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遼臉色一如往常,並沒有任何頹喪表情,反倒是眼下一直都消不去的黑眼圈減淡了一些。


    “說開了也鬧翻了,反倒睡了個好覺。”譚遼慢騰騰喝茶,麵前是幾碟精致茶點。他選的這個地方早茶相當出名,茶香糕點好味,位置總是很難占。


    陸晃吃得半飽,擦擦嘴巴問:“說的什麽?”


    他和譚遼關係並不十分密切,譚遼卻不理丘陽和歐陽慶,唯獨把他叫出來,陸晃心裏非常疑惑。


    又斟了杯普洱,譚遼笑笑,很平靜地開口:“我跟丘子真建議重拍《野狗之門》。”


    坐在他對麵的陸晃頓時呆了。


    譚遼自從向丘子真提出這個建議,便三不五時到丘子真辦公室裏和他商量。說是商量其實也是譚遼遭罵的多,但看著丘子真的態度一分分軟化,他拿過去的方案一點點完善,譚遼越來越高興。


    畢竟隔了好幾年,丘子真當初對大兒子忤逆表現的憤怒早就因為那一場事故消失了,剩下都是無盡無止的遺憾和痛苦。知道這世上有人雖無血緣,但卻以毫不遜色於血緣的愛來懷念著丘玥,他就算再怎麽無法接受,也沒辦法硬下心腸完全否定譚遼。何況譚遼這麽多年的摸爬滾打,雖然身為經紀人但拿出來的項目方案卻毫不遜色於業務部門的人,可圈可點,利益可觀。丘子真從不知道譚遼還有這個能耐,在些微的感動之餘甚至有了譚遼光做一個經紀人實在屈才的想法。


    譚遼看出丘子真的變化,本來還以為一切很快就能確定,誰知道前幾天再去,麵對的卻是丘子真的暴怒。


    丘子真把一張報紙狠狠扔在他臉上:“這才是你的最終目的吧!”


    報紙的娛樂版以半個版麵的專題,詳細報道了黑鎖鏈獎的起源、發展和結束原因。亞洲的邪典電影能在國際上掙得一席之位的除了韓國就是日本,在專題報道的最後,記者不無遺憾地表示,雖然在國內有相當數量的受眾群,但無奈一直沒有足夠出色的作品可以登上黑鎖鏈獎的舞台與其他優秀作品競爭。


    “是這個吧……明年就是最後一屆了,你現在趕著要拍,就是為了趕上這一屆的評選,對不對!”


    丘子真氣得青筋都暴了。譚遼略略驚訝,他知道這大概是丘子真第一次知道黑鎖鏈獎的存在,但不明白丘子真暴怒的原因,隻誠實地點頭。


    “不行!”丘子真吼得太用力,聲音都變了,“什麽黑鎖鏈白鎖鏈,去參加這個獎就是給我丟臉!”


    譚遼靜靜站在他麵前。


    “這些惡心的電影我看都不想看,你還想拿出去評獎?!還嫌我們丘家有個拍這種惡心片子的丘玥不夠丟臉嗎!拍就算了居然還拿出去展示?!哈哈展示啊!給全世界展示我丘子真有個這麽不成樣子的兒子,拍了個惡心電影還落了個那麽不堪的……”


    譚遼在桌麵上重重一擊,打斷了丘子真的話。他的手背很疼,堅硬的台麵挫傷了指節處薄薄的皮膚,但他覺得心裏更寒,寒得他胸口發痛。


    “他是你的兒子……”他一字字咬著吐出,壓抑著怒氣,“你從未了解過丘玥,居然還這樣汙辱他的事業和理想。”


    丘子真被他氣勢嚇了一跳,但很快就冷靜下來,毫不示弱:“我不會同意這個項目的,你趁早死心。就算你想拍,我也有能力讓你無法拍出來。譚遼,我怎麽覺得作踐我兒子的人是你呢?你們都是男人,談戀愛本來就不正常,你現在連死都不讓他安寧,不讓我們家安寧,有問題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讓丘子真憤怒地甩了譚遼一個耳光外加砸了一方硯台的,是譚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我和丘玥戀愛不正常。丘總,你作為一個父親口口聲聲說他惡心,又正常到哪裏去?”


    陸晃靠在椅背上默默不語,直到聽完譚遼說的話才動了動手,卻是把新拿上來的一籠蝦餃扒拉了兩個到自己碗裏。


    這樣的話不會有人敢向丘子真說,就連向來和他父親不和的丘陽也不可能。唯有譚遼有立場,有資格,也有膽氣開口,一陣見血,戳破丘子真假麵目和虛偽相。


    他若是沒記錯,丘陽和丘子真關係的惡化從丘玥被家裏不容開始,到丘玥出事時抵達頂峰。因為沉迷於cult片的拍攝,丘玥拒絕了丘子真一直為他安排的道路,執意投身這個幾乎沒有希望的領域,就此惹惱了丘子真,父子開始冷戰。丘陽完全信賴和崇敬哥哥,所以和父親的關係也從那時開始不太好。丘玥的葬禮陸晃沒有去,所以他也是後來才從丘陽那裏了解到,丘子真竟然拒絕了丘玥邪典片圈子的朋友們參加他告別儀式的要求。


    對著丘陽,他隻說了一個詞:丟臉。


    馮越廣當日在停車場哭到走不了路,最後坐在門口沒進去。他若是走到靈堂那邊,也是進不了門的,隻怕會更加傷心。


    陸晃對丘子真沒有什麽好感,丘陽從此和父親的感情更是降至冰點。


    或許丘子真是愛丘玥的。前提是,這種愛不要危及他的麵子、尊嚴、臉皮、利益……等等等等。


    把蝦餃囫圇吞了,陸晃抬頭說:“你現在這種狀況,還能開拍嗎?”


