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碧跟在晏海清身後,先是朝廁所那邊走。


    走了兩步,又見晏海清拐了個彎,上了天台。


    階梯還沒走到一半,晏海清卻頓住了。


    不管是哪一個可以聊天的地方,她都跟楊子溪去過,怎麽樣都能迴想起以前的種種。


    觸景傷情。


    成碧站在台階上,仰頭笑了笑,說:“就在這兒吧,不要上去了。”


    看到晏海清臉上的表情,她就猜到這地方肯定跟楊子溪有關。


    晏海清點了點頭,直接坐在了灰撲撲的台階上,開口道:“這衣服是魏姐姐的吧?我好像見她穿過,你怎麽穿著魏姐姐的衣服?難道你一直沒迴家?”


    也得虧這件衣服實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晏海清一看到這衣服就反應過來了,然後就開始擔心:難道除夕到現在,成碧都沒有迴過家?


    成碧坐在晏海清下麵一階上,說:“我現在住在魏紫雨家,我反正不想迴家嘛,魏紫雨就跟我爸商量了一下,我爸同意了,不過交換條件就是我聽魏紫雨的管教。”她笑了一下,說:“魏紫雨又不嚴,我就同意了。”


    晏海清看著成碧的衣服,感受很是奇妙。她還以為那件鉚釘皮衣是長在成碧身上的呢,沒想到竟然也有脫下來的一天。看來還是魏紫雨手段高,怪不得是輔導員呢。


    忽略外套這奇葩的顏色,這一身打扮跟普通的高中生沒什麽區別。成碧自己都沒有想過,她也會有這樣穿著的一天。


    “別說我了,說你,楊子溪……”成碧觀察著晏海清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吐出了這個名字,直到確定沒有什麽問題之後,才接著道:“你跟她吵架了嗎?”


    晏海清的眼神飄了一下,隨後風輕雲淡道:“分手了。”


    明明隻是輕輕的三個字,卻直接把成碧驚得站了起來。她拔高了聲音,說:“分手了——?為什麽?”


    晏海清說:“我覺得她不喜歡我,拖著人家也沒意思,就幹脆……”


    話還沒說完就被成碧打斷了,成碧敲了敲她的腦袋,說:“你是不是傻啊?你說楊子溪不喜歡你,我才不信。”


    成碧說得這樣斬釘截鐵,晏海清隻好無奈地笑了。


    你看,所有人都以為她喜歡我,其實隻有我知道,她根本對我沒愛情啊。


    晏海清也沒想著去解釋,因為這個論證邏輯她自己都會覺得矯情。


    該怎麽說?因為她沒有按時給我打電話,因為她不記得紀念日?


    可這些隻是導.火.索,根本問題在於心。她可以感受到被嗬護,但是感受不到被愛。


    何況,也不隻有這個問題而已……


    晏海清苦笑了一下,說:“反正就是這樣,我跟楊子溪分手了。短時間內不太可能複合。”


    成碧頓時有些恨鐵不成鋼,可是看著晏海清堅定的樣子,又不知道說些什麽,隻能感歎道:“你說說你——”


    楊子溪看著晏海清和成碧從教室外走進來,眼神幾乎都黏在了她們身上。


    她們倆看上去聊得很高興的樣子,聊了什麽?


    上次?上次什麽?是過年那次嗎?


    也許是她的眼神太過直白,成碧甚至低頭看了看衣服,生怕是哪裏髒了。發現沒有問題,她又疑惑地看了看楊子溪,以眼神詢問道:怎麽了?


    楊子溪於是笑了一下,看上去禮貌又友好。


    可是晏海清卻沒有看楊子溪一眼,一路低著頭進了教室,然後低著頭坐到了座位上。


    楊子溪覺得自己很失落。


    .


    過年之後,晏柔柔的精神狀況好了許多,現在都可以出去打工了,也不用因為害怕發病而守著家裏這一個病怏怏的小鋪子。


    晏海清家裏地理位置不好,出去工作賺的錢肯定比賣東西賺的錢要多。


    自從開始工作之後,晏柔柔每天早上六點就醒了,她起早貪黑地做好早餐,然後等著晏海清起床,母女倆吃完早餐之後再一塊兒出門,各自去往各自的目的地。


    趁著這段吃早餐的時間,偶爾還能也能聊聊天。


    晏柔柔給晏海清盛了一碗粥,說:“吃不夠再添。”


    晏海清無奈道:“媽媽,你用這麽大一個碗,我怎麽可能吃不夠,你把我當牛了嗎?”


    晏柔柔笑了笑,說:“你現在不是在長身體嘛。”


    她坐在晏海清的對麵,問:“海清啊,最近怎麽沒聽你提到子溪了?她沒跟你一塊打工了嗎?”


    晏海清愣了愣,喝了一口粥,說:“她不缺錢,當然就不打工了唄。”


    “她以前也不缺錢,不照樣去咖啡館?”晏柔柔看了看晏海清,問道:“你是不是跟子溪吵架了?”


    “沒……”晏海清說,“就是玩不到一起了。”


    她低下頭喝粥,心想,這比吵架還要嚴重,幹脆就是老死不相往來了。


    晏柔柔又問:“怎麽玩不到一起啦?以前不是挺好的麽?”


