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觀的事情樓小衡一點都沒跟陸晃說過。他隻想了一秒鍾就明白是誰那麽大嘴巴了。


    第二天《九寸針》的開播儀式上他偷偷拉著丘陽,批評他的不講義氣:“為什麽跟陸晃說秦觀的事情?這個沒有提的必要啊,秦觀那樣的人也不是認真的,就當他在放屁好了。”


    丘陽拍拍他肩:“話趕話說出來的。他也不會生你氣啊,是那隻蒼蠅不對。”


    樓小衡揉揉腰,心想是不生氣,不過不好消受。


    “原來蒼蠅這個稱謂你這裏飆出去的……”


    丘陽樂了:“是啊,很貼切吧?”


    樓小衡無語。他和丘陽越熟悉越覺得,這人一直在外界維持的男神形象時刻都在自己麵前分崩離析。轉頭麵對鏡頭是一副模樣,私底下又是另一副模樣。不過換句話說,他也很佩服丘陽:能自如轉換毫不遲滯,也是個絕佳技能。


    陸晃結束外地拍攝之後,開始在影視城和各種酒店寫字樓之類的地方拍其餘戲份。兩個人說話見麵的機會多了,能一起討論劇本和劇情的時間自然也多了。


    這天陸晃一大早就把他從床上拉起來:“起床吃早飯。”


    樓小衡哀嚎:“我三點才迴的家啊——等等現在幾點?”


    手機時間上赫然是06:28。


    樓小衡嘭地一下又倒迴床上:“滾滾滾,不要打擾我做夢。”


    十分鍾後他還是被扯了起來,盯著一張喪屍臉刷牙漱口吃早餐。陸晃等他吃完了把劇本甩出來:“陪我對台詞。”


    樓小衡:“……”


    我、勒、個、去!你還是我老師呢居然需要拖個睡眠嚴重不足的人跟你對台詞?!(╯‵□′)╯︵┻━┻


    腹誹完畢,樓小衡還是乖乖地遵從了陸大魔王的命令。


    樓小衡的劇本向來由譚遼親自把關。不止一個人跟樓小衡說過他運氣太好,入行之後拍的每一部戲都是有口碑有底氣的製作團隊,拿到的角色也都是層次豐富可以深挖的,更別說遇上的導演和合作演員都是圈中大手。所以看到陸晃這個劇本之後樓小衡臉抽了抽。


    “……別擺出這張臉。雖然是愛情偶像劇,但劇本也是有尊嚴的好嗎?”陸晃提醒他,“身為演員可以質疑細節,但不要懷疑劇本。這是你的基本職業操守。”


    “好啦別上課了。”樓小衡打了個嗬欠,“這一幕有什麽問題嗎?”


    當了容萱七年備胎的楚青河在容萱生日的時候鼓起勇氣告白。容萱沒有立刻給他答案,反而問了他一個奇怪的問題:這樣壓抑地喜歡一個人難道不痛苦嗎?楚青河告訴她很痛苦,但他甘願,並且學會了在痛苦中令自己變得優秀的方法。


    樓小衡不明白陸晃為什麽有迷惑。這段劇情如此清晰明了,楚青河的感情從靜止到奔放,再到斂進心懷裏隻留一個淡淡笑容——這樣的表現對陸晃來說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老板,你怎麽了?”


    陸晃揉揉眉間,良久才低聲說:“我不能理解楚青河。明明在之前的七年裏過得相當壓抑痛苦,但還是要裝出一副‘我願意’的大度樣子來,不是太折磨自己了麽?”


    樓小衡一愣。


    “我沒辦法揣摩清楚楚青河的想法。連說出口都不敢的愛意還能被稱為守護的典範?不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陸晃皺起眉頭,似乎在斟酌語句。


    樓小衡扔了劇本,拉著他的手:“老板,你先別想這個。看著我。嗯,乖……”


    他輕柔地拍拍陸晃的臉,陸晃臉上的急躁和焦慮散了一些。


    這個一直告訴他要從角色的經曆、背景和情感出發來理解角色的人,現在居然說出了“不能理解楚青河”這樣的話。樓小衡不會忘記,他跟陸晃提起自己不能理解這個角色那個角色的時候,陸晃語氣嚴肅地訓他光從自己的角度出發,沒有真正站在角色的立場上思考問題。


    陸晃很善於把自己放進角色裏,所以幾乎從沒有過“無法理解”角色的情況出現。樓小衡覺得有些不對。


    待心情平複後,陸晃親親他額角:“對不起,我好像焦躁了。”


    陸晃的焦躁感表露得那麽明顯,樓小衡想安慰他說“沒有”都做不到。他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老板,你在看《野狗之門》的劇本?”


