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為夫會往壞處想。”姬杼暗示說。


    “為什麽?”蒼鬱問他:“莫非你發現了什麽?”


    他這個人縱有萬般不好,還算是比較講道理的。


    “先帝在世時,僧道盛行,出家成了許多人斂財的路子。為夫登基後強令沒有度牒的人還俗,拆了許多寺廟和道觀,厲州地方不大,卻是拆得最多的,足見這裏僧道之盛。”姬杼解釋道:“令僧道還俗,強拆寺廟和道觀,這些都容易,最難的卻是拆掉人們對術法的沉迷。為夫一直下令嚴懲‘妖人’,然而此處隨意一個小小的茶肆都能大肆談論妖人,足見州牧於妖人之事的治理何等鬆懈,甚至可謂之放任。為夫隨口一句話都能套出來的事實,禦史卻未上奏,顯然已被買通,替人隱瞞。若隻是為了政績好看,想升官發財,不會對妖人之事如此不上心;唯有他心虛,不敢管,才會這般行事。”


    “可任由妖人肆虐,對他又有什麽好處?”蒼鬱不解:“人心惶惶,久之必亂,依你對無用之人的嚴苛,他也撈不著好下場,何必作死?”


    “他未必是想任妖人肆虐。也許他隻是太相信僧道,相信所謂的‘正道’為他帶來的好處,然而既有‘正道’,必有邪門歪道隨之而生;他越沉迷於所謂的‘正道’,邪門歪道亦愈盛,他有多相信‘正道’,隻會更信邪門歪道的存在。並非他不製止,而是他無能製止。又或者其中有利可圖,於他而言,隻是多一門撈銀子的途徑罷了;至於會不會被我發現——天高皇帝遠,我能看到的,聽到的,未必是真相。他已欺瞞過我,不缺這點兒膽量。”


    這時的他,眼眸裏閃耀著她從未曾留意的睿智。蒼鬱極少這樣平心靜氣、不帶任何情緒地聽他說話,對他略有改觀。他看得細,亦看得透。


    若是同這樣的人作對,一定是件可怕的事情,他會將你抽絲剝繭。


    “那你如今作何打算,即刻重新派遣更可靠的禦史,還是想要自己解決?話說在前頭,我不讚成後一種,太危險。”蒼鬱知道他一定不會對問題視而不見,大概早就在想往後的打算了,先阻止不靠譜的可能:“整個南方都是世族的地盤,他們不敢在京城動你,因為西邊和北邊盡在你掌控之中,指不定心裏多恨你;可如今你不過帶了幾個人,還有我這個什麽也不會的累贅,硬碰硬絕非上策。”


    他卻笑得神神秘秘的,突然間變得不正經起來:“我們並不是隻有幾個人。為夫可是天子,燃幾支香拜一拜,便請得了天兵天將來幫忙,區區凡人何足懼也。”


    蒼鬱沉下臉:“誰同你開玩笑,茲事體大,正經些好不好?”


    姬杼展臂將蒼鬱攔在懷裏,捏了捏她的臉,被蒼鬱一把拍開。


    “為夫可是許諾要帶阿鬱去看神醫的,怎會陷自己於危急之中?承諾過的事做不到,以何顏麵見阿鬱?”他笑著說,眼中柔情幾令人沉溺。


    “為夫自然不會自曝行蹤,引起世族警惕,這些年我對他們下手甚狠,隻怕他們恨極了我。”姬杼很有自知之明,又開始誇蒼鬱:“阿鬱平日甚懶,連自己的事都不肯想,卻會為了為夫的安危而思慮,我心甚慰。”


    因為我一點也不想死啊。


    蒼鬱靠在姬杼肩頭,錯開他的視線。若是他被發現了,她也活不了。


    “那你打算怎麽做?”即便他保證不會令兩人遇到危險,蒼鬱仍不放心


    這個騎在馬背上便像要飛起一樣的男人,一定很愛冒險,他的話不能輕信。


    但她更不能放心的是他的底氣。他一定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說不定此行途中從來都不止他們幾個,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隱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若是這樣,她想下手害他,就得慎之又慎。


    “我還需要多一些證據來支持方才的猜測,並查清楚真正的源頭想做什麽。等這些到手了,我們離開厲州之日,朝中就會有人疾行而來,取代如今的州牧,解決該解決的人和事。”姬杼指尖輕撫著她的臉:“你的夫君可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不必為他擔心。做我的妻子,永遠也不需要為我的生死煩憂,若是連自己的命也保不住,就沒有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


    未及弱冠而登基,能在世族林立的朝廷中屹立至今並箍得世族不能動彈,他有狂的資本。是以他這麽張狂,蒼鬱卻一點鄙夷的想法都沒有——通常敢說這種話的人都難博得別人的好感。


