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寫下這篇文章,還有後麵許多文字的時候,我一直獨居在森林中的一間小木屋裏。它是我親手搭建的,坐落在馬薩諸塞州康科德鎮的瓦爾登湖岸邊。在木屋的四周,一英裏內都沒有人煙,我僅僅依靠我的辛勤勞動來養活自己。我在湖畔住了兩年零兩個月。現在,我又步入文明社會,成為一名過客了。


    倘若不是鎮上的居民特別好奇,並且詳盡地來打聽我的生活方式,我原本不會這樣魯莽地拿自己的私事來吸引讀者的注意。有些人認為我的生活方式有點古怪,然而我絲毫也不覺得是這樣,隻要一想起以前我的那些境遇,我就覺得一切都再自然不過了,而且十分合理。有些人問我在那兒吃什麽,是否會感到寂寞、恐懼等諸如此類的問題。


    另外一些人則對我的收入很好奇,他們想知道我的收入中哪一部分捐贈給了慈善事業。還有一些生活在大家族裏的人,想知道我領養了幾個窮苦的孩子。所以當你看到我在本書中對這類問題進行答複的時候,我懇請那些對我毫無興趣的讀者,請你們予以諒解。很多書,都不使用第一人稱的“我”字,而本書用,這本書的特點就是“我”字用得非常多。實際上,我們經常忘記了這點:不管什麽書,其實都是以第一人稱在講述。倘若我對其他人的了解能像我對自己的了解一樣深刻的話,那麽我就不會在這裏口若懸河地暢談自我了。遺憾的是我閱曆不深,所以隻能局限在這一個主題裏了。但是,我希望每一個作家不僅僅是去描述他聽來的別人的生活,還希望他遲早能簡單而真誠地寫下自己的生活,就仿佛他從遠方寄給親人的信一樣。我覺得假如一個人生活得很真誠,那他一定是生活在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或許以下章節的文字,會特別適合生活境況貧寒的學生。至於其他的讀者,我想他們是會各取所需的。因為,畢竟沒有人會強迫自己穿上一件明顯會被撐破,並且不適合自己身材的大衣。隻有適合自己的文字,才能對一個人有用。


    我所要講述的事情,與中國人和夏威夷島人無關,而與你們—這些文字的閱讀者有關,與住在新英格蘭的人們密切相關。這些事情還與你們的生活境遇有關,尤其與生活在這個時代、同鎮居民的外部生活條件或者環境有關。生活在人世間的人們,究竟以怎樣的姿態生活呢?大家生活得如此悲慘是否有必要呢?這種生活是否還有改善的可能呢?我在康科德鎮曾涉足過許多地方:商店、辦公室、田野。我感覺這裏的居民都好像在贖罪一樣,辛苦地履行著上千種令人驚異的苦役。我以前聽說過婆羅門教的教徒,坐在熊熊的火焰當中,盯著太陽;或者在烈火之上,頭朝下倒掛著身體;或者扭頭望著青天,“直到他們身體變得僵硬,沒有辦法恢複原狀,而且由於一直扭頭看天,所以除非是液體,否則什麽食物都不能進入他們的胃裏”;或者用一條鐵鏈,把自己牢牢地束縛在一棵樹下,終生不得解脫;或者如毛毛蟲一般,用他們的身體來測量帝國遼闊的土地;或者單腳立在柱頂上—但是啊,就算這種有意為之的贖罪苦行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也不見得比我每天看到的景象更令人難以置信,更讓人心驚膽戰。大力神赫拉克勒斯1所完成的十二種苦役與我的鄰居所從事的苦役相比,根本就不算什麽,因為他一生也就十二種苦役,做完就結束了,但我


    1.


    赫拉克勒斯,希臘神話中主神宙斯之子,因為完成十二項英雄偉績而聞名。下麵提到的他的任務之一就是殺死一個九頭怪獸,他的朋友伊俄拉斯在他每次砍下一個蛇頭之後,就立刻用滾燙的烙鐵把砍去頭以後的頸根烙焦,否則怪獸就會長出新頭來。


    從來沒見過我的鄰居們殺死或捕獵過一隻怪獸,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做完任何苦役。他們也沒有像伊俄拉斯對待赫拉克勒斯一樣忠誠的朋友


    —


    它會用一塊滾燙的烙鐵,來烙焦九頭怪獸許德拉的頸根,要知道那種怪獸被割去一個頭之後,在原來的位置上會再長出一個頭來的。


    我認為年輕人,即我的同鄉們,他們的悲慘在於一出生就毫無懸念地繼承了田地、房子、糧倉、牛群和農具,而且要放棄它們遠比得到它們難多了。假如他們降生在廣闊的牧場上,讓野狼用乳汁喂養長大或許會好些,這樣他們就能夠看清:自己是在什麽樣的環境中辛勤勞動,究竟是誰把他們變成了土地的奴隸?為什麽有的人能依靠60英畝田地的供養安然享受生活,而更多的人卻命中注定隻能啄食塵埃呢?為什麽他們剛剛降生到這個世界,就得開始準備自掘墳墓呢?他們必須在生活中苦苦掙紮,被迫來推動這一切,鉚足了勁兒地做工,盡最大的努力讓日子過得好一些。我曾遇到過許多令人同情的靈魂,他們被生活的重擔壓得苟延殘喘,拚命地唿吸,他們在人生的路上拚命地爬著,去推動他們眼前的那個75英尺長,40英尺寬的巨大糧倉,以及那個從未清理過的奧吉亞斯牛圈1,同時還要推動上百英畝的土地,耕地、草原、牧場,還有森林!還有一些並沒有繼承祖上產業的人,盡管他們沒有這種世代相傳的、毫無理由的磨難,但也得為供養他們幾立方英尺的身體,委曲求全地生活,筋疲力盡地工作。


    人就是在這樣一個錯誤下勞動的。強壯年輕的身體,隨著周而複始的工作,很快地被犁頭耕進泥土,化作泥土中的肥料。如一本經書中所說,一種若有若無的、不確定的、通稱為“必然”的命運操縱了人們,他們辛苦勞作之後所累積的財富,會被飛蛾、鐵鏽和黴斑一步


    1.


    奧吉亞斯牛圈,源自古希臘神話中關於赫拉克勒斯的英雄傳說。國王奧吉亞斯有一個極大的牛圈,裏麵養了三千頭牛,三十年來從未清掃過,糞穢堆積如山,後來赫拉克勒斯引來河水,在一天之內全部清洗幹淨了。


    步地腐蝕掉,並且會招來撬開箱篋的盜賊1


    。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愚蠢的


    人生曆程,人們生前倘若迷糊,到離開這個世界前,會明白的。傳說,杜卡利盎和彼爾是通過把石頭扔向身後才創造了人類2


    。詩曰:


    此後人類便成為硬朗之物,


    縱然千辛萬苦,


    人們於此處得以求證。


    又如羅利3豪邁鏗鏘吟詠的兩句詩:


    從此人心堅如磐石,忍受磨難與艱辛證明我們的身軀本是岩石。


    這真是盲目地遵從了錯誤的神諭。把石頭從頭頂扔向背後,也不在乎它們到底墜落到了何處。


    大多數人,即便是生活在這個相對自由的國度裏的人們,也都因為愚蠢和錯誤而承載著無盡的憂慮,忙著幹不完的粗活,從不停下來采摘生命的甜果。他們的手指因為操勞過度而變得粗笨,甚至已經顫抖得過於厲害、早已不適合采摘果實了。確實,辛苦勞作的人們,日複一日地勞動,抽不出空閑的時間來真正地完善自己的生活;他沒有辦法維持人與人之間勇敢堅毅的關係;在市場上,他們


    1.《馬太福音》:“不要為自己積攢財寶在地上,地上有蟲子咬,能鏽壞,也有賊挖窟窿來偷。”


    2.希臘神話中杜卡利盎和妻子彼爾逃脫了主神宙斯所發的大洪水,二人從肩後向身後扔石頭,石頭變成男男女女,從而重新創造了人類。


    3.羅利,全名沃特?羅利(1554—1618),英國探險家,曆史學家。著有《世界史》及散文、詩歌等。


    的勞動又會被貶低。除了埋頭做一台機器外,他沒有時間去做別的事情。他怎麽可能領悟到他的愚笨呢—


    他是靠著他的愚笨而活下


    來的


    —


    難道他不經常費盡心思地思考嗎?在評判他之前,我們先要無償地讓他吃飽穿暖,並用我們的爽心之物來使他恢複精力。我們天性中最高尚的品質,就像果實上的粉霜一樣,是隻能小心翼翼地嗬護,才能保全的。但是,人與人之間就是無法如此溫柔地相處。


    如我們所知,讀者當中的有些人是貧窮的,覺得生活艱辛,有時候,甚至被壓迫得可以說幾乎窒息。我相信在閱讀本書的讀者當中,有些人肯定已經沒有錢支付每日的餐費了,身上的衣服和鞋子迅速磨損,甚至有些已經穿破了,但還是沒有錢買新的,好不容易能讀到這幾頁文字,卻還是從債主那裏偷偷擠出來的時間。顯而易見,我的觀察力已經在歲月的累積中被磨礪得十分敏銳了。你們這些人過的是如此卑微、如此暗無天日的生活!你們時常猶豫不決,期望做成一筆生意來還清債務。你們陷入了一個古老的泥潭中而無法自拔—拉丁文所說的aesalienum,即在別人的銅錢中—有些錢幣的確是用銅來鑄造成的,而就在別人的銅錢中,你們生,你們死,最後被埋葬;你們許諾明天還清債務,接著是下一個明天,直到死亡,債務還未還清;你們祈求他們的開恩,乞討他們的憐憫,請求他們多幾日的照顧,千方百計總算沒有入獄;你們麵不改色地撒謊欺騙,阿諛奉承,投票參選,把自己收縮進一個安分守己的硬殼裏,或者吹捧自己,裝出一副虛假的、沒有實質內容的慷慨和大方的模樣,這才取得你們鄰居的信任,準許你們為他們製鞋、做帽子,或縫製上衣,或製作馬車,或為他們代買食品雜貨;你們為了預防將來某一天患病而存錢,準備未雨綢繆,結果反而在存錢這事上把自己累病了。你們把錢塞在一隻舊箱子裏,或者塞在泥牆之後的一隻襪子裏,或者塞在更安全的磚砌的銀行裏。你們不管藏在哪裏,也不在乎那數目是如何之少。


    有時我很奇怪,不禁要問,為什麽我們如此輕率,竟然建立了野蠻的奴隸製度。奴役了南北方奴隸的奴隸主們,是如此的殘酷和冷漠。有一個南方的監守人已經很糟糕了,而一個北方的監守人則會讓情況更加難以忍受,但是最悲哀的是,你才是你自己最苛刻的監守人。不要談什麽人的神聖性!看大路上趕馬的車夫日夜兼程地向市場趕路,在他們的心裏,有什麽神聖的思想在流淌呢?他們的職責無非就是給驢馬喂草飲水而已!與運輸中的牟利比較起來,他們的命運又算什麽呢?他們不就是在給一位忙碌的紳士趕驢馬嗎?在他們這裏有高尚可言,有不朽之說嗎?他們整天低眉順眼,忐忑不安,一點也不高尚、一點也不神聖。他們隻看到自己所從事的職業,知道自己被限定在奴隸或囚徒這種圈子裏。同自我認知相比較,公眾輿論這個暴戾的國王也顯得軟弱無能、不堪一擊了。一個人對自己的評價,決定了此人的命運,預示了他的歸宿。倘若想要在西印度的州省中暢談心靈與思想的自我解放,即便是威勃爾福司1在那裏又能改變什麽呢?我們再想一想,這片大陸上的女人們,她們編織著梳妝用墊,以備臨死之日用,然而卻對自己的命運從未認真考慮過,仿佛蹉跎光陰並無損於永恆。


    大多數人過著沉悶絕望的生活。所謂的聽天由命,正是這種習以為常的絕望。人們從絕望的城市走到絕望的村莊,在水貂和麝鼠的勇敢精神中尋求安慰。甚至在人類所謂的遊戲與娛樂背後,都暗藏著一種固定的、無意識的絕望。兩者中不再有樂趣可言,因為工作之後才能享受到樂趣,但智慧的特征之一,就是不去做絕望的事情。


    當我們用教理問答法的方式,來思索什麽是人生的真諦,什麽是生活的真正需要,以及生命的意義時,看起來人們好像還曾經曆過一番謹慎的思考,才選擇了這種共同的生活方式。因為相比較其他而言,


    1


    .威勃爾福司(1759-1833),英國慈善家,致力於廢除奴隸貿易和英國海外殖民地的奴隸製,創建反奴隸製協會(1823)。


    人們更喜歡這種生活方式。實際上他們也很清楚,他們別無選擇。但是生性清醒而健康的人都明白,太陽亙古常新,晨升暮落,放棄我們的偏見,永遠不會太遲。無論傳統的思想與行為方式是多麽古老,除非經過一係列證明,否則都不可輕信。今天眾人都齊聲附和或者認為默認無妨的真理,或許在明天,就會變成一縷虛無縹緲的輕煙,而恰是這謬誤的輕煙,還被有些人認作是能給大地帶來一陣滋養雨露的雲朵。老人說你辦不到的事情,你嚐試了一下,然後你發現你能做到。


    老人有舊的處事準則,新人有新的一套方法。古人不知繼續添加燃料,便能使火焰經久不滅;新人卻知道,把一點幹柴放在水壺下麵,還可以像迅疾的飛鳥一樣圍繞著地球旋轉。正如諺語所說:“氣死老家夥”。


    老年人,雖然年紀一大把,卻未必有足夠的資格來做年輕一代的導師。


    因為他們雖然從生活中收獲不少,卻也損失很多。我們幾乎可以這樣質疑,即使是最聰明的智者,活了一世,他又能領悟到多少生活的絕對真理呢?實際上,老年人並不能給予年輕人什麽特別重要的忠告。


    他們的人生經驗是如此的支離破碎、零零散散,他們的生活經曆是如此的慘痛和失敗,他們必須知道這種失敗都是自己釀成的苦果;或許,他們還殘留著一些信心,雖然這與他們的經驗背道而馳,隻可惜他們已經不像他們以前那般年輕了。我在地球上生活了將近三十年,還從沒有從長輩們那裏聆聽到一個對我有價值的忠告,或者是真誠的建議。


    他們什麽也沒告訴我,或許他們也不能告訴我什麽有價值的想法了。


    這就是生活,一個很大部分我都沒有經曆過的人生試驗。老年人經曆過了,但對於我來說沒有幫助。倘若我獲得了我認為有價值的經驗,我肯定會想:我的導師們可從沒有提起過這條經驗呢!