    陸晃愣了愣,隨即擰起眉頭,緩慢地點點頭。


    樓小衡鬆了口氣。陸晃並不是不能投入楚青河這個角色,他是還沒從《野狗之門》中拔離。


    反應過來的陸晃舒了口氣,搖搖頭輕笑:“多謝提醒。我真沒注意到。”


    他以前也有過同一時期在幾個片場裏跑來跑去的經曆,但cult片裏跑龍套的角色或者小配角,並不需要什麽演技和深入揣摩,角色情緒基本都大開大合,很奔放。這次他在《親愛的你》裏做一個平凡普通地生活、平凡普通地愛人的楚青河,又要揣摩《野狗之門》裏麵對死亡和無邊恐慌的角色心理,一時間有些混亂。


    “是我功力不足。”陸晃坦然承認,“及時投入和及時抽離也是演員的基本職業操守。”


    平靜下來的陸晃默默抱著樓小衡窩在沙發裏翻劇本。樓小衡心裏有些不太安寧。他說不上為什麽,也許是因為那天看到了《野狗之門》的劇本內容之後受到的震撼太大。


    木木重寫的《野狗之門》劇本和丘玥當時拍攝的那一份已經有了很多不同。


    早在拿出《剃頭草》劇本時就讓業界驚訝的嫻靜小姑娘內裏卻是一片漠漠大洋:她寫的劇本總是從平淡無奇的場景入手,線索和懸念充斥在數量繁雜的細節裏,在最後拋出一個令人絕望的結局。對木木來說,《大唐君華》已經是她最市場化的努力,縱使這樣,結局杜蘅和馮修文一生一死的結局還是讓投資商們心有餘悸。


    以前的《野狗之門》說的是由野狗傳播病毒、將人類滅絕的故事,新的《野狗之門》說的卻是由野狗傳播病毒,將人變為狗的故事。


    在劇本成稿的時候木木和譚遼爭吵過很多次,譚遼堅決否定這個和原劇本大相徑庭的故事,木木卻說譚遼不理解丘玥作品裏傳達的東西。


    “百分之九十九的絕望和百分之一的希望,這才是丘玥一直在表達的東西。希望不是少了而是更加珍貴了你懂嗎?”


    “你……”說到這裏譚遼往往會狠狠拍桌,“我拒絕接受這個劇本!”


    “我拒絕接受你的拒絕。”木木像護崽的母雞,堅決不肯修改。


    後來不知譚遼接受了木木的什麽說法,居然通過了這個劇本。故事依舊從野狗身上攜帶的病毒開始:主角雖然被咬,但身體無端有了免疫力,眼看越來越多的人被病毒感染、痛苦死去,在政府的懇求下他走進了研究院,同意他們以他為研究樣本去製作血清。血清順利研究出來了,大部分人得以痊愈,剩下小部分因依舊攜帶病毒而無法恢複正常的人類被歸為“犬”,由滅犬隊負責剿滅。


    樓小衡從陸晃手裏看到的最終結局不再是世界上僅剩一人的悲愴,而是被病毒反噬、最終也受到感染的主角四肢著地在暗巷裏扒拉著垃圾,抬頭看到滅犬隊黑洞洞的槍口。


    ——“嘿,我殺了一條狗。”開槍的人這樣說。


    他們並不知道,被子彈擊穿頭顱的男人用自己的生存希望和尊嚴試驗出了殺滅病毒的疫苗。他的血清拯救了世界,自己卻被世界遺棄了。


    樓小衡看得渾身發涼。這是一個幾乎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故事,充滿的隻是權力傾軋、*堆疊、人性角逐。但他又理解木木所說的“百分之一的希望”是什麽意思:被遺棄了的主角爬著離開研究院山坡的時候,從研究員大門前新開墾的小徑上走來一群年輕的新研究員。他們將繼續在這裏研究更複雜和莫測的病毒,懷著簡單炙熱的激情,並不知道山坡的另一麵正移動著一個怎樣不堪的軀體。


    坦白講,樓小衡不喜歡這個故事,卻又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想看它能在馮越廣手裏變成什麽樣的成片。


    但現在陸晃的精神狀態讓他有些不安:“老板,多想想我。”


    陸晃親親他頭發,沒說話。


    兩人溫存了一陣,陸晃問他:“野狗的開機儀式你去玩兒麽?”


    “去不了……”樓小衡一想起這件事就皺眉頭,“那天正好是《九寸針》的最後一場宣傳。”


    《九寸針》開局良好,憑著丘陽強大的粉絲號召力和原著的死粉,一開播就把《大唐君華》首播的記錄給刷新了。隨後的幾天裏兩部電視劇的收視率你追我趕,咬得很死。樓小衡的名氣一下子拔高,現在的公孫渺還是個看似愣頭愣腦的闊少,和他個人一直在微博上營造出來的形象非常吻合,吸粉能力狂增。


    陸晃太忙,沒能追看,一般是閑的時候就攢下來一口氣看完已播放的劇集。看了之後總要給樓小衡交流一下“騎馬姿勢太醜”“這一段還不錯”“你腰沒那麽細吧”之類的感想,有時還會提點他幾句。到現在樓小衡每天最期待的就是聽陸晃點評自己前幾天在劇裏的表現,是褒是貶都無所謂了。


    “最後一場宣傳在廣州,我趕不迴來了。”樓小衡有些懊惱:這畢竟是陸晃重返娛樂圈之後第一部擔任主演的電影,他是真的很想去……分他們的燒豬的。


    陸晃揉他腦袋:“沒關係,晚上迴來麽?來劇組一起吃飯。”


    樓小衡立刻答應,然後陸晃順手把開機儀式的流程表給他看,自己拿起《親愛的你》的劇本又研究起來。


    流程表很簡單,跟樓小衡從《撫天》裏了解到的過程差不多。他漫不經心把那張紙翻過來,才看了兩行就愣了。


    擦擦擦。


    他忘記了,秦觀是音樂監製。現在他的名字赫然和陸晃一起出現在“參與人員”名單的第一行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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