉紅了,扭頭盯著卷子,不說一句話。


    半晌推過來一個蘋果,小聲說:“你氣色不太好,吃個蘋果補充一下吧……”


    楊子溪一愣,隨即笑了。


    人與人之間的善意,是正反饋調節係統啊。


    出院之後的一切都令楊子溪感到高興,就連空氣都仿佛是香甜的。


    楊子溪抬頭,看見晏海清正好迴頭偷瞄她。


    楊子溪於是對晏海清拋了個眉眼。


    晏海清立刻正襟危坐。


    楊子溪笑了。


    過了一會兒,晏海清又轉過了頭,舉起雙手,對楊子溪慢慢地、悄悄地,比了一個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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