    有一個農民對我說:“你隻吃素食是活不了的,因為素食不能供給骨骼生長所需要的營養。”這樣他每天都很虔誠地奉獻出他的一部分時間,來獲取骨骼生長所需要的營養;他一邊說著,一邊跟著耕牛在後麵走,讓這頭正是用植物供養了骨骼生長的耕牛,破除一切障礙,猛拉著他和笨重的木犁不斷地前進。某些事物在某些場合確實是生活的必需品,例如對最無助的病人來說;而在另一些場合,某些事物則被看做是奢侈品,再換一個場合,又成了不為人知的東西了。


    有人認為,人生的所有曆程,無論高峰之巔還是幽深之穀,都已被前人走遍,一切都已被前人涉足過了。伊夫林1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充滿智慧的所羅門曾頒布法令,規定樹木之間應有的間距;羅馬的地方官也曾規定了,你到鄰居家的地上去撿拾那些掉落下來的橡樹果實而不算違法亂闖的次數,還有鄰人可以拿走的果實數目。”古希臘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甚至還傳下了修剪指甲的方法:修剪得既不要太短也不要太長,要剛好和手指頭平齊。毋庸置疑,認為把生命的多姿多彩和歡喜快樂都銷蝕殆盡的那種冗長乏味和單調無聊,是和亞當同樣久遠的。可是人的力量還從未被完全測試出來呢。我們不能從他已經完成的事情裏來判斷他的能力,人之前做的事情如此的有限。無論到目前為止你經曆過多少失敗,“別苦惱悲傷,我的孩子,誰能指派你去做你尚未完成的事呢?”2我們可以用上千種簡單的方式來嚐試我們的生活。舉一個例子,同一個太陽,它令我種的豆子成熟,同時也照耀著除地球之外太陽係的其他天體。假如我能牢記這點,那我就能預防很多錯誤。但是我在鋤草時並沒有冒出這樣的想法。星星宛如三角形的錐尖一般絢麗神奇!在無限宇宙的各個地方,有多少遙遠而不同的物種在同一時刻凝視著同一個太陽啊!大自然和人生也是變化莫測的,這與我們現有的幾種製度體製相異如出一轍。誰能推測出別人的生命會有怎樣的遠


    1.伊夫林(1620-1706),英國鄉紳,作家,著有美術、林學宗教等方麵的作品二十餘部。此處引文引自1664年出版的《森林誌》。


    2.引自印度教經籍之一的《毗濕奴往世書》。


    景?莫非還有比一瞬之間通過雙方的眼睛去觀察更為偉大的奇跡嗎?


    我們原本應在一小時之內就閱盡這世上所有時代的生活—


    是的,甚


    至閱盡所有曆史中所有國家的生活。曆史、詩歌、神話!


    —


    除此之


    外,我不知道還能讀什麽才能把別人的經曆了解得如此詳盡而又令人驚歎。


    被我的鄰居稱之為好的事情,有很大一部分我內心深處認為是壞的。對於我來說,倘若要有所懺悔,我要懺悔的反而是我高尚的品行了。是什麽心魔控製了我,讓我的品行如此高尚呢?老年人啊,你可以說那些睿智的話語,因為你已經走過七十個年頭,並且活得無上光榮,但我卻聽到一個無法抗拒的聲音,告訴我不要聽你的話。新的一代摒棄前一代的偉績,就好像拋棄擱淺在岸邊的船。


    我認為,我們可以泰然自若地相信更多的事情,甚至比我們實際上相信的還要多。我們能放棄多少給自己的關愛,就可以忠實地奉獻給別人多少的關愛。大自然既能容納我們的優點,也能包容我們的缺點。有些人終其一生都在無休止地憂慮,這幾乎成了一種無法治愈的疾病。同時,我們又天生愛誇大我們所從事的工作的重要性,雖然還有許多工作我們沒有做!或者說,倘若我們一病不起,那要怎麽辦呢?我們是多麽謹小慎微!為了避免生病,我們下定決心不依靠信仰生活,因而從早到晚一天都處於警戒的狀態,到了晚上,我們違心地祈求著,然後把自己交托給未知的命運。我們被生活逼迫得如此殫精竭慮和墨守成規,時刻保持著敬畏之心,從而拒絕了改變的可能。我們辯解說,這是唯一的生存方式。但是從圓心能畫出多少條半徑來,就有多少種生活方式。一切改變都是值得思考的奇跡,而每一瞬間發生的事情都可以成為奇跡。孔夫子說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當一個人把想象中的事實升華為他的理論的時候,我可以預見到,所有的人終將在這樣的基礎上搭建起他們的生活。


    我們思考一下,我之前所說的大多數煩惱和憂慮究竟都是什麽,這其中哪些是不得不憂慮的,至少是值得認真思考的。此刻我們雖然身處一個表麵文明的社會,但如果能過一下原始的、拓荒的生活,還是大有裨益的。即便是僅僅為了求證生活必需品大概是些什麽,以及怎樣才能獲得這些必需品,甚至瀏覽一下商店裏陳舊的流水賬,看看人們在商店裏經常購買什麽,商店又存積了哪些商品。簡而言之,就是了解一下雜亂無章的雜貨。時代雖在不斷地變遷,但是人類生存的基本法則卻沒有發生多少改變,正如我們的骨架,與我們祖先的骨架相比,基本上是沒有什麽區別的。


    在我看來,所謂的生活必需品,是指人類通過自己的努力收獲得來的那種物品,這種物品從一開始對人們的生活就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或者由於長久的使用,它已經在人們的生活中占據著重要的地位,即便有人嚐試著脫離它,這樣的人也屈指可數。這些人或是出於野蠻,或是因為貧窮,或是僅僅因為人生哲學的緣由,才拒絕生活必需品。


    對於許多生靈來說,具備上述所說意義的隻有一種生活必需品,那就是食物。美味可口


    —


    幾英寸長的青草,還有一些飲用的冷水,就是草原上野牛需要的食物,除此之外它們還要尋找森林的遮蔽之處或者山蔭。野獸的生存隻需要食物和遮蔽之處而已,但對人類而言,在目前的環境當中,準確地說,生活必需品可分為:食物、住房、服裝和燃料。倘若缺失了這些,我們是無法自如地懷著有所成就的心情,來應對人生的真正問題的。人類不僅發明了房屋,還發明了衣服和美食。


    可能祖先因為偶然間發現了火焰的熱度,於是開始使用火。最初,火還是奢侈品,可是到了現在,人們的生活已離不開圍火取暖了。我們觀察到,貓和狗也同樣獲得了這個第二天性。住得適當,穿得適當,就能恰到好處地保持體內的熱量;倘若住的和穿的都過熱的話,或火焰燃燒太旺,烤得人太熱,外邊的溫度高於身體的溫度,不就成了炙烤人肉了嗎?自然科學家達爾文談起火地島的居民,說他們一夥人穿著衣服圍著火堆烤火,並未覺得熱,令人詫異的是,那些站得很遠的野蠻人,“竟然被火焰烘烤得汗流浹背”。同樣,我們聽說新荷蘭人


    1


    赤身裸體並且神情自若地到處活動,可歐洲人裹著厚厚的衣服還瑟瑟發抖。有沒有可能,將這些野蠻人的耐寒性和文明人的聰明合二為一呢?按照德國化學家李比希的說法,人的身體好比一隻火爐,食物就是供應身體熱量的燃料。天寒的時候,我們吃得多,天熱的時候我們吃得少。動物保持恆定的體溫也是身體內的食物緩慢內燃的結果,而在內燃太旺盛的時候,疾病和死亡就會發生;假如燃料用完了,或者通風裝置發生了故障,火焰自然會自動熄滅。當然,我們不能把身體的溫度與自然之火混為一談,我們的比喻就到此為止。由上文所說的來看,動物的生命幾乎和動物的體溫是同義詞。而食物,被作為提供內燃能量的燃料


    —


    煮熟的食物當然也是燃料,煮熟的食物被我們吞進肚裏,也為我們的身體增加熱量—


    此外,房子和衣物也為人體


    內的熱量保存提供了保障。體內的熱量就是按照這樣的程序產生和吸收的。


    所以,對我們人體來說,最重要的必需品是保暖的物品,用來保持我們體內的熱量。我們如此的勞碌,不僅為了食物、衣服、住所,還為了我們舒適的床鋪,以及那些夜晚的衣物而費盡心血。我們從鳥兒的巢穴和它們的胸脯上搶奪羽毛來裝扮我們房屋中的休憩處,就像住在地窟中的鼴鼠用草葉來裝扮住所深處的床鋪一樣!可憐的人常常抱怨,說這是一個冷漠的社會,可見,無論是身體上的疾病,還是社會的不足,我們大都把它歸結於寒冷。在某些地方,夏天提供給人們的是一種樂園般的生活。在那裏除了必需的煮飯燃料之外,其他一切


    1.新荷蘭人,指澳大利亞原住民。


    燃料都是多餘。火辣的太陽吞吐著火焰,灼熱的光線煮熟了果實,食物品種十分豐富且易采摘,衣物和住所在這裏都顯得有些贅餘,或者說將近一半是不需要的。在當前的時代,在我們國家,以我的經驗來說,我覺得隻要有幾件工具就足以生存了:一把刀,一柄斧子,一把鐵鏟,一輛手推車。勤奮苦學的人還需要燈光和文具,再加上一些書,這些都已是第二位的必需品,花費少數的費用就能購買到。然而有些人就不是這般睿智,他們穿越了一個半球,跑到另一個半球上,在一個野蠻的、荒蕪的、不幹淨的環境裏,做了數十年的生意,就為了讓自己生存著


    —


    就是說,為了讓自己能生活得安逸而溫暖—


    最後返迴新


    英格蘭還是以死亡告終。這些奢侈的有錢人得到的不僅僅是安逸和溫暖,而是已經不自然的高溫了;就如我在前麵已經提及過的,他們在被炙烤著,當然是很時尚地被炙烤著。


    大多數的奢侈品,以及多數人所謂的舒適生活,非但沒有必要,反而對人類的進步大有阻礙。所以在對待奢侈與舒適這個問題上,智者往往生活得比窮人更加簡單和樸素。古代哲學家,如居住在中國的、印度的、波斯的和希臘的智者們,他們都是同一種類型的人物—


    物質生活貧瘠不堪,而內心生活卻豐富多彩。我們對他們了解不深,但很明確的一點是,我們對他們的生平卻知道得很多。同樣,我們對那些現代改革者和民族拯救者的了解也是如此。如果你想成為公正無私、充滿智慧的觀察者,隻有站在安貧樂道的位置上才更為有利。無論在農業、商業、文學,還是藝術當中,奢侈生活所產生的果實必然都是奢侈的。如今哲學教授遍地都是,哲學家卻沒有一個。雖然哲學教授是令人羨慕的,因為他們的物質生活條件是令人羨慕的,但是,倘若要做一個哲學家的話,他不但要有精巧的思想,這種思想甚至能形成一個學派,而且還要十分地熱愛智慧。隻有這樣,他才能按照神諭的指示,過上一種簡樸、獨立、灑脫、自信的生活。他解決一些關於生命問題的方式,不僅從理論出發,也可以從實踐中加以解決。卓爾不凡的學者和思想者的成功,通常不是帝王般的權傾天下,也不是英雄式的拯救蒼生,反而是朝臣式的委曲求全。他們麵對生活的哲學,往往祈求與社會習俗相符合,如他們的祖先一樣一成不變,所以他們不能成為人類更高尚的導師。為什麽人類一直在退化?是什麽原因讓那些顯赫的家族沒落消亡?讓國家衰敗滅亡的奢侈究竟是什麽性質的呢?我們能否確定自己在生活中並未這樣?哲學家甚至在外在表現的生活方式上,也是走在時代前列的。他並不追求依照與他同時期的人那樣吃喝、住宿、穿衣、取暖的生活方式來生活。他既然是哲學家,怎麽會沒有比別人更高明的保持體內熱量的方法呢?


    一個人已經在我所描述的幾種方法中獲得溫暖了,接下來他要做什麽呢?首先當然不會是更多更熱烈的同樣的溫暖,其次他也不會要求更多更豐盛的食物,更大更寬敞的房屋,更美更舒適的衣服,更多更長久更熾熱的火爐,以及諸如此類的必需品。他在占有了這些生命必需品之後,就不會滿足隻擁有這些,而要開始追求另一些東西;那就是說他開始不必受困於卑微的工作,現在他要開始涉足生命的探險了。泥土對種子的生長發芽來說是適合的,因為泥土能讓它的胚根向下無限延展,之後它可以衝破泥土,富有自信地讓莖挺直生長。為什麽人類在泥土裏紮根之後,卻不能像植物一樣向天空伸展呢?—因為那些更昂貴的植物的價值,是由高高在上、被空氣滋養和日光照耀而結成的碩果來決定的,所以它不會遭到廉價蔬菜那般的境遇。即使是兩年生的蔬菜,也僅僅是被澆灌到長好根之後被摘去頂部的枝葉,從而導致在開花的季節,許多人都認不出它們。


    我覺得不用給那些性格強悍的人製定什麽規則,因為他們無論在天堂還是地獄,都會集中精力專注於自己的事業,他們甚至比最富有的人更能大興土木、建立豪華的住所,而且在揮霍錢財方麵比富人更為厲害,但他們不會因此而窮困。我很疑惑他們究竟是如何生活的—


    倘若確實如人們所期望的那樣,有這種人存在於世的話。


    此外,我覺得給另一種人製定規則也是不必要的,因為他們從生活的現狀中得到激勵,觸發靈感,像戀人一樣激烈地熱愛著現實。我把自己也歸於這類人。


    還有一些人,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甘之如飴,不管他們是否察覺自己在安居樂業。我不是對這些人說話,而是向那些不斷抱怨生活的人說話,他們在有能力改善生活使之變好的條件下,卻偏偏選擇不痛不癢地到處傾訴他們的命苦和時運不濟。有些人對任何事情,都不加選擇地抱怨連天,甚至都有點不可救藥了。因為用他們自己的話說,他們已經竭盡所能,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除了上麵提到的這些人,我心目中還有一種人,這種人看起來富裕闊綽,實際上卻是所有階層中最貧困的,他們雖然已經有一部分的積蓄,卻不懂得如何利用它來為自己服務,也不懂得如何擺脫它的束縛,因此他們給自己打造了一副銀光閃閃的華麗鐐銬。


