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鬱瞬間明白了他這陣子以來異常忙碌的原因。皇帝想離京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要解決朝臣們的阻攔,還得防著有心之人作亂,大大小小的事情非常多。


    他竟瞞得如此滴水不漏。


    按說皇帝要離京,宮中各處絕不會沒有絲毫聲息,藥品、車馬、隨行人員,哪一樁不是大動靜?如今後宮俱在長信宮掌管之下,便是隻有一點點動靜,長信宮也絕對不會沒有一點知覺。


    迴去得好好問一問香識與何恢。


    思及此,蒼鬱搖了搖頭:“不去。阿蘼懷著孩子,身子又不好,臣妾得替陛下看著,若是出了什麽事可就糟糕了。”


    她並不是真的不想去——從小到大就沒離開過京城,而南方聽聞是極好的去處,蒼鬱貪新鮮,心裏十分想去。可左蘼更叫她擔心,左蘼這一胎本就不穩,要是不小心出了意外沒了,可就麻煩了。


    姬杼終於明白什麽叫作繭自縛,他努力挖了一個坑,結果一不留神自己跳下去了。


    “阿鬱不必憂心,朕會安排可靠的人在左昭儀身邊替朕看著。何況經過劉太醫這陣子的調理,左昭儀如今身子好得很,不用太過擔心。”好在找借口不難。


    “可臣妾不放心別人,那可是陛下的孩子,也是臣妾的孩子。”蒼鬱仍舊不肯,這個孩子是她重要的籌碼,容不得絲毫損失。“再說前不久臣妾去長樂宮,阿蘼還蔫蔫的,劉太醫會不會沒有用心看?”


    劉太醫醫德不大好,遇著不喜的病人,就不肯用心。


    雖說左蘼肚子裏有姬杼的孩子,他總不該不喜,可比起別人,蒼鬱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左蘼那樣子哪裏像是很好了?


    左蘼不大會演戲,姬杼才叫她避著蒼鬱,能不吭氣就不吭氣,以免露陷;哪知蒼鬱會想這麽多,姬杼不禁有些發愁。


    “事關皇嗣,他豈敢不用心?阿鬱若是不放心,盯著他再看一次便是。”比起左蘼,劉太醫雖然不正經,但演技靠譜多了。隻是他還欠著蒼鬱一張調理身子的方子,怕是也要躲著蒼鬱。


    “陛下怎地心這樣寬?”蒼鬱語氣頓時就不大好了,杏目圓瞪:“那可是陛下的孩子,亦是大周的皇嗣,陛下能上點心麽?此去南方,時日一定不短,宮裏這麽多人,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從前元千月假裝小產,他為孩子那樣傷心;如今左蘼有孩子,他就這樣不上心?且不說別的,那孩子說好了算她的,也可以這麽輕忽?


    最近她比以往易怒許多,姬杼暗想,尤其是提到孩子時——顯然孩子比他重要多了,想到這裏,姬杼不由得有些吃味。


    “此行少說也須兩個月,阿鬱忍心叫朕孤家寡人麽苦熬兩個月麽?”他示弱地說道,看起來竟很有幾分可憐的樣子。若是趙常侍在場,看到自家皇帝如此掉節操,一定會捂著眼睛不忍直視。


    蒼鬱本是一肚子火,可他突然向她示弱,還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令她目瞪口呆。


    這個男人,向她撒嬌?


    蒼鬱隻覺忽冷忽熱,一時間連該迴答什麽也不知道了。


    “阿鬱,去吧?”他的眼神十分熱切,語氣裏的撒嬌意味也更濃:“若無阿鬱相伴,兩個月如何熬得下去?”


    蒼鬱落進他眼裏,隻覺此時他身後若與湯圓一樣長了根不停搖擺著的尾巴,也絲毫不稀奇,“那就別去啊”這句話不知為何說不出口。


    他不是應該更強硬些嗎?他這樣她連拒絕也猶豫起來了!


    這個男人太可怕了,她要離他遠遠的!


    蒼鬱迅速將手從他手掌裏抽出來,抱著手爐倏地站起,逃也似的離他好幾步:“……且容臣妾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告訴陛下吧。臣妾先迴宮了……”


    她麵色緩和許多,也不再堅決地說不,說明他比起那個孩子,並沒有輸太多,姬杼心裏總算平衡了些。


    “朕陪阿鬱迴去。”打鐵要趁熱。


    “不要!臣妾要一個人好好想想。”蒼鬱的拒絕脫口而出。


    被潑了一頭冷水的姬杼並沒有因此而不高興,她願意想,他就有辦法叫她答應。


    若是她不肯答應……


    蒼鬱在微微的顛簸中醒來,頭有些昏沉。她翻了個身,卻撞上了牆壁——宣華殿的床何時這麽窄了?


    她驀然睜開雙眸,向“牆壁”望去。那哪裏是什麽牆壁,分明是車壁!


