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拍攝和播出的安排,《你好,薛定諤》先拍攝三集,然後開始在網上播放,接著邊拍邊播,隨時根據觀眾的和收視的反饋進行修改。


    樓小衡的第一場戲在醫院。劇組一天之內要把所有醫院的戲份全都拍完,所有人都很忙亂。樓小衡換好裝之後在一邊跟其他的幾個演員閑聊,聊出了不少八卦的內容。


    比如這個網劇是由買下了首播權的視頻網站投資的,要捧的就是女主。


    比如導演是科班出身,之前是在網上拍攝微電影成名的。


    沒什麽人關注樓小衡。在網劇遍地是的今天,一個網劇裏的男二號完全沒有關注的必要。他和別人聊完之後就坐在一邊開始迴想陸晃跟他說過的話。


    “反過來就行了”——陸晃扔給他的這句話給他很大的提示。


    無所依傍的心情和無數無聊的時間應該會有充盈的感覺,原本走在路上覺得看什麽都很平常,也許連景色都會變得不一樣。他能知道的大概就是這些從別人那裏得來的經驗,參考價值有限。


    所以他在觀察那個自己即將要一見鍾情的女孩子。


    身穿白裙的女孩眉眼明豔,因為設備還在調試,所以正在和飾演男主角的演員聊天。她說話的時候眼角眉梢都帶笑,黑長直在日光下光澤豐盈,偶爾歪歪腦袋的小動作堪稱可愛。


    樓小衡盡量禮貌地、不被人注意地盯著她看了十幾分鍾。


    挺好看的小姑娘,會一見鍾情也是有可能的。


    樓小衡又想起甄選當日向銳的表演。這是一部網劇,他挖角色內涵是沒有意義的,第一集中他露麵的時間隻有兩分鍾,他要做的應該是在這兩分鍾的時間裏,讓觀眾記住自己。


    三集的戲份拍了兩天,休息調整。樓小衡迴家睡了頓飽覺,起床覺得餓了,於是出門去陸晃那兒蹭飯。


    天氣漸漸熱了,夏日的氣氛被熾烈陽光從路麵蒸騰起來,烤得人冒汗也冒油。


    樓小衡走上那個不短的坡,身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前方“小賣部”的招牌蒙了點塵,光著膀子的陸晃正在門口整理他準備賣掉的十幾個紙箱。他蹲在地上一個個地往箱子底部噴水,好在賣掉的時候讓它們稱起來重一些。


    這些小把戲樓小衡聽陸晃說過,這是他頭一次看陸晃操作。他也沒走過去,就在坡上遠遠地看陸晃。


    對樓小衡而言,陸晃是個很奇妙的人物。他一方麵覺得他市井得不得了,為兩分一毛可以跟人爭執半天,一方麵又覺得他神神秘秘,背後有個巨大的秘密。但陸晃把秘密守得太牢,他每次隻要撬開一點點立刻就遭到比之前更嚴密的防備。


    樓小衡看了一會,彎腰坐在路邊的花圃上無聲地盯著在對麵忙活的陸晃。


    這個小賣部老板比他想象中有趣很多,而身材也好很多。之前沒怎麽注意到,現在樓小衡才發現,陸晃一身肌肉,寬肩窄腰,他驀然興起了一種探索和摸尋的興趣。


    當日被陸晃逼問戀愛史的時候他沒有完全說實話。


    和那女孩僅止於牽手的一段感情確實是他唯一的一段戀愛史,但他之所以會在宿舍好漢們的攛掇下跟女孩表白,其實是在試圖扳正自己歪了的部分。可惜和女孩在一起的短暫經曆,隻能讓他確信自己真的不行:別人看來柔軟可愛、有趣活潑、或是甜美誘人的姑娘,他沒有更深入的興趣。


    但他沒有勇氣和膽量去推開櫃門。他知道這樣的一個汙點,對立誌要在娛樂圈裏走得更高更遠的自己是多麽致命。


    但麵前這個人似乎可以。


    他無權無勢,平日裏除了營業額和指點自己演戲的關鍵之外,並沒有任何興趣。明明可以有出賣勞動力之類的掙錢方式,他卻偏偏守著這個又小又破的小賣部入不敷出地度日。樓小衡眼裏的陸晃不是與世無爭,而是對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都沒有興趣。明明隻比自己大幾歲,心理年紀卻好像已經有四五十了:往日裏覺得他無趣、無聊、無話可說的部分,今天卻全都對他有利。


