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鬱會像這位老婦人般,對朕不離不棄麽?”姬杼忽而停住了步子,與蒼鬱麵對麵,目光灼灼。


    蒼鬱望著他幽深的眸子,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聲音有些沙啞:“臣妾能做到不離不棄,卻不敢說能同她一樣……”


    “為何不能同她一樣?”姬杼臉上浮現出不悅的神色,急急追問。


    “因為陛下這一生,並不隻有蒼鬱一個女人。”蒼鬱垂下眸子,低聲說道:“並且……這對老夫妻一定互相扶持著走過了許多波折坎坷,才能有如斯默契,可臣妾與陛下並沒有。”


    離開老婦人家中後,一行人先去了太白樓,爾後在朱雀大街上看了會兒熱鬧。葉卿與元樂痛悔自己不該和帝後一道出來,因為自從離開了老婦人的宅子,帝後二人就一直沉默寡言,走在路上都一前一後隔著好幾步,害他們因為擔心要出事飯都少吃了幾碗。


    朱雀大街的熱鬧要到天亮才會消歇,他們不過子時卻已迴到了宮裏。兩人悄悄從側門進入宣華殿更衣,姬杼沒有留宿,而是迴到了長慶宮。


    香識送上了宵夜,蒼鬱哪還有胃口吃?她揮揮手叫香識撤下去,囑咐道:“明日百官必定謁見陛下,你在長慶宮外守著,若是看見了校書郎,便將他帶過來。另外叫何恢盯著長秋宮那邊,無論元貴妃接見了什麽人,都須得一一報給孤知道。”


    “是。”香識應下。


    百官謁見皇帝從大清早一直到中午——因為姬杼必須對每個人都表達一下感謝與激勵,對於朝廷重臣還得多說幾句以示重視。品級高的可享受單獨接待,品級低的就隻能一群一群地接待了。


    蒼森的品級隻是九品,等他同許多其他低品級的官員從長慶宮出來,已經快要到午飯時刻了。


    才踏出長慶宮宮門,就有一名身材嬌小的宮女跑上前來,問他道:“您是校書郎蒼大人嗎?”


    蒼氏之中當校書郎的隻有蒼森一個,是以肯定不會弄錯,蒼森點點頭:“正是。不知你找我有何要事?”


    宮女出示了長信宮的腰牌給他看:“奴婢是長信宮大宮女香識,皇後娘娘請您去一趟長信宮。”


    前些日聽崔憐說蒼鬱醒了,精神還不錯,蒼森才不那麽憂心了;如今聽說她喚自己前往,遂立即答應:“好。現在麽?”


    “若大人方便。”香識看起來年紀不大,說話卻很得體。


    “方便的,我正好無事。”蒼森迴道。


    “大人請”。香識退到一邊,低下頭、微微躬腰,讓出路來。


    蒼鬱穿了一身大紅繡金的三重衣禮服坐在東次間等他。這身深衣的樣式很是精致,腰臀處十分緊窄,到下麵又放開來,後擺長長地鋪曳在地上。這是宮中司服局去年歲暮特意為她裁製的樣式,當時蒼鬱看了圖就不喜,覺得行走不方便,可姬杼說好,仍舊讓人去裁製了。


    遣開了香識,蒼鬱問他的頭一句話便是:“平吳之策可準備好了?”


    蒼森卻打量了她一陣,文不對題地答道:“阿鬱今日這身很好看。”


    “穿著這身衣服,都不知道該怎樣走路了。”提起這件衣服蒼鬱就忍不住抱怨。可是依照曆年規矩,元宵節後頭一天後宮諸位妃子須得齊齊來長信宮參拜皇後,這是對應百官謁見皇帝。皇帝欽點了這樣式,哪怕前一天夜裏兩人才鬧了不愉快,也不得不穿。


    “難不成阿鬱還想在宮裏跑跑跳跳的?是該有些女人的樣子了。”蒼森對她的抱怨不以為意。


    “我什麽時候沒有女人的樣子了?”蒼鬱抗議道。


    “這個說起來就話就長了——”蒼森才說完,腦門上就被她砸了顆栗子,捂著頭痛唿:“才說你沒個女人樣子,你看看,嘖嘖。”


    “說正事吧。”蒼鬱略過這一茬:“前幾日大夫人入宮,向我提起要送別的蒼氏女子入宮之事。為防陛下不肯,她叫我唆使陛下同意我迴蒼氏省親,屆時好叫那女子露臉。此事你可有所耳聞?”


    “大伯母選好的是四叔的嫡女蒼瀾。”蒼森恰好知道一些,便告訴了蒼鬱:“至於省親之事,暫未聽有人提及。”


    “蒼瀾?”這個人蒼鬱並不熟悉,前一世她從未出現在蒼鬱的視線裏:“蒼瀾是個怎樣的人?”若是未提起省親之事,大約是就算沒有省親,也會強行送進宮裏了。


    “一個漂亮的傻瓜。”蒼森評價道:“男人會很快喜歡上,也會很快厭煩的那種女人。大伯母為了防止她傻乎乎的壞了事,特特選了自己身邊的一位老嬤嬤與她一同入宮。”


    “不是還有個叫蒼蘿的女子,人美也聰明?聽說在我入選前,主爺本打算送她入宮的。”蒼鬱很奇怪他們竟沒有再考慮蒼蘿。


    哪知蒼森麵上倏然現出緊張的神色:“你從哪裏聽來蒼蘿的事?”