    按他這樣說,她擔心的“藏在某處的人”也許並沒有那麽多。


    “話不要說得太滿,畢竟世事無常。”蒼鬱抬手捂住他的唇:“我不想聽這些事了,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若須得我幫你,你再對我說。”


    她心裏其實很想問他如何與京城保持聯係,可她不能心急,著急了,叫他看出來些什麽就不好了。葉卿等人俱不在,也不知被他安排去了哪裏。


    “阿鬱怎會這樣懶,多費點神也不肯。”姬杼促狹地笑話她:“真怕你以後生下這麽懶的孩子,說不得要連皇帝也懶得當。”


    若真有自己的孩子,他敢不當皇帝!蒼鬱默默地在心裏說,她做了這麽多,可不是為了叫那個位置旁落他人之手的。


    接下來的幾天忙碌得很。姬杼當真跑了一趟金水街——厲州的一處小地方,假裝尋找親戚。


    蒼鬱出門時,姬杼叫她用一塊花布將頭發包起來,蒼鬱略一思索,立即意會他是擔心妖人剪人頭發之事。雖說她不信,他肯定也不信,然而他堅持,她便照做。


    他不會無聊到在正事上開她玩笑,盡管她對著鏡子看,感覺自己的打扮很不倫不類。


    他們兩個和天刑一起走到金水街口,身邊一個渾身臭哄哄的乞丐跑了過去,忽然一伸手扯下了蒼鬱包著頭發的花布,另一隻手中有銀光一閃。


    蒼鬱一時不防,驚叫起來,姬杼轉身抱住她,將她牢牢護在懷裏。天刑出手快,手一伸一擰,正要將那乞丐擰在手裏,姬杼對他使了個眼色,他便立即裝作失手未抓住那乞丐,任乞丐滾在地上跑遠了。


    抓個把乞丐不是難事,但他現在還不想打草驚蛇。


    “阿鬱還好麽?”姬杼低聲問懷裏的蒼鬱。


    她不禁被扯下了包著頭發的布,連發髻也被扯得鬆落,幾率發垂散下來。


    蒼鬱已定下神來,遂點點頭,“嗯”了一聲,也壓低了聲音:“他手裏有剪刀……竟這麽囂張……”


    原以為這樣的事情怎麽也得偷偷摸摸地做,那茶肆小二不是說才打死了一個人嗎,怎地一個乞丐光天化日就敢做這樣的事?


    “興許正因為是乞丐,才這樣囂張。”姬杼沉思片刻,吩咐天刑:“你留意一下街邊的乞丐與流浪漢,隻怕有人蓄意操縱這些人,令他們剪人頭發,以行不軌之事。我們且先迴客棧裏去,你須得壓壓驚,梳理一番。”


    蒼鬱不解:“什麽不軌之事?我們並不是本地人,同他們亦無怨仇,這樣做有什麽好處?”


    “來了。”他突然說:“低頭。”


    蒼鬱雖不明白為何,卻還是低下頭去。她感覺到有人走近了,氣息陌生,隻聽那人說:“幾位是外地來的?”


    天刑替兩人迴答道:“俺們是秦州鄉下來尋親的。”


    “幾位看著並不像鄉下人呐,我看這位幾位有富貴之相,一定不是普通農戶吧?”


    蒼鬱聽在耳中,不知是該說那人眼光毒辣好,還是說他們偽裝太失敗。


    “也就是小縣城裏做小本生意的。你說俺們有富貴之相,是不是說以後俺們會發大財?”天刑反應快,帶了過去。


    “本是要發大財的,隻不過幾位印堂發黑,隻怕略有一番風波。不瞞幾位,我師從嶗山張道士,略懂看相之術,平日也會替人斷運勢,消災難。雖說不輕易出手,但見幾位麵善,且與各位囉嗦幾句。”


    哦,原來是個騙錢的。蒼鬱一想到剛才發生的事,立即明白這個人是來幹什麽的了。


    “這位娘子方才被乞丐剪了頭發吧?如今妖人肆虐,隻怕是要拿去害人,幾位可不能輕忽,否則命中富貴可就保不住了。”


    “謝謝你,沒有剪到。”這話是姬杼說的,看來此人手段之拙劣令他無法容忍了。騙錢騙得這麽明顯,想上當,可裝不了那麽蠢。


    “幸好,幸好。那還請幾位小心些,此地妖人甚多,雖說躲過了這一劫,難保下一次不中招。我這裏有……”


    “俺娘子受了驚嚇,俺先帶她迴去休息,多謝你提醒。”姬杼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當然聽起來還是很誠懇的。


    “既然如此,祝幾位好運。”那人大概心裏已經咬牙切齒了,蒼鬱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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