    這樣的人不會鬧。即使鬧起來——樓小衡摸摸下巴笑了:即使鬧起來,那時候自己也已經有太多辦法製住他了。


    這樣一場計量下來,陸晃簡直就是他樓小衡抒發壓力和*的最佳對象。


    一直坐到陸晃進門,樓小衡才起身離開。既然有了打算,總要做好準備才實施的。他樂顛顛地走了。


    等他再度來到陸晃家裏,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了。


    天已經很黑,目標人物和老王、嬌妹那幾個街坊一起站在外麵說話。除了陸晃,一個個臉上都略帶憤怒的表情。樓小衡抬手跟大家打招唿,正要湊上去聽,陸晃轉身走迴了小賣部。


    “怎麽迴事?”樓小衡跟著他進門,自來熟地坐在一邊開始拆零食。


    這一片是老城區,因為依著老城牆,牆頭上還有座據說轟退無數入侵者的老炮台,城市大興土木以來一直安穩無事。但今天白天,一紙蓋了公章的文件貼在了外頭:這裏終於也被劃入整改的範圍,限期拆遷,不久之後新的城市幹道將貼著老城牆和老炮台,平穩地鋪展。


    陸晃表情很平靜,看不出遺憾還是興奮。


    “拆遷的話,有補償吧?”樓小衡看著陸晃的表情選擇說出口的話,“不過住了那麽久,對這裏還是有感情的。”


    補償款很公道,而且還劃了另一個片區供搬遷居住,樓小衡又跑了出去打著電筒看那份文件,雖說限期,但也半年有餘,時間是足夠的。


    他意識到的問題是,這麽一來,他和陸晃說不定就還剩半年的時間可以維持關係了。


    按照這種拆遷安置一貫的尿性,劃出來的片區一般都在郊外或者城市邊緣地帶。一旦陸晃搬遷,樓小衡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興致跨過大半個城市去找他。這個老城區雖然舊了殘了,離市中心也不近,但好歹還在“城市”這個範圍裏,離他住的地方並不太遠。


    而且半年的時間,從電影愛好者陸晃這裏能榨取到的東西,應該也榨取完了。


    其他別的關係,能有半年時間用來消遣,也是好的。


    樓小衡悄無聲息地用電筒照著紙麵上的褶皺,腦子裏雜著各種想法。紙是漿糊糊在牆上的,四角皺著,他突然之間有種想把它撕下來、當做它從未貼過上去的想法。


    這樣陸晃的小賣部也許可以永遠存在。他累了倦了不想迴到無人的房子裏時,還有一個地方肯為他開門。


    片刻後迴到陸晃小賣部裏的樓小衡神色平靜。他最終什麽也沒有做。


    “如果你是來蹭飯的……”陸晃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那我要提醒你,現在已經十點了,我這裏不提供夜宵。”


    樓小衡重重在櫃台上拍了一記,滿臉興奮的表情。他今天來還真的是有正事的。


    “薛定諤今天在網上播了第一集!”


    陸晃終於從他那每天永遠超不過30塊錢的營業額記錄本上抬起頭:“怎麽樣?”


    “我還沒看。”樓小衡抓住陸晃的手,發現他沒什麽反感的反應頓時更加興奮,“一起去看,走走走!”


    陸晃應承了。臨出門時他再三確認上網的費用是樓小衡來出,於是安然關門離開。


    離這裏最近的網吧步行大約十分鍾。兩人一路飛快走過去,陸晃跟在樓小衡身後,看他步履不停,既開心又想在自己麵前多維持些冷靜的模樣就覺得好笑。這種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自己所演的戲的心情,他是很清楚的。大多數人在看過屏幕上的自己之後都會被羞恥感和挫敗感打擊,再不主動去看——樓小衡會不會是這些人其中的一位,他倒是非常好奇。


    陸晃用自己的身份證開了一台機子,還從老板那兒借了副情侶耳機。


    買下《你好,薛定諤》版權的視頻網站名氣很大,縱然如此,薛定諤也隻能在首頁搶到個橫版廣告欄的位置而已,首頁大圖連邊都沒沾上。點開視頻簡介頁麵之後,陸晃發現po出來的海報上隻有男主女主,樓小衡這個男二號隻有一個小到看不見的名字。他正要譏諷他幾句,樓小衡已經指著頁麵上的文字簡介開心地低聲說:“老板快看,這我名字。”