    蒼鬱很是意外,繼而想起自己是在“生死之間”看到蒼蘿與沈嬤嬤的對話才知曉,於是推脫到沈嬤嬤頭上:“從前沈嬤嬤和李嬤嬤私底下說話時偷聽到的。”


    “她們可還說了別的什麽?”蒼森麵色稍霽,但仍有些許緊張。


    “沒有了。”蒼鬱搖搖頭:“你如此緊張作甚,莫非這蒼蘿身上有什麽不可言說的秘密?”


    “蒼蘿並非大宗女子,而是來自小宗。”蒼森向她解釋道:“近來小宗頗有些不安分,若是當真送她入了宮,不僅皇後之位難說會發生怎樣的變故,小宗隻怕也會產生不該有的心思。畢竟三百年的蒼氏大宗,並不是如今這一支,其間有許多波折變故。這蒼蘿倒是很會做人,一直很討好大伯母,大伯母很喜歡她;隻是她那父親是個不能隱忍的,所以大伯父與大伯母對她一直猶豫不定。前些日子她父親在祠堂裏叫大伯父難堪了,大伯父才下了決心,斷了她入宮的路子。”


    “原來如此……”蒼鬱若有所思地說道。怪道有蒼蘿這樣出色的人在,仍是叫自己當了皇後;也怪道這樣提防小宗,上輩子蒼蘿還是入了後宮。


    “阿森,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蒼鬱定定地凝望著蒼森,目光懇切:“你一定得幫我。”


    “阿鬱為何如此見外,我說過任何都會盡全力替你做到。”蒼森對她沒記住自己說的話這一點很是不滿:“你且說想讓我做什麽。”


    蒼鬱提出的請求卻叫他大惑不解。


    “我會請求陛下讓我迴蒼氏省親。但是省親那一日,出現在陛下麵前的必須是蒼蘿。我需要你配合我,叫陛下肯迎蒼蘿進宮……”


    蒼鬱說出這句話時,目光之陰冷,蒼森此生首度見到。


    “為何是蒼蘿?她不是個好相與的,若是入了宮,對你恐怕不利。”這樣的蒼鬱令他感到陌生。


    “終有一日,我會將這一切都告訴你,但不是現在。”蒼鬱闔眸定了定神,再睜開時又是蒼森熟悉的那個她了。


    “你的平吳之策,也是時候呈給陛下了。”蒼鬱淡淡道。


    蒼森走後,何恢求見。


    “元侍郎離開長慶宮後,去了長秋宮,留了約莫一刻鍾便出來了。”他奉蒼鬱之令監視長秋宮,直呆到元故走了才迴來。


    “元侍郎?”蒼鬱緩緩咀嚼著這個名字,對何恢說道:“你去一趟長慶宮,請趙常侍過來。”


    “陛下,劉太醫求見。”姬杼正埋首批閱奏折,趙常侍進來通傳。


    “叫他進來吧。”姬杼擱下朱筆,揉了揉眉頭,向後靠在軟墊上歇息。


    劉太醫入內後,先叫趙常侍給自己倒了杯茶,又吃了幾塊點心,吃飽喝足了才歎著氣開口:“前幾日夜裏陛下叫老夫去看的那個病人,怕是時日不多了。他家那個婦人是當真不錯,老夫今日過去,正遇著病人失禁,她真是利索,三下兩下就收拾幹淨了,且一點點抱怨也沒有。要是老夫家那位也能這樣,這輩子也就滿足咯。”


    姬杼沉默了片刻,對趙常侍說道:“你去問葉校尉在哪裏尋這對夫妻,他們並無子嗣,能幫襯的且幫襯著些。”


    “小的這就去。”趙常侍沒有多問,立即出去找葉卿了。


    “陛下打發走趙常侍,想同老夫說什麽?”劉太醫幾十歲不是白活的,對姬杼的習性很是了解。


    姬杼糾結了一會兒,艱難地開口:“朕說個故事——隻是個故事,朕不怎麽能想得通,想問問你,你且隨意聽聽。”


    “哦——真新鮮,陛下想講故事。”劉太醫意味深長地說道:“老夫洗耳恭聽。”


    “從前有個男人,他長在富貴之家,妻妾成群,日子過得很是美滿。”姬杼講得很慢,顯然在斟酌字句:“原本這樣也沒什麽不對,可是有一日妻子告訴這男子,因為男子妾室太多,所以無法對他……唔,怎麽說呢,就是無法像你見到的那對老夫妻一般,並且曾說無法容忍其他妾室;可其他妾室卻不像她那般容不下其他人。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天經地義,為何那妻子如此介懷?”


    “哦,陛下這說的是皇後娘娘罷?”劉太醫掏了掏耳朵——這什麽破故事!


    “胡說!朕說了這隻是個故事!”姬杼大怒,矢口否認。


    “好好好,隻是個故事,故事。”劉太醫立即改口:“這故事挺新鮮的。”


    姬杼的怒氣這才平息下來。


    “依老夫看呐,這實屬平常,看看老夫家裏那位,老夫多看別的女人一眼都要不高興。女人就是這樣了,陛下看開點,聽聽就算啦,反正陛下不可能不納妃子。”劉太醫一不小心又說溜嘴。


    姬杼額頭青筋快要蹦出來:“朕說了這隻是個故事,與朕及皇後無關!”


    “老夫失言、老夫失言,反正很多女人都這樣,陛下想不通也沒關係,不必太鬱結於心。”劉太醫捋著胡子說道。


    姬杼越聽他說,臉越黑,深悔同他說起這番話,不等劉太醫說完就將他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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