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迴心伸出手探了下歐陽夜的額頭,聚攏的眉頭舒展開來,道:“出汗了,已經退熱。”


    歐陽夜渾身輕顫,那軟軟的指尖好像羽毛,弄得他渾身癢癢的。攥著黎迴心的手腕緊了緊,舍不得鬆開半分。


    黎迴心皺起眉頭,這孩子到底在做什麽!


    她故意用手掐了下歐陽夜的胳臂,引得歐陽夜嘴角抽了一下。


    下手夠狠……


    可是他好興奮。


    活著的黎迴心,眼睛裏有他的黎迴心……真好啊!


    黎迴心見他明明很痛,眼底卻是道不明的欣慰,實在是無語。


    她怔了片刻,冷聲道:“歐陽夜,你有話就說吧,否則我現在就令人去給遠征侯府遞話,信不信你爹娘下午就會把你接走!”


    “不要!”歐陽夜急忙喊道,聲音啞啞的。


    黎迴心意識到什麽,起身去倒了杯水,說:“喝掉。”


    歐陽夜坐起來,一飲而盡。


    他渾身出汗,濕透了褻衣,所以早上的時候宮人便索性給他脫光,然後用溫水擦拭全身。


    男孩上半身露了出來,搭配一張美豔絕倫的臉龐,顯得特幹淨。


    歐陽夜感受到黎迴心掃了一眼他的胸前,本能的雙手捂住,臉熱的去拽被單,給身體遮蓋住。


    黎迴心不屑,不就是光個膀子?


    她親手帶過兩個弟弟,下麵都看過的,誰稀罕看個乳臭未幹的小娃娃上麵。


    黎迴心又給他倒了杯白水,自個也捧著一杯清茶,抿了下,說:“開門見山,你那紙條何意?”


    歐陽夜連喝兩杯水,嗓子舒服起來,軟綿綿的親昵道:“迴心姐姐……”


    噗……黎迴心差點噴了。


    她玩味的看向歐陽夜,說:“叫公主吧。歐陽家子嗣的姐姐,我真不敢當。”


    歐陽夜愣了片刻,想起上輩子黎迴心和歐陽家的關係,倒也有幾分明悟。一直有傳聞,白若蘭早年子嗣艱難,背後有太後娘娘的影子。


    他的目光有些黯然,輕聲道:“公主殿下,你相信命理因果嗎?”為了取得黎迴心的信任,歐陽夜早就想好一番說辭。


    黎迴心心頭一緊,她原本是不信神佛,可是自個生下來就記事兒著實有些匪夷所思,此刻歐陽夜突然這般問她,倒是有些令人反思了。


    “你想說什麽?”她故作鎮定,重新倒了一杯茶水,說:“這沒有外人,你直言吧。”


    歐陽夜低著頭,咬住下唇,又抬起頭,一字字道:“我從小就被父親認為是不該出生的孩子。”


    黎迴心嗯了一聲,沒有多言,定定的同他對視,那雙墨色的眼眸,特別的深沉。


    “父親認定我克我娘,便把我送到了靖遠侯府漠北老宅郊外的一處莊子上。安置了兩個媽媽,還有四個丫鬟和六個小廝。他們欺我年幼,自然照顧的不甚精心。再加上主家不曾過問我的事情,甚至有一種流言,是父親希望我別活著迴去……可想而知,在這種背景下我的日子過的如何艱難。我總是夜夜惶恐真有人會要了我的命,就尋了個機會逃出去了。”


    ……黎迴心有些不置信的望著他,這孩子現在也不過六歲多,逃出去?


    歐陽夜靦腆的笑了一下,說:“沒有爹娘看護長大的孩子多少早熟一些。我逃到漠北的西普寺。那的香火特別旺,我琢磨著,佛祖腳下,總是沒人敢黑了良心害我。”這過程想來有些兇險,可是他的言語卻甚是輕鬆,倒是緩解了兩個人不太愉快的氣氛。


    “果然如我所想,我的人間蒸發,根本不足為怪。那一年我僅四歲不到,整整一年以後,才有人尋我迴去,公主殿下,你猜發生了何事兒?”他挑眉莞爾一笑,仿倒是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黎迴心尚未迴話,他繼續開口,聲音悠遠深長,道:“我那黑了心的奶媽媽,居然在我失蹤後用了他兒子來替我。反正宗族那頭沒人見過我,她妄圖混淆歐陽家血脈。可是伺候我的人又不是她一個媽媽,最後被人揭發,這才開始尋我……”


    黎迴心徹底呆住,人心果然難以揣測。


    歐陽夜眨了眨眼睛,道:“我也是倒黴,本想徹底脫離歐陽家的掌控,哪怕出家,最後又被尋了迴去。那一年我母親身體剛剛大好,我一迴去不要緊,母親又病了,我爹大怒,然後又把我仍迴莊子上。好在當時身邊伺候的人換了一批,我又不再是口不擇言的孩童,日子好過許多。”