    晏海清莫名有些焦躁,她把碗放在桌上,說:“就是玩不到一起了,關於事情的看法不一樣。以前好也是以前的事情了,媽媽你就別問了。”


    晏柔柔被她不耐煩的語氣嚇了一跳,隨後小聲道:“這不就是吵架了麽。”然後道:“哎呀,要跟同學好好相處,不要吵架。”


    雖然是這樣說著,晏柔柔的語氣和表情卻一點也不歎惋,反而像有些慶幸似的。


    晏海清看著晏柔柔,沉默。


    晏海清能夠感覺到,自從除夕吵完架之後,晏柔柔就開始緊張了起來。她常常旁敲側擊,問她有沒有男性朋友,問她對同性戀的看法,偶爾也問問楊子溪的近況。


    問起楊子溪的時候,晏柔柔格外慎重。既想裝作漫不經心,又在意的不得了。


    晏海清總覺得,晏柔柔以為她跟楊子溪是一對……雖然這個看法在不久前還是正確的。


    現在聽到晏海清明確地表示矛盾,晏柔柔反而長舒了一口氣。


    她害怕自己的女兒是同性戀。


    由於精神上的疾病,晏柔柔常常被人冷嘲熱諷,白眼相待。晏柔柔深受其害,並不希望自己的女兒也和她陷入同樣的境地。


    晏海清能夠理解晏柔柔,卻又不知道如何對晏柔柔解釋,同性戀並不是一種精神疾病。


    更何況,不管是不是病,由於身為同性戀而遭受的白眼和歧視都會存在,晏柔柔未必會在意醫學上如何劃分,她隻在意這樣會很辛苦。


    不過好在自己已經跟楊子溪分手了,以後再也不用解釋了。


    晏海清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說:“媽媽,我去上學了。”


    晏柔柔在身後道:“好好學習,乖一點。”


    “嗯。”


    .


    晏海清到了學校之後,罕見地發現楊子溪已經坐在座位上了。


    像楊子溪這種遲到專業戶,能踩著點到學校都很難得,現在早到了二十多分鍾,晏海清甚至覺得有些緊張,還以為自己遲到了。


    好在,這兩排空著的其餘四個座位給了她自信。


    楊子溪坐在座位上,看著晏海清,對晏海清招了招手,說:“早。”


    晏海清一愣,移開了目光,開始收拾桌子,雖然桌子整潔得很。


    晏海清收拾著自己的桌子,所有的精力卻集中在後腦勺上——她感受到了楊子溪的目光。


    這目光並沒有進攻性,隻是柔柔軟軟地落在自己身上。晏海清狀若無意地轉過頭,發現楊子溪麵無表情,似乎隻是在發呆。


    本來張口想說的“什麽事”也咽迴去了,總不能不讓人發呆吧。


    後來晏海清就發現了一件事情,楊子溪發呆的時候,目光大多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誰叫自己坐在楊子溪正前方呢?


    楊子溪的目光柔軟而呆滯,並沒有對她造成實際上的影響,可是晏海清就是覺得如坐針氈。


    她做什麽事情都不安穩,總是要分出一縷心神去思考:楊子溪到底有沒有在看自己?


    晏海清如芒在背,便時常轉身去確認這一件事情。


    大部分時候,楊子溪的確在發呆,注意到晏海清迴頭之後,她便會立刻迴神,抱歉而僵硬地笑一下,然後低下頭裝作忙碌。


    可總有那麽一兩次,楊子溪明明沒有看晏海清,晏海清還是產生了錯覺。


    在第二次撲空的時候,晏海清心想,自己大概需要換座位了。


    於是她在全班範圍內搜尋,凡是覺得某個人對座位不滿意,就主動迎上去問要不要換座位。


    這下子換楊子溪心中五味雜陳。


    對方做出了十足的姿態,似乎就是要把兩個人的關係完全斬斷,連最基本的朋友也沒得做。


    她不是相信“分手後可以做朋友”的那種人,可是看見晏海清這樣決絕,她又好像不太高興。


    也許在心裏的某一處,她是想要維持朋友關係的?


    成碧還在一旁添油加醋:“哎呀,晏海清你在這裏坐得不舒服嗎?為什麽呀?”問完之後還要不懷好意地看一眼楊子溪,弄得楊子溪煩躁的很。


    晏海清也不迴答,隻是繼續協商換座位的事情。


    可能這個座位有某種邪性,晏海清問了一個多星期,才終於有了一個男生,由於跟組長鬧了矛盾,同意換座位改善一下環境。


    晏海清喜形於色,立刻開始收拾東西。


    也許是因為離開這裏的心情太迫切,她把所有的課本都摞在了一塊兒,想要一次性搬走。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些書太重了,晏海清搬著書從杜宇的座位路過的時候,身子一歪,平衡沒掌握好,課本全部掉在了地上。晏海清驚唿一聲,隨即彎腰撿書,把所有的書都收攏在一塊兒。


    有幾本書掉在了楊子溪腳下,楊子溪彎腰撿了起來,遞給了晏海清。


    晏海清躲閃著不願意看她的眼神,低聲道:“謝謝。”


    晏海清伸手去拿那幾本語文必修,楊子溪卻在最後突然攥緊了書,讓晏海清抽不出去。


    晏海清詫異地抬頭,看向楊子溪。


    楊子溪鬼使神差,問出了一句話:“你可以……不要搬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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