    假若談起我曾希望度過往日歲月的生活方式,許多了解我具體情況的讀者會感到奇怪,而對我比較陌生的讀者也會大為驚訝。在這裏,我稍微提一下一直珍藏在我心頭的幾件事就好。


    在任何環境下,在任何時刻,我都立足當前,及時改善我的情況,並在自己的手杖上刻下印記,我正站在過去和未來的交匯點上。請原諒我說話艱深晦澀。我這種職業比大部分人的職業都更有奧秘。不是我故意要表現得高深莫測,而是我這種職業的特點所在。我特別願意把我所知道的全部都說出來,“不準入內”的招牌並沒有立在我的大門口。


    很久之前,我弄丟了一隻獵犬,一匹深紅色的馬和一隻斑鳩,直到現在我還在尋找它們。我對許多遊人描述它們的外形、蹤跡,以及它們會如何響應我的召喚。我曾相逢過一兩個人,他們說他們曾聽到獵犬的叫聲,馬奔馳的蹄聲,甚至還看到靈巧的斑鳩消隱在雲朵後麵。


    他們急切尋找它們蹤跡的心情,就像是他們自己遺失了它們一樣。


    我不僅想觀看日出和欣賞黎明,倘若可能的話,我還要欣賞整個大自然的景色!在許多冬天和夏天的黎明,在我的鄰居為一天的事務奔波勞碌之前,我就已經起床著手我的事情了!許多同鎮的居民,包括清晨要去波士頓的農民,或上山幹活的樵夫,肯定都曾看到我做完事迴來。雖然我沒有為一天的日出具體地貢獻過什麽,可是毋庸置疑,我能夠在日出之前起床工作就已經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有多少個秋日,哦,還有冬日,我是在城外度過的,聆聽著風聲,隨後把它四麵傳播開來!我為之幾乎投下了全部資本,為了這單生意,我忍受著寒風迎麵撲來,甚至要窒息了。倘若風聲中傳來兩黨的政治新聞,那一定是一些政黨在機關報上提前發表了的。另外一些時候,我在高高的山崖上,或者布滿樹枝的瞭望台上守望,一有新的客人到來就發出電報廣而告之。有時候,我會在山巔的黃昏之中默默守候,等待著夜幕的降臨,藉此抓住一些東西。我抓住的東西向來就不多,而且這不多的一點就像古代以色列人漂泊荒野時上帝所賜予的食物一樣,很快就會在太陽底下消融而去。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曾是一家銷路不暢的報社的記者。報社的編輯一向覺得我寫的是一大堆無聊沒用的東西。有一種感覺相信作家們都感同身受,忍受著萬般苦痛,換來的隻是自己的勞動。而且在寫作這件事上,我的痛苦就是寫作的唯一報酬。


    多年來,我任命自己為暴風雪與暴風雨的監測員,我忠於職守;同時兼任測量員,不是測量公路,而是測量林間小徑和所有的穿越地界的路線,以保證它們暢通無阻,我還測量了一年四季都通行無阻的橋梁,人們的足跡踩過橋麵,證明了橋梁的便利。


    我也曾看護過鎮上的野生動物,它們越過籬笆想要逃脫,給忠於職守的牧人帶來了很多的麻煩;農場上人跡罕至的偏僻角落,也對我有著莫名的吸引力,雖然我並不了解約那斯或所羅門今天是否正在那一塊地裏勞作—因為這不關我的事了。我澆灌過鮮紅色的美洲越橘,沙地上的櫻桃和蕁麻樹,紅鬆和黑梣樹,還有白葡萄藤和黃色的紫羅蘭。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它們在幹燥的季節中很有可能會枯萎。


    簡而言之,我這樣持續做了很長時間,絲毫不誇張,我忠心耿耿地照料著這些事情。直到後來我才逐漸明白,鎮上的居民們是不樂意把我列在公職人員的名單之上的,更不用說給我一筆微薄的薪金,讓我有個掛名的職務。我記的賬單,我可以發誓是巨細無遺的,當然從未被審核過,也不用說這份賬單的正確性了,更不用說付款結清的數字了,好在我也不是很在意這些方麵。


    不久之前,一個四處推銷產品的印第安人到我的鄰居—


    一位有


    名的律師家中兜售籃子。“你們想要籃子嗎?”他問。我的鄰居迴答道:“不,我們不需要”。“什麽!”印第安人在走出大門時喊道,“你們想把我餓死嗎?”在看到勤奮工作的白人鄰居,家境是如此闊綽之後


    —


    因為律師隻要把辯論詞串聯起來,就像有魔法似的,富裕和地位就緊隨而至


    —


    這位印第安人就自語道:“我要進軍商業圈。我編織籃子然後賣出去,這是我可以辦到的事情。”他以為把籃子編織好了就完成了他的全部職責,接下來就應該是白種人向他購買籃子了。


    但他卻沒有意識到,他必須讓人感到他的籃子是有價值的,起碼得讓別人認為,購買這一隻籃子是物有所值的,否則他應該加工一些別的可以喚起人們購買欲的物品。我曾經也編織過一種精致的籃子,不過我並沒有把它編織得讓人有購買它的衝動。對我而言,我絲毫不覺得我沒有必要編織它們,而且我非但沒有去琢磨如何把它編織得讓人們有購買它的欲望,相反我倒是去琢磨如何去避免這一種交易的發生。


    人們讚美而認同的所謂成功的生活,隻不過是眾多生活方式中的一種。


    為什麽我們要誇大讚揚這一種生活方式而貶低另外一種呢?


    我的同鄉們不願意在法院、教會,或者其他別的地方向我提供發展的空間,在我發現這個事實之後,我隻得自己改變方向。於是我比以往更加傾心於森林中的生活,我對那裏的一切都熟稔於心。我決定立刻就開始行動,不去苦苦等待通常所謂的經費到位的時候,我動用了我手上現有的一點兒微薄的資金。我去瓦爾登湖的目的,並不是去簡樸地生活,也不是去揮霍錢財,而是去經營自己的一些個人事業,希望在那兒盡量少被麻煩打擾;以免因為我常識不足、事業又剛起步,再加上對生意經知之不深等原因,幹出愚蠢甚至悲慘的事情來。


    我常常希望自己有嚴謹的商業習慣。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這都是不可或缺的。倘若你是和天朝帝國1打交道做生意,你得在海岸邊有個會計室,把它敲定在位於某個塞勒姆的港口就足夠了。然後你就可以把本國生產的、純粹的土產品,如許多的冰、鬆木和花崗岩石,出口到別的國家。這一定是筆好生意。同時,你得親自處理一切大小事務:兼任導航員與船長,既做業主又做保險商;買進賣出貨物的同時還得記賬;收到的每封信函都要閱讀,郵寄出去的每封信件都親自執筆撰寫和審閱;日夜監察進口貨物的裝卸;幾乎在海岸上的每一個地方,都能看到你的身影—載貨量最大的船通常都在澤西港停靠裝卸的—還要親自兼任電報員,忙忙碌碌地把信息傳送到遠方去,與每一個駛向港口的船隻保持聯係;井然有序地出售裝載貨物,源源不斷地向遠方一個巨大的市場供給產品。你在熟悉行情的同時,還要對各地的戰爭與和平的狀況了然於心,從而預測貿易和社會生活的發展走向—充分地把所有探險的經驗利用起來,行駛在最新的航道上,將


    1.天朝帝國,指古代中國。


    一切航海技術運用自如


    —


    還要研究海上地圖,用來辨認珊瑚礁和新燈塔、浮標的方位,要知道航海圖表是不斷更新的,假如計算上有了一點疏忽,航船就會衝撞到一塊岩石上粉碎沉海,而這隻船原本行駛順利的話,它就應該停靠在一個安全的碼頭了—


    此外,還有法國航


    海家拉貝魯斯


    1


    的無法占卜的命運


    —


    你還得緊跟宇宙科學的發展,要


    仔細研究所有偉大的開拓者、航海家、冒險家和商人的人生曆程,從迦太基探險家漢諾與腓尼基人起,一直到現在的這些人的一生。最後,還要時刻清點貨棧中的貨物,以便對自己的經營狀況了如指掌。這真是一個折磨人的差事啊,考驗著一個人的綜合素質—


    關於利潤、虧


    損、利息的問題,淨重的計算方法問題,處理這些問題需要非常淵博的知識,否則根本無法應付。


    我認為瓦爾登湖是個做生意的絕佳地方,不僅因為這有鐵路線以及貯冰的行業,同時這裏還有許多優越的條件,或許向你吐露這些便利並不是一個好主意。瓦爾登湖是一個天然的港口,它有著良好的基礎。雖然你得到處去打樁奠基,但是你不必填埋那些如涅瓦河區般的沼澤。人們說,涅瓦河倘若水勢上漲,西風唿嘯,那順勢流來的冰塊,絕對可以讓聖彼得堡在地球上瞬間消失。


    鑒於我所在的行業通常沒有所需的經費支持也可以先行做生意,所以我從哪兒謀求到資金,就不是一件容易揣測的事情。讓我們迴到實際問題上來,先從衣服說起,我們購買衣服,常常是被愛好新奇事物的心理所驅使的,並且在意別人對它的評價,而不大關心這些服裝的真正用處。那些有職業的人應該記著著裝的目的,第一是維持身體所需要的能量,第二是為了在當前文明的社會中要把一絲不掛的身體


    1.


    拉貝魯斯(1741-1788),法國航海家,1785年率法國探險隊從法國出航,探尋西北航道,沿美國、中國、西伯利亞、南海海岸進行考察,船隊離開澳大利亞東南部植物學灣後即失蹤。


    遮蓋起來。那麽現在,他可以思考一下,不去增加衣櫥裏的衣服,他又可以完成多少必需且重要的工作。而國王和皇後所有的衣服都隻穿一次,他們雖然有禦用的裁縫為他們縫製衣服,但是他們卻無法體會那種穿上合體衣服的愉悅感。他們僅僅是懸掛整潔衣服的衣架而已。


    而我們的衣服,卻逐漸和我們合為一體,烙印上了穿衣人的性情,我們一直也不願意把它們丟棄。倘若真的要丟棄它們,就好像摒棄我們的軀體那樣,難免感到難舍難分,而且心情十分鬱悶,要看病吃藥才能稍微緩和。其實在我眼裏,穿著補丁衣服的人的身份並沒有降低,但我知道,在一般人心裏,穿衣著裝對他們來說是要花費很多心思的,衣服要穿得時尚,至少也要幹淨整潔,並且不能有補丁,而內心是否坦蕩無愧似乎就顯得沒那麽重要了。實際上,即便衣服磨損了不去縫補,所暴露出的最大缺點也才不過是小洞會變成大洞而已。偶爾我會用這樣的方法來測試我的朋友們—


    誰願意穿著膝蓋上有補丁的


    褲子,或者有針線縫補過的衣服?大部分人似乎都認為,倘若他們真的做了,從此一生的前途就毀於一旦了。所以他們寧可跛著一條腿進城,也不願意穿著有洞的褲子。一位紳士腿受傷了,這是可以治愈的,他可以去找醫生救治;但倘若這樣的問題發生在了他的褲子上,那可是沒有辦法補救的。因為人們隻關注到那些受人敬重的東西,而忽略了那些真正值得人去敬重的東西。我們認識的人非常少,但我們卻認識非常多的衣服和褲子。倘若你把最後一件衣服給稻草人穿上,而自己一絲不掛地站在旁邊,哪一個路過的行人不是立刻就向稻草人致敬呢?有一天,我經過一片玉米地的時候,在那塊頭戴帽子、身披上衣的木樁旁,我認出了這個農場主。他比我上一次看見他時,更憔悴、更蒼老了。我聽人說過,有一隻狗會向著每一個穿了衣服靠近它主人地盤的陌生人狂叫,卻很容易被一個赤身裸體的盜賊馴服,而一聲不吭。這真是一個有趣的問題,倘若沒有衣服,人們將能多大程度地保持他們的尊嚴呢?倘若沒有衣服,你是否能在一群文明人當中,準確無誤地指出誰最尊貴呢?


    法伊弗夫人曾有一次周遊世界、環球冒險的旅行。當她十分接近俄羅斯的亞洲部分,準備要去拜見當地的長官時。她認為,她再繼續穿著旅行服裝去拜見長官有所不妥,因為她“現在是在一個文明的國度裏,那裏的人們是根據衣冠來評價人的”。即便在我們這個以民主自居的新英格蘭城鎮中,但凡有人偶然地富裕起來,穿著時尚、住所富麗堂皇,他就會受到眾人的尊敬和仰慕。可是,這些追隨者和給予他尊敬的人,因為人數眾多,全都是異教徒,因而有必要委派一個傳教士前去。此外,衣服是需要縫紉的,縫紉是一種無休止的差事,起碼我從沒有看到一個女人的衣服會有完工的那天。


    後來,一個人找到了工作,其實沒必要穿上新衣服去工作,舊衣服就完全可以了,那些存放在閣樓中很久,落滿了灰塵的舊衣服就足矣。一個英雄穿舊鞋子的時間要比他的隨從穿舊鞋子的時間更長—


    倘若說英雄也有隨從的話


    —


    至於赤腳則比穿鞋子的曆史更為悠久,英雄當然也可以赤腳的。隻有那些奔赴晚宴的人,以及在立法院工作的人才必須換上新衣服,他們換衣服的次數,就好比那些地方換人的次數。可是倘若我穿上短上衣和褲子,戴上帽子穿上鞋子,就可以去做禮拜了的話,那有這些不就夠了嗎?誰還會注意到他衣服的襤褸


    —


    確實已經破敗不堪了,簡直都可以變成當初的布料了,即使送給一個乞討者也不算樂善好施,說不定那乞討者還會把它轉送給一個比他更窮困潦倒的人呢!這個人倒可以算得上最富有的人了,因為他雖然一無所有,卻還可以維持生計。我警告你,你得對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保持警備心,大可不必提防那些衣著簡樸的人。倘若沒有新人進來,新衣服做出來又怎麽會合他的身呢?倘若你有什麽業務要做,不妨穿上舊衣服試驗一下。人活於世,並不是要幹一些事,而是要有一番作為,或者說,要事業有成。如果我們專注地發展我們的事業,我們大概永遠不會添置什麽新衣服了,也無暇顧及舊衣服是如何的破舊和肮髒。因為在我們古老的身體裏已經被注入了新的生機,那時即使我們穿著舊衣服,也會有種舊瓶裝新酒的感覺。就像飛禽,進入了一個換羽毛的季節,就如進入生命當中一個重大的轉折點一樣。潛鳥會退至僻靜的池塘邊蛻換羽毛,蛇蛻皮的狀況也是如此,蛹蟲的出繭也莫過如此,這都是內心不斷強大的結果。衣服不過是我們外麵的角質,或者說,凡塵中的鐐銬而已。如若不然,我們將會察覺我們是在偽裝下行進,最終不可避免地被全人類和我們自己的意見所鄙視。


    我們套上一件又一件衣服,如同寄生植物一樣,沒有外加物就無法生長。我們穿在最外麵的,常常是絲薄精巧的衣服,這隻是我們的保護層,換句話叫假皮膚,它並不是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從身上脫下來也不會帶給我們致命的傷害;我們時常穿著的、稍微厚一點兒的衣服,是我們的細胞壁,換句話叫皮層;我們的襯衣就是我們的韌皮,換言之就是真正的樹皮,剝下來的話,肯定連皮帶肉,對我們的身體是一種傷害。我相信所有的生物,在四季裏的某一時刻都穿著類似襯衣的東西。倘若一個人能穿得這樣簡約,甚至在黑暗中都能摸到自己,並且在生活的各個方麵他都能麵麵俱到,有備無患,那麽即使是敵人侵占了城市,他也能如古代先哲一樣,赤手空拳地走出城門,內心坦然而清淨。


    一件厚衣服的價值,大抵可以跟三件薄衣服等同,價廉的衣服可以用真正照顧顧客財力的價格銷售,5美元就可以買到一件厚實的上衣,並可以穿上好幾年,厚點兒的長褲2美元,一雙牛皮靴1.5美元,夏天的帽子每頂25美分,冬天的帽子每頂62.5美分,或者也可以花上極少的錢,自己在家裏製作一頂更好的帽子,如果換上了這麽一套靠自己辛勤的汗水賺來的衣服,哪裏還會是貧窮,誰敢說不會有聰明人來向他致意?