    黎迴心小心打量著平靜敘述的歐陽夜,發現他神色淡定,一點也沒有太多的悲傷之情。


    “在西普寺那一年,我拜了一位小師傅,他是主持大人的二徒弟,名喚德一。”


    歐陽夜一本正經的說著,暗道德一大師是未來很有名的丹藥師,隻是現在尚未出名。


    他當初會去西普寺,除了受不了惡奴欺壓,便是有心結交於他,為日後和黎迴心重逢做鋪墊。反正德一大師早晚會因為可通陰陽練就輪迴之藥聞名各國,公主殿下就不會懷疑他今日所說。


    黎迴心仔細搜索腦海中的大師名諱,不曾有德一二字。


    她微微有些不耐煩,說來說去,歐陽夜到底想說什麽!


    仿若是看出她的不喜,歐陽夜急忙開口,生怕她聽不下去。


    “這位德一大師年齡不大,卻極其有悟性。據主持大人說,德一小師傅命中有大劫數,若能熬過劫數,便可開鬼眼、知天命,成為世間不可多得之輩。”


    黎迴心皺起眉頭,這都是什麽神棍?


    “我當時幸虧遇到他,也算是緣分。然他看我目光卻總充滿悲色,後來我被歐陽家尋迴,他亦要外出遊曆,看在我倆相交一年多的份上,他跟我說,若想活命,便要進京,守在天子身旁。”歐陽夜說的煞有其事,一臉認定的神色。


    黎迴心無語,若不是歐陽夜年歲小,她都懷疑這是歐陽家的算計了!


    “公主殿下,關於德一的事情殿下可以派人去漠北西普寺查訪,我真的沒有說謊。德一大師還曾看到,鳳命歸西,於慶豐十二年。就在今年,殿下的母後身體……”


    “胡扯!”黎迴心頓時怒及,這豈不是咒她娘呢。


    “公主殿下必然不信,當時德一師傅還很是感慨,說鳳命若歸西,會動搖國之根本。龍命雖未必折壽,卻是大損龍身,大黎國前途堪憂!全因皇帝待皇後娘娘一往情深啊……”


    黎迴心摔了茶杯,深吸口氣,盯著他一言不發。


    歐陽夜不滿七歲,從小未在遠征侯夫婦身邊長大,歐陽家算計他進宮又有何用?關鍵是,這世上知道父皇深愛母後的沒有幾個人。至少在旁人看來,父皇根本不曾留宿常青宮,那麽這所謂德一的批語就有些意思。


    那道理是皇後若去世,皇帝身體會被損耗……若照當前父皇看重母後的態度,怕是會比想象中的還要嚴峻。


    可是歐陽夜畢竟是歐陽家子嗣,她還是十分懷疑,這小孩的動機是什麽?


    當真是信了一個臭和尚的話,就偏要進宮住下,沒有任何理由嗎?


    歐陽夜大病初愈,渾身發涼。他不確定黎迴心是否會相信他的片麵之詞。不過這世上確實有德一師傅,他又著實曾被對方所救,以學生的身份在西普寺聽對方講解佛道。這些話裏麵的事情全部可以考察,唯一的謊話便是,德一不曾對他和皇後娘娘的人生,做出任何批語。


    但是、幾年後,德一肯定會出名。


    現在,他遊曆在外,黎迴心找不到其人,便無法證明他在說謊。況且,前世,皇後白若蘭確實死於慶豐十二年。在此之前,白若蘭私下和梁希宜定下歐陽家長孫歐陽鴻尚主的婚約。


    皇帝悲痛欲絕,停了早朝整整一年,還殺了不少進言相勸的禦使們。


    正當大家都對皇室失望的時候,是長公主多次勸說,皇帝重新掌管朝政,可是眼睛卻是壞了,腦子偶爾會發癲,不滿十歲的長公主正式涉政。


    皇帝私下尋逆天改命之法,道觀和寺廟的高僧漸漸熬出頭,成了後宮常客。有的甚至被皇帝賞賜官位出仕,德一師傅便是那時候楊名。


    據說他練出輪迴之藥,時候到了,皇帝下旨長公主大婚,然後便吃下藥去轉世尋皇後娘娘去了。


    一想到黎迴心嫁給他大哥,歐陽夜便胸口處揪著疼痛,他不會再讓這件事情重演。若是可以,他願意助公主殿下一臂之力,是否可以延長皇後娘娘的性命?


    若不是帝後去世,他的公主殿下,又怎麽會是一副雲淡風輕,對什麽都不甚在意的樣子。


    他不想她對人世毫無留戀,他希望她的眼中,住下一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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