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並不全然是重生,其間出了差錯,爾前世之病體,於今世有些許影響。


    ——此話怎講?


    ——爾這一世仍無法生養。然,凡事利弊不相離,命定之安排,對爾亦有補償……


    雙肩上的重壓漸漸失了氣力,姬杼鬆了雙手,就這樣靜坐在床邊,俯首凝視著蒼鬱。


    “皇後何時知道自己不能生養的?”姬杼淡聲問道。


    “從入宮時起就知道。”蒼鬱撒了個謊。姬杼從不信鬼神,她那一番遭遇,說出來隻怕他不會信。


    “為何蒼氏未能在皇後入宮前察覺?”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地方。劉太醫說她不能生養是身體經年受損而致,蒼氏便是再著急,也不可能在送她入宮前不查驗一番。


    “因為臣妾入宮前身子無恙。”這一點沒有什麽可隱瞞的,他若有心,自然能查得到。


    入宮前無恙,入宮時就出事了,並且是不可能短期內造成的損傷?


    這怎麽可能?


    然而她身上一貫許多謎題,這樣奇怪的事似乎也有可能存在。


    “皇後入宮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臣妾不知。”蒼鬱搖了搖頭:“一覺醒來,臣妾就這樣了,還知道了許多本不該知道的事情。”她略過重生一節,模模糊糊地說道。


    為了令自己的話聽起來更可信,她提起一個細節:“數月前,沈嬤嬤曾請劉太醫來為臣妾診過脈,劉太醫說臣妾體質陰寒,不易有孕,還給了一副家傳藥方為臣妾調養身子。臣妾當時提心吊膽了許久,所幸沈嬤嬤隻當劉太醫年老不利索,沒有往心裏去。”


    蒼鬱說的這一樁事姬杼從劉太醫那裏也有耳聞,原本滿滿的疑心頓時去了小半。


    若是兩邊都對得上,無論這件事有多離奇,也有可能是真相。


    “說出來也許對皇後很殘忍,但皇後既然自己也清楚蒼氏是什麽樣的人,朕便是說出來應當亦無妨。”姬杼沒有繼續詢問——這件事太離奇,再追究下去,他二十多年來堅信的一些東西就要坍塌了——轉而告訴蒼鬱他所知的消息:“太醫院的吳太醫——也就是謁陵隨行太醫,皇後昏迷時是他醫治的——前幾日手受了傷,如今人尚躺在家中,據說是再也不能行醫了。他素與蒼氏交好,然而蒼氏並未派人上門探望,以最壞的狀況來打算,皇後不能生養之事大約已被他們知道了,並且很可能吳太醫還告訴了旁的什麽人。”


    比她想的還要更快些。蒼鬱臉色驀然發白,露出緊張的情緒。


    “皇後說得不錯,一個不能生養的蒼氏皇後既可以替朕穩住蒼氏,又能防止其他世族借此坐大,的確是上佳之選。”姬杼繼續說道:“朕可以代替蒼氏成為皇後的倚仗,但皇後需答應朕兩個條件。”


    這倒是新鮮,他竟然主動與她談條件,從前每次她提出任何條件,他都不屑一顧。


    “哪兩個條件?”


    “第一,以朕先前與皇後約定的事情為止,皇後不可再碰觸朝中事宜,即便是皇後所說的向蒼氏複仇之事。”


    “那臣妾的母親就這樣枉死麽?”蒼鬱不甘。


    “朝中之事自有朕在,朕定會給皇後一個交代。”姬杼淡淡道:“皇後一介女子,力氣大不過朕,憑一人之力所能及的地方也遠不及朕,何不試著信朕一迴?張常侍年紀大了,真有需要用得上他的地方,他也未必幫得上忙,比起他,朕難道不是更好的選擇麽?”


    蒼鬱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陛下……都知道?”


    “皇後也許會發現朕並不像你想的那般糊塗,長信宮中發生這麽多事,朕絲毫也不敢小覷了皇後。”姬杼挑眉:“皇後膽子當真很大,連長慶宮的人都敢勾結,不怕撞上朕心情不好之時要砍你的腦袋麽?”


    蒼鬱腦中快速地思考著。


    他知道她與張常侍私下勾結,但定然不知她叫張常侍做了什麽,否則元千月這樣大的動靜,他竟都沒有質疑,著實說不過去。


    確定了這一點,她心裏稍稍安定下來。


    “好,臣妾願意相信陛下。”她點了點頭:“第二個條件是什麽?”