    當我訂做一件款式特別的衣服時,女裁縫會正兒八經地和我說,“現在他們都不穿這個款式的衣服了。”語氣中一點也沒有強調“他們”這兩個字,似乎她說的是跟上帝一樣的、某種非同尋常的神諭,因而我發現我很難得到我想要的那種款式了,因為她根本不相信我所說的話是真的,她覺得我太魯莽了。而我一聽到這神諭般的話語,就陷入片刻沉思,把每一個字都在心中過濾重想一下,以便我真正明白它的意思,好讓我明白“他們”和“我”到底有什麽樣的血緣關係,在這件和我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事情上,他們用什麽樣的權威左右著我;最後,我決定用同樣神秘的語氣答複她,因此也不把“他們”兩個字強調出來—“確實,最近他們並不穿這個款式,可是現在他們又流行穿這個了。”她測量的隻是我的身材,並沒有測量我的性格,隻測量了我的肩寬,仿佛我是一枚掛衣服的鉤子,可是這樣的量法又有什麽用處呢?我們並不敬仰嫻雅三女神,也不敬仰命運三女神,但我們追逐時尚。她紡織,她剪裁,她不容挑釁地全權操持著這一切。巴黎的猴王如若戴上了一頂旅行帽,那麽全美國的猴子都會學樣跟著做。有時我近乎絕望,我在想,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簡單的事不是通過人們相互協助而做成的?首先必須把人們的舊觀念,用一個強大的壓榨機把它們榨擠出來,讓他們不能立即重新站立起來。那時,你俯瞰整個人群,你會發現有些人的腦子裏生滿了蛆蟲似的奇怪念頭,不知從何時起擱置在那裏的卵就開始孵化,繼而占據了整個頭顱,烈火都燒不盡這些蛆蟲。如果不把這些舊觀念完全從他的腦中剔除,我們做什麽都是白費力氣。總之,我們別忘了,埃及有一個木乃伊傳下了一種麥子,一直把它傳到了我們的手中。


    整體而言,我們認為某國或別國的服裝已經在藝術上備受尊崇這種話是不成立的。現在的人還是身邊有什麽就穿什麽。就像失事船隻上的水手漂流到岸邊,能找得到什麽蔽體就穿什麽。有時人們還要故意站得更遠一點,通過空間的或時間的距離來觀察彼此,繼而打趣對方的服裝呢。每一代人都鄙夷過時的服裝款式而孜孜不倦地追求新款式。在看到亨利八世或伊麗莎白女王的奇裝異服時,你難道不覺得好笑嗎?他們就像是食人島上的國王和皇後一樣。任何衣服倘若沒有了人來支撐,就會變得可憐和怪異。讓人抑製住嘩笑並且使衣服莊嚴起來的,是穿衣人兩眼中所顯現出來的威嚴和他經曆的真誠生活。當身著五彩斑斕衣服的小醜突然肚子痛,他的衣服也會表現出這痛苦的情緒。同樣,當士兵被炮彈擊中,破爛的軍裝也可和神聖的王袍相媲美。


    男男女女都喜愛的新款式,這其中隱藏著一種稚氣的、野蠻的趣味。這種趣味使無數的男女目不暇接、眯起眼睛打量著萬花筒,以便於讓他們發現如今這個時代什麽樣的款式正在流行。商家早就猜透了顧客反複無常的趣味。兩種顏色相似的款式擺在店裏售賣,兩款衣服的差別隻在一款多了幾條絲線,然後其中一件衣服馬上就會被人買走,而另一件卻被束之高閣無人問津。往往在下一個季節到來時,後者又成了最時尚的款式。與這相比,在皮膚上刺青還真不像人們所說的那樣恐怖可怕。因為深入皮膚的刺青,並沒有改變什麽內在的品質。


    我不相信人們有衣服穿的最好的辦法得歸功於我們的工廠製度。美國工人現在工作的情形是越來越向英國工廠的製度靠攏了,這不足為奇。到目前為止,就我親耳聽到或親眼所見的事實就是,製衣廠存在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給人們提供更耐穿或更舒適的衣服,而是要賺取無窮的利潤。從長遠來看,人們總能達成他們的誌向,因此即使事情短時間內無法實現,但還是不妨把目標定得高遠一些。


    關於住房,我承認現在這是一種生活必需品了,盡管有許多事例可以證明,長久以來人們在比這更寒冷的土地上,沒有住所照樣能生存下去。塞繆爾


    ?


    拉寧說:“北歐的拉普蘭人穿著皮衣,頭上和肩上都裹著皮囊,可以夜複一夜地在雪地上睡覺—


    那寒冷的程度簡直可


    以把穿著羊毛衣服的人也給凍死。”他親眼見到他們這樣席地而睡。


    接著他說:“但是他們並沒有比其他人更強壯。”或許人類在地球上生活不久之後,就發現了房屋的便捷之處,以及家庭生活的舒適安寧。


    他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表達對住房的滿足感要遠遠大於對家庭生活的向往。但是在有的地方,一說到房屋,人們的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冬季和雨天,他們一年當中有三分之二的時間不住在房子裏,一把遮陽傘就足夠了。在這些地方,上述說法就有失偏頗。這正如我們這裏的氣候,從前夏夜隻需在身上有所遮蓋就可以了。在印第安人的日記中,一整天行程的標誌就是一座座尖房頂的屋子,樹皮上刻畫著的一排排尖房頂的屋子,房子的數目表明了他們野外露營的次數。肢體並不碩大強壯,身材也不魁梧的人類,一直想方設法縮小他們的世界,所以他用圍牆來打造一個適合他的空間。起初他在戶外是赤身裸體的,雖然在天氣溫和寧靜的時候,以及在晴朗的白天裏,心情還是非常愉快的,可是一旦雨季和冬天來臨,情況就大打折扣。且不提炎炎烈日,倘若人類不立即用房子來遮風擋雨保護自己,人類大概早在萌芽時期就已經滅絕了。依照傳說,亞當和夏娃在知道穿衣服以前,是用樹葉遮蓋身體的。人類需要家庭,即一個溫暖舒適的地方,但首先要滿足身體的溫暖需要,之後才是情感的溫暖。


    我們不妨迴想人類還在幼兒的那個時期,某些充滿冒險精神的人便已爬進洞穴尋找庇護了。每個幼兒在某種程度上都再次上演了這部人類發展史。他們出於本能喜愛戶外運動,不管雨天還是冬天,他們盡情地玩蓋房子的遊戲,騎竹馬。有誰不懷念自己童年時窺望一個洞穴,或靠近一個洞穴時的雀躍心情呢?我們的祖先最原始的天性還遺存在我們體內。從洞穴開始,我們發展到用棕櫚樹葉、樹皮、樹枝覆蓋著屋頂,編織可以拉伸的亞麻屋頂,又發展到搭建青草和稻草屋頂,木板和木瓦屋頂,直到石頭和磚瓦屋頂。最終,我們遺忘了什麽是露天生活,而我們的室內生活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在野外圍火取暖的日子變得遙遠而模糊。倘若許多時候,也就是我們在度過白晝和黑夜時,沒有東西把我們與天體隔開;倘若詩人並不是一直在屋簷下吟詩太多;倘若聖人也不在室內逗留太久的話,也許我們的生活會變得更好些。鳥兒和燕雀不會在洞裏啼唱,白鴿也不會在鳥籠裏流露出它們的純真。


    但是,倘若有人試圖建造一所房屋,他應該如我們新英格蘭人這樣


    —


    稍微聰明一點才好,以免將來他察覺他自己是住在一座工廠中,或住在一座找不到出口的迷宮中,或住在一所古老的博物館中,或住在一所救濟院裏,甚至住在一個幽深的監獄中,以及一座富麗堂皇的墓穴中。其實再想一想,遮蔽並不是絕對必需的。我見過這鎮上在潘諾勃斯各特河邊的印第安人。他們住在用薄棉布製作的營帳裏,四周的積雪約一英尺厚,我想倘若積雪更厚,可以為他們遮風擋雨的話,他們肯定更高興。怎樣才能維持我正常的生計,而又能保證我擁有自由去追求我熱愛的事業呢?以前這個問題比現在更讓我煩憂,令我慶幸的是,我現在已經變得冷漠麻木了。我時常看到,在鐵路旁邊躺著一隻6英尺長、3英尺寬的大木箱,工人們把他們的工具鎖在大箱子裏。隨後去睡覺,然後我聯想到,所有覺得日子艱辛的人都可以花一美元買這樣一隻箱子,在上麵打幾個洞孔,讓空氣可以流進去,在雨天或是夜晚他可以躺進去,把箱蓋關上,這樣他的靈魂就獲得了自由,他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他喜歡做的事了。看起來這並不是很壞,也絕不是一個不值得一提的方法。


    你可以自由自在,在夜晚長時間久坐而不睡覺;起身出去時,也不會遇到什麽大房東二房東堵住你向你索要房租。有多少人因為必須支付一隻更寬敞、更奢華的箱子的租金而煩憂至死,但是倘若住在這樣一隻箱子裏的話,人是不會被凍死的,我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經濟學作為一門學科,曾經受到無盡地鄙視和輕蔑,但它決不可被等閑視之。那些強健壯實的人,大部分時間在戶外生活,他們曾在戶外蓋起一所舒適的房子,選用的材料幾乎全部來自大自然現有的。馬薩諸塞州墾區的印第安人的總督戈金,曾在1674年寫下這樣的話:“他們最好圓錐頂房屋的房頂是用樹皮覆蓋的,好處是看起來整潔清爽,嚴實而溫暖,樹皮是在幹枯的季節從樹上脫落下來的,趁樹皮還青翠的時候,人們用很重的大木材把樹皮壓成巨大的木片……較差一點的圓錐頂房屋也是用燈心草織成的席子蓋在房頂上,也很嚴實而溫暖,隻是沒有前者那麽美觀耐看……我所看到的房屋屋頂,有的是60英尺長,或100英尺長,30英尺寬……我住在他們的屋子當中時,常常感覺它跟最好的英式房屋一樣溫暖。”


    他接著又說到,印花的席子在室內通常是被鋪在地上和掛在牆上的,各種各樣的器皿擺放得錯落有致。而且印第安人還會在屋頂上開個天窗,在上麵放上一床席子,用一根繩子來控製開關,這就是他們的通風設施。但是需要注意的是,這樣圓錐型屋頂的房屋最多一整天就可以搭蓋好,同時也隻要幾個小時就可以把它摧毀,並重新搭建起來,每一戶人家都擁有一座這樣的房屋,或者擁有這樣的房屋中的一個單間。


    在蠻荒時代,每一戶人家都有一座最好的房屋,以滿足他們最基本而簡單的需求。但是,我認為我下麵所說的話才是千真萬確地在描述這個社會。我認為雖然在天空翱翔的飛鳥都有巢穴,狐狸也有洞穴,甚至野蠻人都有草屋,但是在現代文明社會中,有房子住的家庭卻隻占半數。尤其是在文明高度發達的大城市裏,隻有極少一部分人才擁有房屋,絕大多數人如果想居者有其屋的話,必須得每年交給房東一筆租金。因為在夏天和冬天,房屋作為遮蔽的場所是必不可少的。這些租金,本來是足以購買到一個印第安人的草屋的,現在擁有它的人們卻得為此付出一生貧困的代價。在這裏,我無意把租房子與擁有一套房子的優勢和劣勢進行比較。不過顯而易見的是,野蠻人擁有一套房屋是因為價廉,而文明人之所以選擇租房子住,是因為他所擁有的資金買不起房屋。這時有人就會辯解道,值得同情的文明人隻要支付租金,就會有地方住。這樣的房屋與野蠻人的草屋相比較,豈不像富麗的皇宮一樣?在鄉村,人們每年要支付25美元至100美元的租金,才能得到經過數個世紀的發展才改良好的寬敞房間。房間裏刷著清新的油漆,貼上牆紙,在塗刷泥灰的牆上掛著朗福德


    1


    壁爐,還有百葉窗、銅質的水泵、彈簧鎖、方便寬敞的地窖,還有許多諸如此類的物品。但是,你會發現享受著這一切現代文明成果的可憐的文明人,卻不如缺乏這一切現代設施的野蠻人生活得更為富足,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倘若說,文明就是人們生活條件的一種真正完善


    —


    我不否認這句話的正確性,雖然隻有智者才能從這種完善中受益


    —


    那麽,它肯定能證實,它不用哄


    抬物價就可以把更好的房屋建造出來。我認為所謂的物價,就是用來交換物品的那部分生命,或者馬上支付,或者以後支付。在這一帶,一座普通的房屋大概要八百元。為了積攢起這一筆錢,一個勞動者大概要付出十年乃至十五年的生命,還必須沒有家庭負擔才行—


    這是按照每一個人的日勞動價值為一美元來估算的,倘若有人賺得多一些,其他人就要賺得少一些


    —


    所以,他往往要花費他的大半


    輩子光陰,才能可憐兮兮地賺到他的一座草屋。假設他仍然是租房子住,那他也隻是在兩難之中作了一次值得商榷的選擇。在這種情況下,野蠻人會不會用他的草屋來換得城市裏一座皇宮般的住房呢?