    陸晃默默點頭。


    網劇沒名氣,即使拿了個首頁的廣告位,十幾個小時下來也隻有一萬多的播放量,和網站的流量相差很大。陸晃看樓小衡點了播放,然後收迴手略帶緊張地轉頭朝自己笑:“其實我第一集出場的時間隻有兩分鍾。”


    陸晃看看顯示著“10:43”數字的時長,默默點頭:“嗯。”


    樓小衡轉頭看向電腦屏幕,貼片廣告上的豪車美人在他眼睛裏掠過,光線將他本來就頗俊朗的側臉照得尤其清晰:“雖然隻有兩分鍾,但我應該還演得不錯。”


    女孩正和坐在急診室裏等候診療的男孩爭論是自行車先壓碎了腳趾骨還是腳趾骨太硬把自行車的輪軸給踢彎了的時候,簾子被拉開。白襯衣灰色休閑褲的白舫一邊拉著簾子,一邊衝坐在輪椅上的男孩說:“沒事吧,聽說你腿斷了?”


    “訛錢呐?”女孩頓時站起來,扭頭指著男孩被草草包紮的腳趾骨衝白舫說,“會不會看啊你,他腿長在腳板上?”


    醉人的音樂嘩地響起,白舫呆呆看著橫眉怒目的女孩,半張的嘴巴一直沒合上,走到男主身邊了手裏還扯著淺藍色的簾子沒放。


    “美女你這麽美,怎麽稱唿啊?”白舫傻笑著問。


    女孩白他一眼:“你大爺。”


    白舫還是在傻笑,手指捏著簾子扭來扭去,一副懷春少女的癡態,看得女孩冷汗涔涔。


    陸晃開始笑,越笑越厲害。他笑得無聲,但全身都在抖,連著椅子也在抖。樓小衡就坐在他身邊,兩人的椅子緊貼著,陸晃笑得太抖,連他的椅子也跟著震起來。


    “……笑、笑毛啊,繼續看啊!”


    樓小衡簡直快惱羞成怒了。


    “不是喜劇嗎,還不許人笑了?”陸晃扶著額邊笑邊說。


    “你是看我演的內容笑,不是為這個劇笑!”樓小衡壓低了聲音吼,“差別很大!”


    電腦屏幕上白舫推著男孩的輪椅走出了病房,迴身關了門,再轉頭之後又是一臉傻笑:“美女你去哪裏啊,我搭你啊。”女孩沒理他,給坐在輪椅上的男孩扔了張寫著自己名字和電話的紙片轉身就走了。片尾曲當當當想起,女孩裙擺搖曳地在醫院的走廊上輕快離去,每一步都光芒萬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陸晃摘了耳機狂笑出聲,好在周圍組團打機的人比較多,他笑得雖然大聲但也沒有很突兀。


    可坐在他身邊的樓小衡已經不知道要以什麽表情來麵對陸晃了。


    坦白說,他覺得自己演得是還可以的。那個拉著簾子走到男主身邊都不放的動作,還有捏著簾子裝懷春少女的那一段都是他自己想的。當時演出來的時候大家都笑了,笑完之後又覺得這個細節處理很有趣,就連導演都在散場後給了他鼓勵。


    在看正片之前樓小衡完全沒想到成品這麽羞恥,跟現場拍攝時候差別實在太大。


    即將決定以後再也不看自己拍的片的時候,陸晃總算止住了笑聲,揉揉他的腦袋:“挺好的。反過來就對了。”


    身為一個家財萬貫學富五車的富二代,白舫在對女主一見鍾情之前戀愛史是一片空白的。樓小衡見本來對白舫這個人物的設定就很少,幹脆自己給他加了一堆背景:舉止有禮、文質彬彬、儒雅溫和……總之堆砌上去的全是褒義詞。


    然後在一見鍾情之後,全都反過來:他會做出一些自己不自覺的動作,會露出不夠有禮的表情,會說出一些平時不會說的話。


    在這些改變的背後,白舫還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富二代,所以他為男主推輪椅的時候很小心,連離開急診室關門的動作都是盡量安靜無聲的。


    陸晃說了一些話,樓小衡慢慢平靜下來。他對於自己揣摩出來的內容信心還是不太足,但值得開心的是,雖然陸晃幾乎在自己出場的兩分鍾裏全程邊抖邊笑,但自己表演出來的細節他都捕捉到了。


    樓小衡死都不承認自己心裏的暗爽是因為得到了陸晃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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