    譚遼終於露出了輕快的笑意。陸晃沒有問細節,沒有勸他冷靜,沒有說解決當下困局的方法,卻直接了當說到了“開拍”。顯然是篤定《野狗之門》一定可以重啟。


    “可以。這件事我籌劃了幾年,怎麽可能因為丘子真的否定就真的停下?說到底知會他是一種方式,他若是不答應,我還有很多選擇。”譚遼繼續喝茶,“當然,對他抱著希望的我也是蠢了。”


    籠中的第三隻蝦餃也被陸晃咽下肚。


    “好,我等你通知。”陸晃平靜地說。


    譚遼一直平靜的臉色在這句話裏起了波動,眼睛突然眯起來,像是有微薄霧氣聚攏。


    對於丘玥的遺作,陸晃顯然和自己一樣,有著難以言說的深刻感情。這幾年來的暗地籌備,艱辛和波折常人難以想象,譚遼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卻在陸晃這裏獲得了並無一絲疑惑和猶豫的信任。


    他低頭掩蓋自己的表情,語氣真誠了幾分:“謝謝。”


    打包了流沙包叉燒包和蝦餃迴家,陸晃一路想了許多事情。


    迴到家裏時樓小衡已經起床,精精神神地在打掃衛生。他把早點給他吃了,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模樣有些出神。


    樓小衡腰還酸著,但看到陸晃一雙明亮又好看的眼睛盯著自己,真是愛死了他長睫毛掩映的情思,忍不住又去撩撥他。


    陸晃不動聲色在他腰臀間捏了一把:“還沒吃飽就想做?”


    樓小衡想了想,揉著酸軟的地方不敢再說話了。


    等他吃得差不多,陸晃跟他說了譚遼剛剛提的事情。樓小衡愣愣地聽了,問:“你就這樣答應了?”


    “嗯。”


    “哦。”樓小衡點點頭,目光有些飄忽。


    陸晃揪著他耳朵:“哦什麽?不樂意?”


    “我樂不樂意和你答不答應沒有任何關係吧。”樓小衡心裏通透:他自己常常會拿疑惑不解的事情跟陸晃商量,但陸晃做出的選擇從來沒有問過自己的意見。他知道陸晃很獨立,這種選擇也不需要他人置喙,因為一直都這樣,他心裏也不覺得有什麽不舒服的。


    陸晃倒是有些誤會了,鬆開手指轉而摸他臉頰:“以後有事會跟你商量。這次這一樁……我是不能不答應的。”


    樓小衡說我知道。


    他曉得丘玥對陸晃的重要意義,也知道陸晃心裏對於《野狗之門》現場發生的事一直都有個打不開的死結。他抱著陸晃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好好拍。對了,我聽木木說你以前拍cult片的時候有很多少兒不宜的鏡頭,下午我去找她借迴來一起看好不好?”


    本以為陸晃會開心,結果抱著的身體一下子就僵了。


    “嗯?”


    “……你自己看就行。”


    樓小衡:“???”


    結果當晚樓小衡就怒了。


    “行啊陸晃,露背露屁股也算了,那玩意兒也露了你是怕人不知道你威猛嗎!說話啊!為藝術獻身?我呸!你演床戲獻身個屁!剛殺了人又玩女人爽得很吧哈?我拍個沒實質的床戲你說我,那這個呢!還不要替身,你他媽難道都是真刀真槍幹啊……”


    忍受不了他喋喋不休的陸晃怒吼:“你心堵就別看了!迴你家去!”


    樓小衡這才意識到這裏是陸晃的家,立刻坐倒在沙發上:“不迴,看一晚上,吵死你。”


    被吵得頭疼的陸晃幹脆利落地將人拎進房間,真刀真槍幹了。


    因為時間未協調好,《九寸針》劇組的開工時間比預計的遲了兩天。樓小衡正好趁著這空檔和向銳完成了一日約會的錄製。山莊去不了了,新的錄製地點選在隔壁城市新開的一個大型戶外遊戲中心裏,樓小衡和向銳一麵盡心盡力地發揮男友力,一麵也把各種戶外活動項目玩了個痛快。


    結束錄製的時候樓小衡給陸晃發信息:【要是所有的綜藝節目都能這麽爽就好了!】


    陸晃迴了倆字:嗬嗬。


    幫忙收拾東西順便給現場不明真相的群眾簽字,樓小衡樂嗬嗬地忙得不亦樂乎。正合著影,他衣袖被人扯了扯。


    樓小衡迴頭看到一個衣衫陳舊但整齊的中年人,身上穿著中心清潔工的製服,手裏還拿著把掃把。樓小衡衝他親切地笑:“阿叔,有什麽事嗎?”


    中年人打量了他一會,有些激動地問:“年輕人,你姓樓嗎?”


    樓小衡點頭。


    中年人更為緊張:“你……你是樓二的兒子?”


    笑容瞬間從樓小衡臉上消失了。他臉色慘白,死死盯著麵前麵目陌生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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