    1.朗福德(1753-1814),英國物理學家,建立現代熱理論,倫敦英國皇家協會創始人之一。


    也許有人認為,擁有多處房產,是為了未雨綢繆,以備不時之需。然而我認為對個人而言,這樣做的益處僅僅是可以讓他支付他自己的葬禮費用罷了,但是人們壓根是用不著自我安葬的。或許這就是文明人和野蠻人一個重要的不同點吧!有人給都市人的生活製定了一套製度,不可否認這能促進我們更好地生活,這套製度的初衷是為了保存種族的繁衍能力,使種族的生活更趨於完美,但是它卻以個人的生活為代價。所以我特此說明,為了獲得這種好處,人們現在做出的犧牲是多麽的巨大,而且我們完全可以不用作出任何犧牲就能獲益頗豐。你說令人同情的窮人經常圍著你打轉,或者父親吃了酸葡萄,孩子也感到口中酸水直冒,你說這些話居心何在呢?


    主耶和華說,我指著我的永生起誓,你們在以色列中必不再有用這俗語的因由。


    看啊,世人都是屬於我的,為父的怎樣屬於我,為子的也照樣屬於我,犯罪的他必死亡。


    當我想起我的鄰居時,那些生活在康科德的農民們,他們的家境至少同別的階層一樣富足,我發現他們中間的絕大多數人,都在這世上辛勤地工作了二三十年,或者四十年,他們這樣拚命是期望能真正擁有他們的農場。這些農場有些往往是辦理了貸款抵押,把它們作為遺產傳給他們的後代的,有些則是向別人借錢而買下來的—


    我們可


    以把他們勞動成果的三分之一,看做是房屋的代價—


    通常情況下,


    他們一代又一代總也沒能還清那一筆借款。毫無疑問,那貸款抵押的價格有時還高於農場的原價,結果農場本身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負擔,但是到最後總是有人來繼承它,正如繼承人自己所說,他自己和這個農場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在我和財產評估員聊天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他們竟然也不能一口氣說出十二個擁有自己農場,並且沒有任何債務負擔的市民。倘若你想知道這些農場的情況,你可以去銀行諮詢一下抵押的情況。你會發現,完全依靠勞動來付清農場債務的人還真的是鳳毛麟角,即使有這樣的人,對所有的鄰居來說,也是屈指可數的。我懷疑在康科德這一帶連三個這樣的人都找不到。


    說到經商,絕大多數商人,甚至一百個當中大概有九十六個是注定要慘敗的,農民亦如此。但是關於商人的失敗,有一位商人曾經明確表示過,商人的失敗大都不是由於血本無歸,而是由於沒有履行合約,因為他們已經無能為力了,也就是說,失敗是由於信譽的喪失。這樣一來,問題就要複雜可怕得多了,而且令人不禁想到上麵所說的那三個人的靈魂,說不定他們將來也是不可拯救的,也許比起那些老老實實的商場敗將來說,他們會在更壞的情況下破產。破產啦、欠債不還啦,不過是一條條的跳板,我們大部分的文明就在跳板上翻騰縱躍,而野蠻人則是乖乖地站在饑餓這條無彈性的木板上。但是,米德爾塞克斯耕牛比賽大會,每年都會在這裏定期舉行,場麵總是熱鬧非凡,讓人感覺農業的發展狀況還是不錯的。


    農民們一直費盡心思地想用比難題本身更複雜的手段,來解決生活中的問題。譬如為了他需要的鞋帶,他開始在畜牧業中投機。他運用嫻熟的技巧,用細彈簧精心設置好一個陷阱,想捕獵到“舒適”和“獨立”,等他正要抬腳離開,誰知他自己的另一隻腳倒落入陷阱中去了。他貧窮的原因正在這裏。並且由於相似的原因,我們全都窮困不堪,雖然我們被華美的物品包圍著,但卻比不上野蠻人的千種安逸。英國詩人查普曼1歌吟唱道:


    1.查普曼(1559?-1634),英國詩人,戲劇家,翻譯家,譯有荷馬史詩《伊利亞特》和《奧德賽》。


    “這虛假的人類社會—


    —為了追求人世的宏偉


    至高無上的快樂稀薄得如同空氣。”


    等到農民擁有了他夢寐以求的房屋時,他並沒有因此而變得富裕,倒是因此變得更加窮困,因為房屋把他束縛住了。按照我的理解,嘲笑與非難之神莫墨斯曾說過一句十分精辟的話,以反對智慧女神密涅瓦建一座房子,莫墨斯說她“沒有把它建造成一座可以隨意拖動的房屋,否則的話,就可以隨心所欲把房子從一個卑劣的鄰居那兒拖走了”;或許還可以追加一句話,我們的房屋建得是如此的不方便利用,它把我們禁錮其中,而並不是我們生活在裏麵。至於那些需要退避三舍的卑鄙的鄰居,常常映射出我們可唾棄的“自我”。我知道,在這個鎮上至少有一兩戶人家,幾乎是期盼了一生要出售他們郊區的房子,打算遷到鄉村去居住,但始終實現不了,隻有等到生命結束的時候,他們才能重獲自由。


    即使最後大部分人能夠擁有或者租得起那些經過種種改善的近代房屋,可是當文明促進了房屋改善的時候,它並沒有同步改善居住在其中的人。文明將皇宮打造了出來,可是要改造出貴族和國王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倘若都市人所心心念念的並不比野蠻人高貴多少,倘若他們花費大部分的時間來獲取簡陋的必需品和安逸的生活,那麽他有必要比野蠻人擁有更好的住房嗎?


    但是,那少數貧窮的人們生活狀況如何呢?或許我們會發現,他們中的某些人表麵上看起來,境遇要比野蠻人好得多,而另一些人的境遇看起來則連野蠻人都比不上。一個階級的奢華生活全靠另一個階級的苦苦掙紮來維持。一邊是富麗堂皇的皇宮,另一邊則是落魄不堪的救濟院和沉默寡言的貧苦人。數以百萬的工人建造那些被用做法老國王陵墓的金字塔,可這些工人自己卻隻能吃些大蒜頭來填滿饑餓的肚子,並且他們死後連個像樣點兒的葬禮都不會有。


    剛完成皇宮上飛簷的泥水匠,在夜色中迴家,大概是迴到一個比草屋還不如的小草棚裏。在一個文明隨處可見的國家裏,大部分居民的生活境遇並沒有降低到如野蠻人那般悲慘。其實這樣的想法無疑大錯特錯。我所說的還隻是一些生活境遇很糟糕的貧窮人,還沒有涉及到那些生活得惡劣的有錢人呢。要搞清楚這一點,不用把目光放得太遠,隻要看一下鐵路旁邊四處遍及的棚屋,這些在文明社會還沒有得到改善問題就可以了。我每天散步時,看到人們住在這汙濁不堪的草棚子裏,整個冬天,門一直開著,因為隻有這樣光線才會射進來,火堆從未在他們的屋內燃起,那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珍品,而男女老少的身體,由於長期為了抵禦寒冷和貧苦而蜷縮一團,所以久而久之就變了形,他們的肢體和器官功能的發展也因此停滯不前。我們應該去看看處於這個境況中的人,這個世界所有偉大的工程都有他們的貢獻。在英國這個世界工廠中,各個企業的工人們,也在為每個行業添磚加瓦。或許我也可以跟你講一講愛爾蘭的情形,在地圖上,這個地方是作為白種人的開拓地而被標誌出來的。將愛爾蘭人的身體素質,和北美洲的印第安人或者南海島民,或者尚未和文明人接觸而未墮落的野蠻人相比較吧。我一點都不曾懷疑,這些野蠻人的君主,跟大多數的文明人的君主,其實是一樣聰明的。


    他們現在的狀況,隻能證明文明社會含有如此之多的汙垢和穢物!


    現在,我不需要講我們南方各州的勞動者了,這個國家的主要物品都是他們辛勤生產的,而他們本身也成了南方各州的一種主要產品。


    但是,遠的不說,我就說說那些被稱為中產階級的人的狀況吧。


    大部分人好像從來沒有認真想過,一座房屋又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實上他們不該窮困潦倒,但現實狀況是他們卻終身窮困潦倒,因為他們總奢望有一座和他們鄰居一樣的房屋。仿佛你隻能穿裁縫給你裁剪的衣服,棕櫚葉的帽子或者土撥鼠皮製作的軟帽,對你來說,穿上就是一種恥辱了。所以你隻能對著生活的艱辛不斷發表感慨,因為你無力購買一頂皇冠!要建造一座比我們所擁有的,更方便、更奢華的房子不是沒有可能的,但大家都必須要承認,我們都買不起。為什麽我們總是琢磨怎樣獲得更多的東西,而不能偶爾接收少占有了一些東西呢?難道要那些令人尊敬的公民們,嚴肅地用他們的言傳身教,來教導年輕人在年老死亡之前就準備好許多雙多餘的皮鞋或許多把雨傘,還有空蕩的客房,來招待將來參加葬禮的客人嗎?為什麽我們的家具不能如阿拉伯人或印第安人的那樣簡單實用呢?我們把民族英雄尊稱為天上的使者,給人類帶來奇妙禮物的使者。每當我想起他們的時候,我就會思索良久,我覺得他們的足跟後麵,哪會有什麽奴仆隨從,哪會有什麽裝載著時尚家具的車輛。倘若我們在品德和智慧上優於阿拉伯人,那麽我們的家具也該比他們的更為複雜!倘若我同意上麵這種說法,會是怎樣的結果呢


    —


    這其實不是一種變相的同意嗎?現在,我們的房屋被堆滿的家具給弄髒了,一位優秀的家庭主婦寧願把大多數家具扔進垃圾箱,也不願在清晨讓灰塵落滿了家具。清晨的工作啊!


    在淡紅色的晨曦中,唯美的音樂裏,世人該做何種清晨的工作呢?我桌子上擺著三塊石灰石,我每天都非得擦拭它們一遍不行,當我察覺到這點後,令我非常震驚。我思想中的灰塵還來不及擦拭呢,於是我厭惡地把它們扔到了窗外去。你看,我有什麽資格配得上一棟帶家具的房子呢?我寧願露天閑坐,因為青翠的草葉上麵沒有灰塵,當然人類已經踐踏過的地方不算。


    驕奢淫逸之人開創了時尚求新的潮流,成群結隊的人在後麵趨之若鶩。當一個旅行家投宿在所謂最豪華的房間裏時,他就會發現這點。


    因為客店的主人們立即把他當做薩丹納帕勒斯1


    來招待了,倘若他接受


    了他們的盛情款待,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完全喪失男性氣概。我想到在火車車廂裏,我們寧願花很多的錢在奢侈的裝飾上,也不願多關心行車是否安全和快捷,結果安全和便捷都顧及不到,車廂倒成了一個豪華的客廳,有鋪著軟墊的睡椅,土耳其風格的厚榻,遮陽的窗簾,還有各種各樣東方的擺設裝飾,我們都把它們挪到西方來了。那些花樣,本來是為天朝帝國的天子嬪妃、後宮佳麗發明的,連喬納森聽到他們的名字都應該感到羞恥。我寧願坐在一個隻容我一人占有的南瓜上,也不願意擠坐在天鵝絨的軟墊上。我寧願乘坐一輛牛車,隨心所欲地來去自如,也不願意乘坐豪華的遊覽火車去天堂,沿路唿吸著汙濁的空氣。


    我們的祖先生活模式得簡單極了,赤身裸體,這樣起碼有一個好處,他還是大自然當中的一個旅客。當他吃飽睡足時,便可以神清氣爽地再繼續他的行程。你看,他在蒼天的簾帳下麵休息,他不是翻越山穀,就是跨過平原,或者攀登高山。然而,看啊!人類已經成為他們手中工具的工具了。獨立存活這世上的、饑餓時就采摘果實食用的人,已經進化成一個農夫;而倚靠在樹蔭下休息的人已經演變為了一個管家。我們現在已經不在夜晚露營,我們已經定居在大地之上,卻也早已忘記了天空。我們信奉基督教,但隻是將它當做一種改良農業的辦法。我們已經在塵世中建造好了家宅院落,之後便開始建造家塚墳地。最優秀的藝術作品都在力圖表達人類從這種境遇中掙脫出來,解放自己的狀態,但我們的藝術效果隻是為了將我們這卑下的遭遇渲染得更為舒適一些,而那更高級的藝術境界反而被遺忘了。實際上,美術作品在這個村子裏根本沒有立足之地,即使有些作品被流傳了下


    1.薩丹納帕勒斯,傳說中的亞述國王,以其奢侈的生活方式聞名。


    來。但我們的生活、我們的住房和我們的街道,都不能為這些作品提供一個合適的展示之處。連掛一張畫的釘子都沒有,更別提一個承載英雄或聖人雕像的架子了。每當我想起我們住房的建築過程,想起要如何付清這筆款項或者是那些仍沒有交付的欠款時,以及接下來的日常生活要如何繼續支持下去的時候,我就不禁暗自疑惑,為什麽當客人讚賞壁爐架上那些精致的陳舊飾物時,地板不會突然塌陷,墜落到地窖中去,一直跌到堅硬的、厚實的地基上。我不能對這樣的景象視若無睹,人們一直在朝著所謂富裕而優雅的生活跳躍,我對那些裝飾生活的美術品沒有一點欣賞之情,我集中精神關注人們的跳躍,想到人類的肌肉所能達到的最好的跳高紀錄,還是由居無定所的阿拉伯人保持的


    —


    據說他們能從平地上跳起25英尺之高。倘若沒有東西支撐的話,即使跳到了這樣的高度,人也還是要跌下來的。所以,我想問問那些不怎麽體麵的產業主,第一個問題是,誰喂飽了你?你是那九十七個失敗者之一呢,還是那三個成功人士之一?迴答完這些問題,可能我會去觀賞一下你那些華麗而無用的玩物,品味一下它們的裝飾風格。車子套在馬前麵,既不耐看,也不實用。在你用精美的裝飾物粉飾房子之前,還必須刮去一層牆壁,就像刮去一層我們的生命,同時還要有服務到位的家政管理和美妙的生活當做底子。可是你要搞明白一點的是,美好的趣味最好在戶外培養,在那裏既沒有住房的束縛,也沒有管家的製約。


    老約翰遜1在他的《神奇的造化》中,談到了與他同時代的那些到達這個城鎮的首批移民,他對我們說:“他們在山腳下,挖掘窯洞,作為第一個庇護所,他們把挖掘出來的泥土高高地堆在木材上,在最高的一邊,生起冒著滾滾濃煙的火,烘烤著泥土。”他們並沒有“給


    1.


