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丘陽過來的間隙裏,陸晃跟樓小衡說了那瓶酒的事情。


    當初被他藏在櫃台下的那瓶葡萄酒是丘玥送給他的。丘玥給他送酒的時候說第二天過來和陸晃一起喝,還神神秘秘地表示有秘密要告訴陸晃。陸晃把那酒拿迴家之後一直都沒開過,出事之後就更沒動過啟封的念頭。


    所以樓小衡把那酒塞起開的時候,陸晃是很生氣的。


    但再怎麽等,約好和他一起喝酒的人都再也不會來了。陸晃和樓小衡一起分享了那瓶酒,他至今還記得它的味道。


    酒很醇,香味濃烈,果木的清香提純了酒香。


    丘玥說這是他自己釀的酒,數量極其稀少,除了陸晃他再沒送過給別人。陸晃當然是信的,丘玥是十項全能,什麽都會,釀酒這種小事完全不在話下。


    但那天他進入樓小衡的房間聞到房間裏殘餘的酒味時,產生了微妙的疑惑。


    譚遼帶來的那瓶酒,香氣和丘玥送他的那瓶,實在太相似了。


    雖然陸晃沒喝到,但幸好樓小衡認出來了。


    “你確定味道是一樣的?”陸晃和他坐在草坡的避風處吹冷風,“不是沒喝麽?”


    “味道太像了。後來沒剩多少,我就舔了幾滴。一樣的,我保證。”


    陸晃點點頭,起了另一個話頭:“丘玥有一個關係非常密切的朋友。他從不跟我們說,但我估計老馮是知道的。”


    樓小衡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朋友?”


    “嗯……可能是朋友之上的關係。”陸晃掐了根枯草,“我們打探過好幾次,但他什麽口風都不透,很密實。丘玥這人吧,你說他交遊廣闊也沒錯,確實認識挺多各種各樣的人。可你要說他宅,也沒錯。他可以跟很多人打成一片,但能走到他身邊甚至是心裏的,不多。”


    “你是一個?”樓小衡促狹地擠眼睛。


    陸晃大方點頭承認:“當然。”


    樓小衡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我現在迴頭想想,譚遼跟他也是常常見麵的。那時譚遼還是丘陽的經紀人,每次丘陽去劇組找他哥,十有□□譚遼都會跟著。我當時怎麽就沒意識到呢?”陸晃眯起眼,“你可能不了解,譚遼很愛酒,尤其是紅酒。他自己有個小酒莊這件事我也是前幾天你們聊天的時候才知道的。丘玥也是嗜酒如命的人,我記得他起先很喜歡黃酒白酒,後來有一段時間突然就變了,開始對葡萄酒上心。”


    陸晃至今還記得,當時丘陽要開生日派對,所以向譚遼討幾瓶酒,結果譚遼冷眉冷臉地拒絕了,還甩下一句“我的酒隻給懂的人”。後來丘玥不知跟譚遼怎麽溝通的,最後丘陽的派對上還是出現了幾支陳年的好酒。陸晃一直以為,譚遼是喜歡藏酒,卻不知道他原來還懂釀酒。


    丘玥送了他一瓶據說是“自己釀”的酒。而譚遼帶來的是和那支酒味道一樣的自釀酒,而且還是丘玥說“沒送過給別人”的酒。


    樓小衡聽著聽著,突然想起馮越廣安排他和木木吃飯那天所說的話。


    當時提到了丘玥很欣賞某人,樓小衡以為那位“某人”是陸晃,但馮越廣卻神神秘秘地說“是個想不到的人”。


    他覺得有些暈了。


    丘玥那位和他有“朋友之上”關係的人,原來是譚遼麽?


    丘陽慢吞吞走過來。陸晃的樓小衡的關係密切很多,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的。同一個公司的人關係好那很正常,隻是在丘陽眼裏,他怎麽都沒法控製自己想歪。


    樓小衡這時腦子裏就像突然亮起來一樣,很多事情都串在了一起。


    丘陽說知道片場出事的時候譚遼差點撞車,還說他之後就變得很膽小很謹慎。


    當時都以為譚遼是被自己手裏這個小紅人給嚇的,現在想想才隱約明白讓譚遼差點出事和變得更加謹慎、對藝人的安危萬分關注的真正原因。


    “是嗎……”丘陽坐在陸晃身邊,扯下腳邊的草根輕輕搓動,沙沙地響,“也不是沒可能。反正我哥跟我說過,譚遼這樣的人做經紀人是屈才了,他有掌控全局的能力。他很欣賞譚遼的,有時候明明我就在旁邊,他們兩個都能聊到完全忽略我,所以我才去找你玩啊。至於譚遼……他沒有去參加我哥的葬禮,應該說從頭到尾都沒有表露過一點悲傷的情緒。不過他這個人本來就喜怒不形於色,我當時也不太關注他和其他人,所以真的沒發現。”


    丘陽把搓得完全舒展開的草葉揮指彈開。


    “我能走得出來也多虧他。那段時間我除了諮詢師之外誰都不願意見,就連我爸媽都沒耐心了,隻有他每周固定時間到我家裏來,在我門外跟我說話。說的也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哪個熟人拍戲啦,馮哥出名啦,歡世做得越來越大啦,很多人在等著我複出啦。等等等等。”


    草葉輕飄飄地飛遠了,又無依無靠地慢慢落下來。


    “好笑的是,我恢複了之後,他反而不能繼續帶我了。陸哥,你這麽一說,我才意識到我爸不讓他繼續帶我的原因,很可能是因為他知道了我哥和譚遼的關係。”丘陽頓了頓,“天哪譚遼……他……”


    丘陽捂著臉笑了。笑著笑著聲音有些顫抖。


    “他……他這幾年不辛苦嗎?”