    “皇後與貴妃無論有何心結,宜當解開,而非再生事端。不僅貴妃,後宮諸人皆應如此。”


    所以無論有怎樣的深仇大恨,也該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若是貴妃執意生事呢?”蒼鬱反問。


    “貴妃不會如此。”姬杼十分肯定。


    蒼鬱無言。


    姬杼對元千月太過信任,興許便是這次通過菱花的事掀開她的真麵目,也未必真能傷到她。


    “皇後?”見蒼鬱久不答話,姬杼提升了語調。


    “若有一日貴妃生事了,陛下也當公正處置她,如果陛下能做到,臣妾便答應。”蒼鬱知道此時繼續與之頑抗並非明智選擇,退讓了一步。


    畢竟說是一迴事,是否做得到又是另外一迴事了。


    “朕自會秉公處理。”姬杼算是應承了她。


    “那麽陛下兩個條件,臣妾都應下了。”蒼鬱頭點得很痛快。


    “希望皇後遵守諾言。”姬杼以一種帶著警告意味的語氣說道。


    “陛下也是。”蒼鬱自是不能學他的語氣,但自有一股堅毅。


    “張常侍那邊,先前皇後叫他做了些什麽,朕不會追究,但朕希望就此停止。”


    “陛下放心,臣妾明白。”


    當姬杼麵色放鬆下來,蒼鬱便知道正事談完了。


    “皇後既然知曉自己可能此生都不能生養,為何一絲悲痛也無?是因為皇後從未想過為朕生下子嗣麽?”


    她沒有想到的是,姬杼竟然注意到這樣的細節。


    “臣妾悲痛過了。”蒼鬱意味深長地迴答他。


    姬杼迴想起她昏迷剛醒來時無聲的哭泣:“原來皇後那時是因此而落淚。”


    “從前怕人發現,不敢表露出來,連想也不敢想。”蒼鬱眸色迷離,低聲說道:“昏迷時夢到了,醒來時發現陛下在身邊,心知必是瞞不住了,這才……”


    才說著,她眼眶又紅了。蒼鬱抬手遮住雙眸,姬杼卻輕柔地將她的手放了下來,俯下身去。


    臉上一熱,是他吻去了那滴滑落的淚。


    室內燃著的是暖暖的甜香,蒼鬱喜歡的味道。她的一切似乎都沾染著這樣微甜的清香,像春日枝頭初綻的花,令人想伸手采摘,留住綻放的瞬間。


    他的雙唇沿著她的麵頰吻下去,雙手沿著她的肩和手臂,撫摩著她的身體。


    蒼鬱長睫輕顫,眸中抗拒雖不似從前那樣強烈,仍看得分明。


    盡管輕微,也能感受到懷中的她在顫抖。


    姬杼忽而沒了心情。


    他撐起身子,望著她微紅的麵頰與霧氣氤氳的眸子:“朕終歸是個男人,也會有七情六欲。皇後若真心倚仗朕,須得從心底當朕是你的夫君才是。”


    蒼鬱聽出其中的不悅,然而她控製不住自己,無法不抗拒,哪怕深知此時此刻她該做的是任予任求。


    “皇後可否告訴朕,去歲末尋找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皇後曾提起過的某個人?皇後心中是否還存著不該有的心思?”


    他問得直接,雙眸也添了厲色。


    “是。沒有。”蒼鬱深深吸了一口氣,平靜而簡潔地迴答了這兩個問題。


    “朕相信皇後說的話。但朕也希望皇後記住,朕不喜歡被欺騙。”他語氣稍稍緩和了些,盡管聽起來仍舊冷厲:“朕並不是個很有耐性的人,希望皇後不要讓朕等得太久。”


    言罷,他直起了身子,理了理衣襟。


    起身之時,卻被人從背後抱住。


    她緊緊抱著他,將臉埋在他背上,低聲哀求:“別走……臣妾隻是害怕……”


    天黑了,滿室的燈亮起,便看不到陪了她多時的影子了。


    元千月坐在窗下長榻上,身邊是已經涼了多時的飯菜。


    姬杼一直沒有迴來。她曾遣了人去問趙常侍,趙常侍卻隻告訴她:“陛下想必正忙著,忙完了定會來看望娘娘。”


    蒼鬱醒來不過一日時間,消息尚未來得及傳開,長慶宮中也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趙常侍沒有姬杼的命令是絕不會說的,張常侍心中有鬼不敢說,是以元千月暫時也得不到任何消息。


    雖然趙常侍沒有明言姬杼在哪裏,但元千月深信他一定仍逗留在長信宮。


    若有可能,她真希望蒼鬱一輩子都不要醒來。


    即使麵對蒼芸她都從未有過這種不確定感——她不能確定姬杼是否會那般理智,對任何人都毫不留戀。


    隻因她從未這樣等待過。


    大約是先帝混亂的後宮印象太過深刻,隻要沒有觸犯到他的底線,姬杼對他的女人們一向是體貼的,盡管這份體貼從不因人而異顯得有些冰冷。


    若換作尋常,他早該來看看自己醒了沒有,哪會至今絲毫音訊也無。


    定然是長信宮發生了什麽事情留住了他!莫非那女人已經醒了?


    元千月闔上眸子,再睜開時,先前的狂亂已恢複平日的清靜。


    縱然他為那女人破了幾次例又如何?她應當相信他的,他從不會為任何人駐足,因為女人在他心裏永遠不是最重要的。


    她望著跳躍的燭火,強令自己不要再隨意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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