    愛德華?約翰遜(1598-1672),美國早期曆史學家,著有《天國之救世主在新新英格蘭之神奇的造化》,簡稱《神奇的造化》。


    自己建造房屋”,他講到,直到“上帝賜福,大地生產了富足的麵包給他們充饑”,但是第一年的收獲卻令人失望,“他們被迫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小心節食”。1650年,新尼特蘭州州秘書長用荷蘭語寫過一段話,更加詳盡地告訴準備向那裏移民的人們那裏的情況,“新尼特蘭人,特別是新英格蘭人,最初是無法依照他們心中所想來建造農舍的,他們在地上鑿開一個像地窖一樣四方的、六七英尺深的大坑,長短隨個人所需,之後在牆壁安裝上木板,然後用樹皮填充木板中間的縫隙,避免泥土脫落,地麵是用木板做成的;他們還用木板製作天花板,架起了一個斜梁的屋頂,在上麵鋪上樹皮或綠色的草皮,這樣他們整個家族就可以住在這個溫暖而幹燥的地窖裏兩至三年,甚至是四年。你還可以想象,在這些地窖中,甚至還隔出了一些小單間,當然這要把家裏的人口數目考慮進去。新英格蘭的達官要人,在殖民開始的最初時期,也是住在這樣的地窖裏麵,主要原因有兩個:第一,不用建造房屋可以節省時間,以免下一季糧食不足;第二,不希望挫傷他們成批從本國雇來的勞工的期望。三四年之後,當田地已適合播種耕作了,他們才會耗費上千元的錢給自己建造漂亮的房子。”


    我們的祖輩這樣做,可以看出,他們起碼是非常謹慎的,他們的生存準則似乎把最緊迫的急需放在第一位了。那麽現在,我們最緊迫的急需得到解決了嗎?一想到要給自己置辦一幢豪宅,我就深感麻煩,頭疼腦大。如此看來在這一片廣袤的土地上,還沒有誕生出相應的人類文明,所以導致我們迄今還被迫縮減我們的精神食糧,縮減的程度遠遠超過我們祖輩節省麵粉的程度。這並不是說所有關於建築的美化裝飾,都要在開始建造的時候被完全忽略掉;而是說我們可以把房子裏與我們的生活有密切關係的那部分裝修得精致一些,就如貝殼的內壁一樣,但切不可搞得過於誇張。但是,唉!我曾經參觀過一兩幢房子,它們內部的裝修風格實在令我不敢苟同!


    顯而易見,我們今天尚未退化到住窯洞、住草屋,或者身披獸皮的程度,這自然是付出了高昂的代價才換來的便利,所以人類的聰明才智與工業對社會發展的貢獻也還是應該讚揚的。在我們這一區域,木板、木瓦、石灰、磚頭與可以居住的山洞、整條的圓木、大量的樹皮、黏土,還有平薄的石片相比更容易得到,也更價廉。我說得相當專業吧,因為我既熟知理論,又了解實際情況。倘若我們稍微聰明一點兒,就可以利用這些原料,使得我們比今天的首富還富有,從而讓我們的文明成為一種庇護。文明人也不過是更為老道、更為睿智一些的野蠻人而已。不過,我還是趕緊來講述我自己的實驗吧。


    1845年3月末,我借來一把斧子,走進瓦爾登湖邊的森林中,到達我準備建造房子的地方附近,開始砍伐一些像箭矢一樣高聳入雲的白鬆,它們還是些幼鬆,做我的木材正合適。最初如果不想東挪西借,這是一件很難辦到的事,但這或許是唯一的一條路了,而且還可以讓你的朋友們對你所做的事產生興趣。斧子的主人,當他把斧子遞到我手上的時候,叮囑我說這是他的掌上明珠;然而當我還給他的時候,斧子變得比以前鋒利多了。我把工作的地點設在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山側,極目望去,滿山的鬆樹,越過鬆林,湖水就鋪陳在眼前,站在屋裏還能望見林中一小塊空曠的地方,小鬆樹和山核桃樹呈現出勃勃生機。湖水凝結成冰的冰麵,還沒有完全融化,融化的幾個地方,看上去黑漆漆的,而且還向外滲著水。我在那兒工作的幾天,天空還飄過幾陣小雪。當我走在迴家的途中,從林中走到鐵道上的時候,可以看見一大片黃沙地一直延展至遠方,在蒙蒙的霧氣當中不斷地閃爍,鐵軌也在春光的照耀下熠熠發光。而且,我聽到雲雀和其他的鳥雀都相聚於此,和我們共同開始迎接這新的一年。那是快樂的春天,讓人們感到鬱悶的冬天正在跟冰塊一樣地融化,而冬眠的生命也開始蘇醒了。有一天,我的斧子柄掉了,我砍下一節青翠的山核桃木削成一個楔子,並用石頭把它敲得緊緊的,隨後把整個斧子泡在湖水裏,為的是讓那木楔子脹大一些,就在這個時候我眼見一條赤練蛇竄入水中,我的存在並沒有驚擾到它,它徜徉在湖底,大約有十五分鍾,竟和我在那兒待的時間一樣長久,可能它還沒有從冬眠的狀態中完全恢複過來。依我看,目前人類身上還殘留的低級而原始的狀態,也是出於冬眠的原因吧;但是人類倘若感到春風的輕拂,他們便會從冬眠之中蘇醒,他們也必定會躍升到更高級、更脫俗的生命中去。從前,在降霜的清晨,我見過路上躺著一些蛇,它們的身體還有一部分僵硬、不靈活,還在靜靜地等待溫暖的太陽把它們喚醒。4月1日下雨了,冰開始融化,這天早晨大部分時候天氣霧蒙蒙的。我聽到一隻離群的孤雁在湖上探尋,像迷途一樣哀鳴著,如霧的精靈一樣。


    我像這樣一連好幾天,用那短小的斧子,砍伐樹木,削修木料、支柱和椽木,並沒有什麽可以分享的思想,更不用提什麽學究式的思維了,我隻是自己吟唱—


    人們自誇懂得不少;


    看啊,他們長出了翅膀,


    百種的藝術和科學,


    還有千種的技巧;


    其實隻有拂麵而過的風


    才是他們全部的知曉。


    我把主料砍成6英寸見方,大部分的支柱隻砍去兩邊,椽木和地板也隻砍一邊,餘下的都還留著樹皮,所以它們與木鋸鋸出來的木料相比較,是同樣的筆直,而且更為結實。每一根木料上我都鑿出了榫眼,在木料的頂端削出了榫頭,這個時候我借到的一些工具幫了我大忙。


    我每天在樹林中的工作時間不會太長,但是,我經常把我的牛油麵包帶去做午餐,在中午休息時還閱讀裹著它們的報紙上的新聞。由於我手上有一層很厚的樹脂,當我坐在被砍倒的青鬆枝上,手上樹脂的芳香就浸染到麵包上。在我砍伐樹木期間,鬆樹是我親密的朋友。雖然我砍伐了幾棵鬆樹,但依然沒有和它們結仇,反而和它們更加親密了。


    有時候,在林中散步的人會被砍伐樹木的聲音吸引過來,那時我們就麵對著碎木片愉快地閑談。


    我的工作進行得一點也不緊張,我隻是努力地去做而已,到了四月中旬,我的屋架全部完工,完全可以直立起來了。我已經向詹姆斯?柯林斯買下他的棚屋,目的是使用他的木板。他是一個在菲茨堡鐵路上工作的愛爾蘭人,他的棚屋被認為是與眾不同的好建築。


    我去找他的時候,他正好出門去了。我在外麵隨意地走動,看不到屋裏麵的樣子,隻看到窗戶深邃而且很高,屋子看起來有點狹小,有一個三角形的屋頂,其他的就看不到了。棚屋四周堆積著5英尺高的垃圾,宛如肥料堆。雖然屋頂被太陽折射得彎彎曲曲,而且已經有些焦脆,不過還是最完整的一部分。房子沒有門框,門板下打通了一條通道,是方便常年亂耍的群雞。柯夫人走到門口,邀請我到室內去看看。我一走近,母雞也被我趕進室內了。屋子裏光線不足,顯得暗淡壓抑,大部分的地板都不幹淨,濕乎乎的,發粘還有些晃動,木板到處都是,這裏一條,那裏一條,不能搬,一搬就裂。她點亮了一盞燈,指給我看木屋內的屋頂和牆壁,以及一直延伸到床底下的地板,柯夫人告誡我不要踏進地窖裏,但是在我看來,那不過是兩英尺深的垃圾坑。引用她的話就是,“頭頂上還有四周,全都是質量不錯的木板,窗戶也蠻好的,”


    —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兩個簡單的木框,現在已經成為貓出入的必經之路了。那裏還有一隻火爐,一張床和一個可坐的地方,一個在那裏誕生的嬰兒,一把絲質的太陽傘,還有一麵鍍金的鏡子,以及一隻嶄新的咖啡豆研磨機釘在一塊橡木板上,這就是我看見的全部。詹姆斯迴來之後,我們的交易立即就談好了。當天晚上,我付了4美元25美分訂金,因為他在明天清晨5點搬家,我得確保他不會再把什麽東西賣給別人,6點的時候,我就可以擁有那座棚屋。他說,趁早來最好,在別人還沒有來得及在地租和燃料上提出某種不確定的價格


    —


    但是肯定過分的要求之前趕到。他對我說這是唯一的額外開支。等到6點的時候,我在路上遇見了他和他的一家人。


    一個巨大的包裹,全部的家當都在其中—


    床、咖啡豆研磨機、鏡子、


    母雞


    —


    沒有貓;後來貓跑進了樹林,成為了一隻野貓,再後來我又知道它觸碰了一隻捕獲土撥鼠的夾子,結果命喪黃泉了。


    在當天早晨,我就動手拆卸了這個棚屋,拔出釘子,把木板用小車搬運到湖邊,整齊地擺在草地上,讓太陽再一次把它們曬幹,好恢複原狀。在我驅車經過林中小徑時,一隻早起的畫眉為我送來了悅耳的歌聲。年輕人帕特裏克偷偷地告訴我說,一個叫西萊的愛爾蘭鄰居,在裝車的時候把還有利用價值的、沒彎的、可以用的釘子、騎馬釘,還有大釘子都拾掇進自己的口袋裏了。待我迴到我的棚屋看見我的鄰居時,隻見他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得意揚揚地昂著頭、愉悅地觀賞著那一堆廢墟,他就站在那兒,正如他所說,沒有工作可做。他在那裏就是一個觀眾,在他眼裏,這些瑣碎、微不足道的事情看上去就如特洛伊城眾神的撤離一樣。


    我在一個向南傾斜的小山坡上挖好了我的地窖,6英見方,7英尺深,有一隻土撥鼠也曾經在那裏挖好了它的巢穴。我剔除了漆樹和黑莓的根,還有植物在土壤深處的痕跡,一直挖到觸碰到一片沙土層,這樣的話,即使冬天再冷,土豆也不會被凍壞的。它的四周是逐漸傾斜的,我並沒有給它砌上石塊,因為太陽根本照不到它,也沒有沙粒滑落下來。這個工作從頭到尾隻花費了我兩個小時。我對於挖土十分有興趣,幾乎在任何緯度上,人們隻要往地下挖掘,都能得到一樣的溫度。甚至在都市裏、最豪華的住宅中,也還是能找到地窖的身影,人們在裏麵儲存他們的塊莖植物,如古人那樣,即使將來地麵上的建築完全坍塌,很久以後,後輩人還是會看到它殘留在地麵上的凹痕。


    所謂的房屋,隻不過是進入地洞的一個走廊而已。


    最終,在5月初,我找到一些熟識的人過來幫忙,他們幫我把屋架立了起來,其實我完全可以自己把屋架立起來,但是我想借這個機會來和我的鄰居聯絡一下感情。沒有人比我更幸運,可以擁有這樣的人來幫助我豎起屋架。我相信,將來有那麽一天,大家還會一起來豎立一個更高的建築。7月4日,我住進了我的房屋,直到這時屋頂才裝上,木板才釘齊,之前削好薄邊的這些木板才最終搭接在一起,日後防雨肯定是毫無問題的。但是在釘木板之前,我在屋子的一端已經砌好了一個煙囪的地基,所用石塊足有兩車之多,都是我親自從湖邊一塊一塊抱上山來的。可是一直到秋天,耕完地之後,我砌煙囪的工作才完成,而且正好趕在必須生火取暖之前,而之前我總是一大早就起床在野外的草地上做飯,而且我認為這種做飯方式是比其他方式更方便、更詩意一些的。倘若麵包正在烘烤的時候起風下雨,我就會在火上撐起幾塊木板,躲藏在木板下麵,繼續烤我的麵包,像這樣我度過了許多快樂的時光。那些日子裏我手上的活兒挺多的,相對而言,讀書的時光就少了很多,不過地上的破紙片,或者單據,甚至台布上的零星紙片,都能讓我開心無比,宛如在閱讀《伊利亞特》一樣。


    倘若大家在建築房屋時比我謹慎小心,也是值得的。譬如,首先想好門和窗、地窖或者閣樓在人的天性中占據著什麽地位,除了目前的需要之外,在你找出更好的理由之前,其實你永遠也不需要建立什麽地上的建築。一個人建造他自己的房屋,就跟一隻飛鳥築巢有同樣的道理。有誰能知曉呢,如果大家都親手建造自己的住房,又都簡樸、忠實地用食物喂飽自己還有自己的家人,那麽作詩的才能才會淋漓盡致地得到發揮,就如那些飛禽,在它們築巢的時候,歌聲可是遍及了整個森林。但是,啊!我們討厭八哥和布穀鳥,它們經常占據著其他飛鳥的巢下蛋,那聒噪的、刺耳的鳴叫聲並不能使路人聽了感到快樂。


    難道我們打算永遠把建築的快樂移交給木匠工人?在人們大多數的經曆中,建築又算得了什麽呢?在我一生遍及的所有地方,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一個人正自己建造自己所住的房屋,而這項工作是如此的簡單、自然。我們共同生活在一個社會之中,不單裁縫是種種職業中的一種,還有布道者、商人、農民等等各種各樣的職業,而這種職業分工要到何種程度才會結束?最後會得到什麽樣的結果?毫無疑問,有人可以代替我來思考這個問題;可是倘若他這麽做是為了阻止我獨立思考,這就不是我所期待的了。