    昨夜在床上入睡,卻在行駛的馬車裏醒來,蒼鬱第一反應是自己被綁架了,可這時她聽到身旁有人說:“阿鬱醒了?”


    蒼鬱驚地彈坐而起,難以置信地望著對麵手持折子的男人,他悠然地靠在軟墊上,心安理得地麵對她的震驚。


    她記得自己迴長信宮後鎮定下來,再度見到姬杼時明確地向他表達了不願意離開皇宮的意願。他態度模棱兩可,沒再繼續撒嬌也沒點頭,但他隻要不再提及要她離宮,她就當他答應了。


    離宮前一日,他依舊宿在長信宮,毫無異狀地同她溫存了一番。原以為是他默認了她留下的緣故,哪知竟然暗地裏懷了這樣的心思,可他如何將她移到了馬車上,為什麽她竟沒有醒來?


    蒼鬱轉身撩起厚重的車窗簾子,隻見車外不見連綿宮牆,亦不見京城高台樓閣,隻見得一片冬日落淨了枯葉的枝椏,顯然已離開了京城。


    看太陽的位置,早已過了午時。


    怎麽睡得跟豬一樣!蒼鬱羞惱地想,神不知鬼不覺就被他帶離了皇宮和京城。


    她這邊惱火著,偏那邊的男人全然不曉自己做了什麽似的,還問她:“阿鬱餓不餓,想吃些什麽?”


    他毫不顧及她的意願,此刻不僅一點解釋的傾向也沒有,反倒扯毫不相關的話題,蒼鬱滿心的火氣頓時摒不住了。她柳眉倒豎:“不吃!我要迴宮!”


    姬杼自知理虧,可他絕不會現在調頭迴宮。“阿鬱想要什麽朕都答應,唯有這一項不行。”他柔聲說:“罔顧阿鬱的意願,是朕的錯,僅此一次,絕不再犯。但朕絕非一時興起,阿鬱以後會明白朕這樣做的原因。既然已經離開京城,就不要想別的事,隻需想著要吃什麽想玩什麽,隻要阿鬱能提,朕絕不叫阿鬱失望。”


    可對蒼鬱來說,吃喝玩樂哪裏能和左蘼肚子裏的孩子相比?


    蒼鬱冷著臉,一字一頓地說:“我要迴宮——”。姬杼說的話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也絲毫不想聽。


    她的神情從未這樣冰冷,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姬杼第一次見她這樣。


    “阿鬱,別鬧……”他心裏清楚她是氣極了,卻不能理解她為什麽這樣生氣。她擔心左昭儀的孩子,他承諾了不會出問題;她氣意願被罔顧,他也賠禮道歉了。每一樁他都沒有無視,而是給了她交代,為何她還會這麽氣?


    蒼鬱冷笑:“別鬧?是臣妾在鬧麽?臣妾三番五次對陛下說過不願意離宮,陛下卻一意孤行,臣妾說的話,在陛下心裏有幾兩重?胡鬧的究竟是誰?”


    “朕亦說過,你以後會明白朕的苦心。”姬杼心裏也惱起來,卻還壓製著,蒼鬱已經這麽生氣,若他也氣急了,隻怕後果不好收拾。“對阿鬱來說,那個孩子比朕更重要麽?朕不會隻有這一個孩子,阿鬱想要孩子,以後多的是;可朕隻有一個。且離京不易,阿鬱不知,朕費了多少功夫才叫那幫老臣閉嘴,錯過這一迴,阿鬱以後想出來可就難了。”


    姬杼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可能通情達理地跟蒼鬱講道理。


    可話進了蒼鬱耳中,卻全然不是他想表達的意思。


    他以後還會有許許多多的孩子。


    聽完姬杼的話,她滿腦子裏隻環繞著這一句。


    是了,左蘼可以有身孕,其他人也可能會有。且左蘼未必會生兒子,而若等她再度有孕,說不得其他人已生了兒子。


    蒼鬱早已不敢輕信任何人。左蘼本性純良,扶持她的孩子,蒼鬱不怕;可若是換了別的人就難說了。


    她不能允許這種可能的存在,不能允許任何人比左蘼更早生下皇子。不,即使比左蘼更晚生下皇子也不許,不能有任何人同她的孩子爭。


    蒼鬱本想著等孩子長大一些再下手,穩妥一些,可如今看來,是不能等了。


    姬杼身為皇帝,自然會希望子嗣越多越好,這樣江山才不會旁落。他有那麽多的女人,如今又是同從前一樣雨露均沾,沒了元千月,她自己又不會對孩子動手,隻怕妃嬪有孕的消息還會不斷傳來。


    除非他死了。如此一來,能夠繼承大統的才會隻有左蘼肚子裏的這個孩子。不錯,也許是個公主,可是沒有關係,她能叫公主變成皇子。她根本不在乎大周信不信姬,隻要大家認為是就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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