    陸晃拍拍他肩。樓小衡心裏難過極了:他現在和陸晃很好,幸福得有些受不了這種永訣的慘烈。


    此時,歡世頂樓的辦公室裏,丘子真抖著手把一遝紙張扔到了地上。


    “這是什麽玩意!”他氣得頭發都在抖,“這件事我幾年前就已經否決過了!你沒有必要再提!”


    譚遼平靜地彎下腰,把紙張收攏撿起來,再一次重複:“現在已經是最成熟的時機了。丘總,我們可以重啟《野狗之門》這個項目。”


    丘子真狠狠拍桌子:“譚遼!我說過了這個電影就是個禍害!當時我不讓你們再提,難道你以為現在時機就成熟了?譚遼啊譚遼,你好好做你的經紀人,好好掙你的錢不行麽?這些事情不需要你來攪和,這部電影的劇本和膠片全都封存了,永遠不會再見天日!”


    “丘總,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以歡世經紀人的身份跟你提出這個建議的。”譚遼推了推眼鏡,“現在站在你麵前的是丘玥的戀人。我想為他做這件事。”


    丘子真狠狠瞪著譚遼。


    譚遼在他可怕的目光裏也毫不動搖:“丘總當年跟我說的話我每一句都記得很清楚。我當時跟你說的每一句,到現在也都沒有變。丘玥想做的事情我會幫他完成,丘玥不想做的事情我會為他擋著。丘家和你的顏麵都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我隻為丘玥。”


    “就是因為你……”丘子真聲音裏壓抑著怒氣,“就是因為你!如果沒有你丘玥不會和家裏鬧得那麽僵!”


    譚遼沉靜地站著。


    “你現在是在我麵前炫耀嗎?我兒子死的時候已經和他媽媽還有我,已經五個多月沒見過麵了!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讓他滾!就是因為他跟我說他要和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我……我見我兒子的最後一麵時,他已經冷了。”丘子真突然哽住了。


    麵前的男人已經蒼老。平素掩藏在西裝和精神之下的疲態終於在爭執中暴露出來。譚遼的目光柔和,但手把那幾張紙攥得更緊:這是關鍵的時刻,他不能動搖。


    丘子真很疲倦地揮揮手:“不要再提了。我不可能容許它重拍的,而且你根本沒有這種能力去……”


    “我賣了景輝路的兩套房子和車,把現在住的公寓和能抵押的東西全都抵押出去,前期資金已經到位三千多萬。”譚遼依舊平靜,和驚愕的丘子真對視,“但是這些遠遠不夠。如果要重拍,就必須拍好。丘總,歡世的號召力和我個人的號召力是不一樣的,以歡世的名義來籌備,不用一周,全部資金都能到位。我需要的隻是你這樣一句話而已。”


    丘子真無法理解地盯住譚遼。


    他知道譚遼的摳門在歡世裏成了很多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和摳門相對的是他賺錢很多,但除了投資之外花在自己身上的非常非常少,就連平日裏開車也是能蹭歐陽慶的就蹭歐陽慶的。


    “……你什麽時候開始籌劃這件事的?”


    “你上一次拒絕我之後。”譚遼輕淡地笑笑,“四年多了。”


    長久的沉默之後,丘子真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你把房子賣的賣,抵押的抵押,那現在住哪裏?”


    “歐陽慶的家裏。他明年結婚,現在和未婚妻住在新房裏。”


    “這件事他也知道?”


    譚遼搖頭:“不,你是第二個知道的人。”


    丘子真頭疼得厲害。他揮揮手:“你走,你先走。我過幾天再答複。”


    傍晚時分下起了一點薄雪,黑夜裏路燈光不太明亮,倒是把紛飛的雪絮照亮了。


    正吃著飯,丘陽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陸哥,你現在還關注黑鎖鏈獎麽?”


    同一張桌子上亂七八糟地坐著兩個劇組的人。這段時間大家混得熟悉了,吃飯的時候也開始互相交叉亂坐,方便聊天。陸晃說沒關注,倒是有兩個小演員說稍微有了解。


    “聽說要停辦了。前幾天不是剛舉辦過麽,後來新聞發布會裏說明天十二月的那一屆就是最後一屆了。”


    丘陽點點頭,看著陸晃的眼神帶著感慨:“時間真快啊。”


    樓小衡咽了一口的肉餅,問:“黑鎖鏈獎停辦,那以後邪典電影就沒有一個官方的獎項評比了?”


    “暫時是沒有了。”丘陽說,“其實黑鎖鏈也不是官方的,隻是影響力非常大。不過這幾年來,cult片和其他小眾電影的界限越來越模糊了。”


    “如果想拚一拚最後一屆,那必須現在就開始籌備拍攝工作了。”他的筷子在碗壁上敲出輕響,歪著頭小聲對身邊的樓小衡說,“我哥當時拍那部片,就是想衝一衝的。可惜……再沒有完成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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