    確實,在我們國家有一種人,被稱為建築師,起碼我聽說過一位建築師心中懷著這樣一種想法,他想讓建築上的裝飾物具有一種真實的核心、一種存在的必要性,因而好像就有一種美,仿佛這是神靈給他的指示。從他的立場來看,這是不錯。但實際上他比普通美術愛好者稍微高明那麽一點兒。一個建築學上意氣用事的改革者,是不從地基做起的,而是從飛簷入手。隻在裝飾中放一個真實的核心,就如在糖拌梅子中放進一顆杏仁或者一粒香菜子—


    我總覺得吃杏仁、不吃


    糖對健康更好


    —


    他卻不想一下在房屋裏麵住的人,可以把房屋建造得內外絕佳,而根本不用去操心什麽裝飾。每個聰明睿智的人都會讚同裝飾隻是表麵功夫,僅僅是屬於皮膚上的東西—


    烏龜擁有花紋的


    甲殼,貝類擁有光澤的珠母,住在百老匯的市民擁有三一教堂一樣,有必要簽訂合同嗎?一個人與他房子的建築風格無關,就好像烏龜跟它的甲殼沒有關係一樣;當兵的人也不用那麽無聊,把自己勇氣的真實顏色塗抹在旗幟上,那樣做的話,敵人會明了的。在生死關頭上,他肯定要臉色發青。依我看來,這位建築師就好像趴在高高的飛簷上,欲說還休地向他粗鄙的住戶念叨著他那模棱兩可的理論,實際上住戶比他淵博得多了。


    我現在所見識到的關於建築學的美,使我明白了它是由內而外逐漸散發出來的,這種魅力是從居住其中的人的需求以及他的性格中散發出來的。居住者是唯一的建築師—美來自他潛意識的真誠和高尚的心靈,至於外在的那些,他一點兒沒考慮過;這樣的美倘若注定要發生的話,那他已渾然不覺地擁有了生命之美。在我們的國家,按照畫家們的品味來看,最有韻味的住宅往往是窮苦人民所居住的那些毫無修飾、卑微簡陋的木屋和農舍;房屋的別致精美,不是體現在外表上的種種特性,而是取決於居住其中的人們的生活方式;同樣生動有趣的房子,還要算上市民們在郊外的那些箱形木屋,他們的生活簡單而質樸,正如想象中的一樣,他們的房子沒有一點矯飾造作的風格。建築上的大部分裝飾都顯得空洞沒有意義,一縷九月的微風就能把它們吹掉,仿佛吹落借來的羽毛一樣,對建築本身絲毫沒有影響。不需要在地窖中儲藏橄欖與美酒的人,沒有建築學的知識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倘若在文學作品中,我們也如此刻意地追求華麗與唯美,倘若我們《聖經》的創作者,也和教堂的建築師一樣耗費許多時光在飛簷上,那麽情形又會如何呢?那些從事文學和藝術創作的人以及教授們,就是如此刻意修飾的。當然,人在思考幾根木棍是斜放在他上麵還是放在他下麵,他的箱子應粉刷上什麽顏色,這裏頭還是有一點象征意味的。嚴格意義上說,他把木棍斜放了,箱子粉刷上顏色了;可是在精神和身體已經分開的情況下,那他就像在打造他自己的棺材一樣—這裏所說的就是墳墓建築學—而“木匠”隻是“製棺者”的別名罷了。


    曾有人對我說,當你在失望中,或者對人生悲觀消極的時候,抓起腳底的一把泥土,把你的房子粉刷成它的顏色吧!這難道是因為他想起他那狹長的房子了嗎?他可是要在那房子裏與世長辭的啊!那就拋一個銅錢來決定一下好了,他肯定有非常多的空閑時光。為何你要抓起一把泥土呢?倘若用你皮膚的顏色來粉刷你的房屋豈不是更好?


    讓房屋呈現一種蒼白的顏色,或者像為你羞紅的顏色好了。這可以說是一個改變村子房屋建築風格的發明,倘若你找到了適合我的裝飾,我一定會采用它們。


    在入冬之前,我建造了一個煙囪,並且在房屋側麵釘上了一些薄木板,因為這些地方已經不能擋雨了,這些薄木板是我從原木上砍下來的,雖然不是很完善。但在我用刨子將它兩旁刨平之後,看上去好多了。


    這樣我擁有了一個密不通風,四周都被釘上了薄木板,抹上了泥土的房子。它10英尺寬,15英尺長,支柱高8英尺,有一個閣樓,一個單間,在房子四麵各有一扇大窗,兩個通氣門,房子末端有一個大門,正對大門處我用磚砌了一個火爐。在建造這棟房子時,我購買的原材料都是按普通價格來支付的,又因為房子是我親手搭建的,所以人工費用可以不計算在內,建造這棟房子的全部花費我寫在了下麵。我描述得這樣的詳細,因為很少有人能夠準確地說出來,他們的房子終究耗資多少。我也不知道是否存在這樣的人,能把建造一個房子要使用的各種材料以及相應的價格說出來,即使有,也是鳳毛麟角—


    木板…………………………8.035美元(大多數是舊木板)屋頂和牆板用的舊木板……4.00美元板條…………………………1.25美元兩扇舊窗帶玻璃……………2.43美元一千塊舊磚…………………4.00美元兩桶石灰……………………2.40美元(買貴了)繩子…………………………0.31美元(買多了)壁爐用鐵條…………………0.15美元釘子…………………………3.90美元鉸鏈和螺絲釘………………0.14美元門閂…………………………0.10美元粉筆…………………………0.01美元搬運費………………………1.40美元(大多自己搬運)合計…………………………28.125美元


    所有材料的費用我都列在了上麵,除了原木、石頭、沙子。這些原料是免費的,這是因為我在公共地帶占地蓋房應享受這樣的權利。此外,我還用房屋的剩餘材料搭建了一間側屋。


    我本打算造一棟房子給自己,一定要比康科德大街上任何一棟房子都要宏偉和華麗—假如它能像目前的這間一樣帶給我那麽多快樂,而且花費也不是很大的話。


    因此我發現,希望有個棲身之所的學生,完全能夠獲得一所終身屬於自己的房子,而且所耗資金也不會高於他目前每年支付的住宿費呢!倘若說,我有點誇大其詞,那麽我想解釋的是,我並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人類而誇大;我的缺點和前後前後不一並未對我的言論的真實性有絲毫影響,雖然我有不少矯飾和偽善的地方,那就如麥子上難以打掉的糠秕一樣,我也跟其他人一樣為此感到遺憾,但是我還是要暢快地唿吸,在這件事上挺直我的腰杆,這能使我的心靈和身體都感到極大的愉悅;而且我暗下決心,決不卑躬屈膝地做魔鬼的代言人,我要試著站在真理這邊。在劍橋學院,一個學生住的房間,隻比我這房稍大一點兒,但是住宿費每年就是30美元,他們在一個屋簷下建造了相連的32個房間,賺足了鈔票,房客卻不得不忍受鄰居眾多所帶來的嘈雜和生活上的不便,大概還被逼住在四層樓上呢。因此我想到,倘若我們能在這些方麵有良好的改善,不僅教育資金的投入可以減少,還可以早點完成大部分的教育工作,而且像是為了接受教育而不得不拿錢交學費這樣的事肯定也將逐步消失。


    在劍橋或其他學校的學生為了獲取必要的便利,付出了自己或他人巨大的生命代價,倘若雙方都適當地處置這一類事情,那隻需要花費原來的十分之一就足夠了。學校收費的東西,往往不是學生最需要的東西。譬如,學費在學生的求學賬目中是一筆龐大的支出,而學生與同時代的最有涵養的人接觸,並從中獲得更有價值的教育卻勿需花錢。一個學院成立的方式,往往是先弄到一批捐款,數量不限,然後盲目地按照分工的原則,一筆一筆的分下去,分到不能再分了為止。這個原則實在是需要審慎施行的—招攬了一個承辦這個項目的承包商,然後他又聘用愛爾蘭人或其他地方的工人,再然後就奠基開工了。之後,學生們就得適應在這裏麵住,而為了這一個決策的失誤,一代代的學子就得付出不菲的學費。我認為,學生或那些想從學校中有所收益的人,如果能自己動手來奠基動工,情況就會好許多。


    學生們得到了他們奢望的休閑與安逸,按製度規定,他們逃避了人類必需的勞動,獲得的隻是令人羞愧的、沒有任何好處的悠閑,而如何把這種悠閑轉化為豐富的生活經驗,他們卻並沒有學到。“但是,”


    有人說,“你不會是建議學生不該用腦,而是通過勞動去學習吧?”


    我的建議不完全是這樣,我建議的東西他應該再多琢磨一下;我建議他們不應該把生活當做遊戲,或隻是把生活作為研究的對象,人類社會還要花費巨大的代價供養他們,他們應該始終如一地熱愛生活。除了那些隨時可以進行生活實踐的年輕人,因為對他們來說還能有什麽更好的方法來學習生活呢?我想隻有這樣才能像數學一樣磨礪他們的心智。舉例說明,假如我希望一個孩子了解一些科學文化知識,我就不願意讓他走我的老路,將他交給附近的教授,教授什麽都會傳授,什麽都會讓孩子練習,但就是不傳授他生活的藝術,更別說練習生活的藝術了,那兒隻是通過望遠鏡或顯微鏡來觀察世界,卻從不告訴孩子用肉眼來觀察。學習化學,卻不學習麵包是如何製成的;或者學習機械學,卻不會實際操作機械;發現了海王星的新衛星,卻沒有察覺自己眼睛裏的微塵,更沒有察覺自己已經是一顆流浪的衛星;在一滴醋中觀察著怪物,卻對他四周的那些怪物毫無察覺,而且自己就要被吞噬了。


    假如一個孩子自己開鑿出鐵礦石來,自己熔煉它們,並把他所需要明了的知識都從書本上查詢出來,再自己動手製一把折刀;相反,另一個孩子在冶金學院裏上冶煉技術課,同時他的父親又贈給他一把羅傑斯牌折刀,想想一個月下來,哪個孩子進步大呢?哪一個孩子會躲避折刀的鋒利,以免割破手呢?在我離開大學時,有人告訴我說他已經學過航海學了!這簡直令我吃驚不已。實際上,隻要我到港口親自實踐一下,我就會獲得不少這方麵的知識。即便是貧困的學生也要學政治經濟學,但是生活經濟學—可以說是哲學的同義詞,卻從沒有在我們的學院中被認真地傳授過,結果造成了這個局麵:兒子在學習亞當?斯密1、李嘉圖2和薩伊3的經濟學說,父親卻在無法擺脫的債務泥濘中掙紮。


    關於我們的學院,它擁有上百種“現代化設施”;人們很容易對它們抱有幻想,但這並不能總起到一種積極的影響。魔鬼在很早的時候就投資入股,之後又源源不斷地加股,因此他將永無休止地索取利息,直到最後。我們的發明創造往往隻是精美的玩具,它吸引了我們的注意,把我們從嚴肅的事情上拉開。這些發明隻是對無法改進的目


    1.亞當?斯密(1723-1790),蘇格蘭人,經濟學家,古典政治經濟學的代表。


    2.李嘉圖(1772-1823),英國經濟學家,古典政治經濟學代表。


    3.薩伊(1767-1832),法國經濟學家。


    標提供一些改進的手段而已,實際上這個目標是很容易實現的,如同直通波士頓或者直通紐約的鐵路一樣。從緬因州到得克薩斯州我們急切想要搭建一條磁力電報線,但是從緬因州到得克薩斯州,大概不需要發什麽重要的電報。就像一個男子熱情地要和一位著名的耳聾婦人交談,他被引薦給她,助聽器的一端都握在手中了,他卻想不起來要對她說什麽。好像主要的問題僅僅是要快速表達,而不是要理智表達。


    我們迫切地準備在大西洋底下開通隧道,期望讓舊新聞快跑幾個星期,迅速到達新世界,但是美國人耷拉著的大耳朵接收到的第一個信息,也許是阿德萊德公主患上了百日咳之類的八卦新聞。總而言之,一分鍾跑一英裏的騎馬人決不會隨身帶著最重要的信息,他不是一個傳教士,他來迴奔跑的目的也不是貪吃蝗蟲和野蜂蜜。我懷疑英國著名賽馬奇爾德斯是否運過一粒玉米到磨坊去。


    有一個人和我說,“我很奇怪你為什麽不攢錢;你熱愛旅行;這樣你今天就可以乘坐轎車去菲茨堡,見見世麵。”但是我比他說的更睿智一些。我已經了解到徒步旅行是最快的旅行。我便對我的朋友說,我們不妨比試一下,看誰先到那裏。距離是30英裏,車票是90美分。這幾乎是一天的工資了,我記得,在這條路上工作的人一天隻拿60美分。那麽,我現在開始徒步出發,不用到晚上,我就會到達目的地;一星期以來,我的旅行速度都是這樣。再看看你,那時候你在掙路費,假如正好找到一份應急的工作,明天的某一刻你也許到達了,或許晚上就會到達。但是你不是去菲茨堡,而是花費了將近一天的時間在這兒工作。顯而易見,倘若鐵路環繞全世界一周,我想我還是能搶在你的前麵;至於說開開眼界,增加點閱曆,那我實在不敢苟同。


    這便是一條普遍的規律,無人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至於鐵路,我們可以說它是四通八達並且無限延展。人們想得到一條繞地球一周的鐵路,就好像是把地球的表麵挖平一樣。人們稀裏糊塗地相信著,倘若他們繼續合股經營,鏟子這樣繼續不停地鏟下去,火車終究會到達某個地方的,以後去那裏不用花多少時間,也不用花多少錢。但是當成群的人擁向火車站時,售票員喊著“乘客上車!”煙塵漸漸在空氣中散去,噴發的蒸氣慢慢凝結成水滴,你會發現隻有少數人上了車,而剩下的人都被車碾壓過去了,這就是所謂的“一個慘不忍睹的事故”,將來也會如此。


    毫無疑問,賺到了車費的人,最後肯定能乘坐上火車,也就是說,隻要他們還活在世上,但是說不定那時候,他們早已失去了開朗活潑的個性和旅行的想法了。耗費生命中最寶貴的時間去掙錢,目的是為了在最不寶貴的時間裏安享一點可疑的自由,這讓我想到了那個英國人。他為了實現迴英國過上詩人般生活的夢想,他首先跑到印度去淘金,而實際上他應該立馬搬進破舊的閣樓裏才是上策。“什麽!”一百萬個愛爾蘭同胞從大地上每個草屋裏發出唿聲,“我們修築的這條鐵路,難道不好嗎?”嗯,我答道,比較起來是好的,也就是說,你們很可能搞得更糟;但是,作為你們的兄弟,我更希望你們找到比挖掘泥土更好的事情來度過你們的光陰。


    在我的房子建成以前,我就希望用老實而又愉快的方法,掙個10美元或者12美元,以支付我的額外開支。因此我在房子旁邊兩英畝半的沙地上種了一些蔬菜,主要是蠶豆,還種了一些土豆、玉米、豌豆和蘿卜。我一共擁有11英畝地,這片地大部分生長著鬆樹和山核桃樹,上一季土地價格是一英畝8.08美元。有一個農民說這片地“沒有什麽用,隻好養了一些聒噪的鬆鼠”。我並沒在這片地上施肥,因為我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僅僅是暫時居住在這片公共土地上的人,我不希望耕種如此多的地,也就沒有立刻把全部的地都翻耕一遍。我犁地時,挖掘出許多樹根來,讓我很長時間都不缺柴燒,這就留下了幾小塊沒有耕作過的沃土。夏天的時候,蠶豆長得異常旺盛,很容易就能識別它們。我其他一部分燃料來自房屋後枯死的、滯銷的樹木,還有湖上順流漂下的木頭。為了耕地,我不能不租來了一組犁地的馬匹,還雇傭了一個短工,但還是我親自掌犁。第一季度,我的農場支出主要用於工具、種子和雇工等方麵,一總14.725美元。玉米的種子是別人贈送的,種子實際上花不了多少錢,除非你種得很多。我收獲了12蒲式耳


    1


    的蠶豆,18蒲式耳的土豆,另外還有一些豌豆和玉米。黃玉米和蘿卜種的太遲,收成無幾。農場的全部收入是:


    23.44美元


    減去支出14.725美元


    結餘8.715美元


    除了我已經消費掉的,手頭存儲的一些產品大概約值4.5美元。我手上的存貨,已超出了我自己不能種植的一些蔬菜的價值。考慮過一切之後,我想了一下人的心靈和時間的重要性,雖然這個實驗花費了我很少的時間,不,甚至一部分就因為它時間短暫等特點,我可以深信不疑我今年的收成要比康科德任何一個農夫的收成都好。


    第二年,我幹得比之前更好了,因為我把我所有需要翻耕的土地全部都種上了,大約有三分之一英畝。從這兩年耕種的經驗中,我發現我並沒有被那些農業巨作嚇暈,包括亞瑟?揚2的名著在內。我認為一個人倘若要過簡樸的生活,隻吃他自己耕種的糧食,並且耕種的土地正好滿足他的所需,也沒有貪欲去交換更奢華、更貴重的物品,那麽幾平方米的地對他來說就已足夠了。用鏟子耕地比用


    1.蒲式耳,計量單位,1蒲式耳等於35.328升。


    2.亞瑟?揚(1741-1820),農業、政治、經濟等方麵的英國著述家。


    牛耕地又便宜很多,每次可耕作一塊新地,這樣就不用給舊地不斷地施肥,而農場上的一切不得不做的工作,隻要他夏天閑暇的時候稍微做一下就好了。這樣他就不會像現在的人們這樣,和一頭牛、一匹馬、一頭母牛或者豬玀拴在一起了。在這一點上,作為一個對當前社會經濟措施的成敗不甚關注的人,我能大公無私地說,我比康科德的每一個農夫都更獨立、更自由,因為我沒有把自己捆綁在一座房子或一個農場上,我能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而那意願每一刻都在千變萬化。而且我的境況已經比他們好上很多,倘若我的房子被燒成灰燼,或者我的收成不好,我仍能過得跟以前一樣好。


    我經常覺得,不是人在圈養牲畜,簡直是牲畜看守人。雖說人放牲畜更自由,但實際上是人與牲畜交換了彼此的勞動。倘若我們隻考慮必需的勞動,那麽看上去牲畜要占很大的便宜,它們的農場也要大得多。人所要承擔的一部分交換勞動,便是要割六個星期的飼料,這可不是一場兒戲。當然世上並不存在一個在所有方麵生活都很簡樸的國家。也就是說,沒有一個國度的哲學家是願意犯下這種大錯而來馴化牲畜勞動的。的確世上從未發生,將來也不見得會出現那麽個哲學家的國度,就是出現了,我也不敢確信它一定是完美的。但是我絕對不願意去馴服一匹馬或一頭牛,束縛住它,然後指揮它為我任勞任怨,因為我害怕自己變成馬夫或牛倌;倘若說如果這樣做,社會就會受益匪淺,那麽是不是就可以說,一個人得到好處就是另一個人利益的損失,馬房裏的馬夫和他的主人並沒有獲得同樣的滿足感。考慮到有些公共工作沒有牛馬的協助是實現不了的,那麽就應該讓人們和牛馬一起分擔這種光榮的勞動;那麽照此推斷,人們如果完不成這種工作,是不是就變得一文不值?


    當人們開始利用牛馬為人類服務,做了一些不必要的和出於藝術目的的工作,還做了一些奢侈和沒有價值的工作,所以,不可避免的,就有少數人要和牛馬做交換工作,換言之,這些人就成為了最強者的奴隸。所以人不但為他內心深處的獸性而工作,而且這好像是一個象征,他還得為他身外的牲畜工作。雖然我們擁有很多磚瓦或石頭建造的房屋,但是一個農民家境殷實與否,還得看看他的馬廄超過了他的房屋到何種程度。人們說城市裏建有最大的房子,專門供給此處的耕牛、奶牛和馬匹居住;而且公共建築也絲毫不遜色;但是在這個城鎮裏,提供給人們言論自由和信仰自由的大廳卻寥寥無幾。國家為什麽不用抽象的思維力來作為紀念的標誌,反而用宏偉的建築給自己樹立紀念碑呢?一卷《對話錄》


    1


    可比東方的所有廢墟都值得讚歎!高聳的塔樓與氣派的寺院是帝王貴族的奢侈之處。一個純潔而獨立的心靈決不會屈從帝王的旨意去甘當苦力的。天才絕非任何帝王的貼身隨從,金銀與大理石也無法使他們動心,屈從他們旨意的情形極為少見。


    我祈求上帝告訴我,錘打如此多的石頭,究竟要達到何種目的呢?當我在阿卡狄亞


    2


    的時候,我沒有見到一個人在敲擊大理石。而很多國家癡迷在瘋狂的野心中,想靠留下無數打造過的石頭來使它們自己流芳百世。倘若他們用同樣的勞動來雕琢自己的風度,結果會如何呢?一件有意義的事情,要比建造一個高聳得足以碰到月亮的紀念碑更加值得留傳。我更希望石頭就待在它們原來的地方。底比斯3


    的宏偉是粗俗


    的,更為合理的是圍繞著誠實人田地的一平方杆處的石牆,縱使一座有一百個城門的底比斯城也難以企及,因為底比斯城已經遠離了人們生活的真正目標。野蠻的、外教人的宗教和文化反而建造起氣派的寺院;而所謂的基督教,就沒有如此做。一個國家敲打下來的石頭大都用於建造了墳墓。它親手埋葬了自己。


    1.《對話錄》是印度教經典《摩柯婆羅多》的一部分,以對話形式闡述印度教教義。


    2.阿卡狄亞,古希臘的一個地區,象征以田園牧歌式淳樸生活為特征的世外桃源。


    3.底比斯,古埃及新王國時代的首都,跨尼羅河中遊兩岸。


    談起金字塔,本沒有什麽驚奇之處。令人驚訝的是有如此多人,竟能卑微屈辱到這樣的地步,耗盡他們一生的精力,為一個愚蠢的野心家建造墳墓。其實如果把他扔到尼羅河裏淹死,然後再拿去喂喂野狗,似乎要更聰明,更有氣魄呢。我未嚐不可以給他們,也給這個家夥找到一些掩蓋修飾之詞,可是我才懶得這樣做呢。至於那些建築師所信仰的宗教和對藝術的熱愛,全世界倒是一樣,無論他們建造的是埃及的神廟,還是美國的銀行大廈,總是代價大於實用價值。虛榮是他們此舉的動機,還有對大蒜、麵包和牛油的嗜好。一位名叫巴爾康的建築師,年輕有為,他仿照偶像維脫魯維1的風格,用硬鉛筆和直尺設計出一個圖樣,設計稿立即被傳到道勃蘇父子的采石公司去了。當它被人們藐視了30個世紀後,如今它又被人們重新抬頭凝望,並廣受讚譽,相比之下,再迴頭看一看你們的那些高塔和紀念碑吧。城裏曾有一個瘋子要挖出一條直通中國的隧道,他挖掘得很深,傳說他已經聽得到中國的茶壺燒開水的聲音,但是我決不會違背我的本性去讚美他挖的那個大洞。很多人對東西方的那些紀念碑都頗為關心,想知道是誰建造的。而我卻想知道,當時是誰不肯建造這些東西的,他實際上已經超脫了這些瑣屑的事情。


    我還是繼續統計數字吧。我當時在村中一邊測量,一邊做著木工的活計和各種別的工作,我能做的行業和我的手指一樣多,我一共賺到了13.34美元,這是8個月的夥食費。就是指從7月4日到翌年3月1日這些日子,我記下了賬單,雖然在這裏我僅僅度過了兩年。自己種植的土豆、少許玉米和一些豌豆不計算在內,結賬那天在手上存貨的市價也不包括在內,賬單如下:


    1.維脫魯維,公元前1世紀古羅馬建築師,所著《建築十書》在文藝複興時期、巴羅克及新古典主義時期成為古典建築的典範。


    米……………………………………1.735美元糖漿…………………………………1.73美元—最便宜的糖精製成黑麥粉………………………………1.0475美元印第安玉米粉………………………0.9975美元—比黑麥便宜豬肉…………………………………0.22美元以下都是失敗的試驗品:


    麵粉…………………………………0.88美元—比印第安玉米粉貴,而且製作麻煩糖……………………………………0.80美元豬油…………………………………0.65美元蘋果…………………………………0.25美元蘋果幹………………………………0.22美元甘薯…………………………………0.10美元一隻南瓜……………………………0.06美元一隻西瓜……………………………0.02美元鹽……………………………………0.03美元


    是的,我確實一共吃掉了8.74美元。但是倘若我不知道我的讀者之中,大部分人是跟我有一樣罪過的話,我是不會這樣恬不知恥地公開我的過錯的,他們的清單恐怕公開印刷出來,比我的還要糟糕呢。


    第二年,有時我會捕魚吃。有一次我甚至殺了一隻踐踏我的蠶豆田的土撥鼠。正如韃靼人所說,它好像在靈魂轉世。我吃掉它,一半也是由於試驗。土撥鼠有一股麝香的香味,它給了我一番短暫的享受,不過我明白長期享受這美味是無益於健康的,即使你請來村中名廚給你烹調也無濟於事。


    同時,衣服和其他零用,數目雖然不多,卻也有:


    衣服和零星開支…………8.4075美元油和其他家庭工具………2.00美元


    洗衣和補衣這類事情,多半是交給外麵的人去做的,隻是賬單還沒有送到。以下這些是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必須花費的所有錢,可能比必須花的範圍多出一點。以下是全部的支出:


    房屋………………………………28.125美元農場的全年開支…………………14.725美元8個月的夥食費…………………8.74美元8個月的衣服等…………………8.4075美元8個月的油及其他開支…………2.00美元總計………………………………61.9975美元


    現在這些話,我是對那些要謀生的讀者說的。為了支付以上的費用,我賣掉了農場的產品,計:


    賣掉的農產品………………………23.44美元做散工的工資………………………13.34美元總計…………………………………36.78美元


    從花銷上減去我掙來的錢,差額25.2175美元—


    這正好是我一


    開始所擁有的資金數額,原本打算負擔支出—


    而另一方麵,除了得


    到悠閑、獨立和健康,我還有一座舒服的房子,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這些統計數目,雖然很繁瑣,看上去沒有什麽價值,但因相當地詳細,也就具有某種用處。我再沒有什麽可記上賬單的了。從上麵所列的賬單來看,我每周花在食物這一項上就要27美分。在之後的將近兩年內,我的食物一直是黑麥和沒有發酵的印第安玉米粉、土豆、大米、少許醃豬肉、糖漿和鹽;而我的飲料就是水。對我這樣偏愛印度哲學的人來說,用大米作為主食是非常合適的。為了應付那些喜歡吹毛求疵的人的異議,我還得聲明一下,倘若我有時到外麵去就餐—我以前經常這樣,相信將來我還是會經常外出就餐的,而我這樣做隻會損害我家庭內部的經濟預算而已。我上文說過,外出就餐是常事。這絲毫不會影響我上文所陳述的事實。


    從兩年的經驗中我得出一個結論,就算處在同一緯度上的人,要得到所必需的食物也是輕而易舉的,而且一個人若像動物一樣吃得簡簡單單,仍然會擁有旺盛的精力和健康的身體。我曾經從玉米地裏采摘迴一些馬齒莧(portcaoleracea),把它煮熟加鹽調味,飽餐一頓,這一頓美食無論怎麽說都使我感到心滿意足。我寫下它拉丁文的學名,是因為它的俗名很無趣。在和平年代裏,一個平常的中午時分,對於一個追求理性的人來說,能夠吃上一頓鹽水煮熟的甜嫩玉米大餐,還要奢望什麽更豐富的食物呢?即使我稍微變換花樣,也隻是嚐試換一下口味,並不是為了追求健康。但是人們經常忍饑挨餓,不是由於缺少必需的食物,而是因為奢侈品的短缺;我認識一位善良的女人,她就認定她的兒子之所以丟掉性命,就是因為他隻喝清水。


    讀者會察覺,我是從經濟學的觀點出發來分析這個問題,而不是從美食的觀點來分析的,除非讀者是一個過於肥胖的人,否則他不會願意冒險像我一樣來拿節食做實驗。


    起初我隻用純印第安玉米粉與鹽來烘焙麵包—


    純正的褥糕。我


    在戶外搭起的火上烤它們,把它們放在一塊薄木板上,或者放在建造房子時從原木上鋸下來的木塊上;可是麵包經常被熏得有鬆樹的味道。


    我也嚐試過用麵粉,但是最後卻發現黑麥與印第安玉米粉調製最省事,最美味。在天氣寒冷的時候,這樣連續不斷地烘烤這些小麵包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我小心翼翼地翻動它們,如埃及人孵小雞一樣。我烤熟的,可以說是我親手種植的穀物的果實。我聞著它們的香味,有如聞著其他鮮美的果實一樣,香氣四溢。我用布把它們包好,想盡量長時間地保存這種芳香。


    我研讀過古人必備的製作麵包工藝的書籍,也向那些權威人士請教過,在他們的書籍中,我一直追溯到了原始時代關於製作不發酵麵包的最早記錄,那標誌著人們從吃野果和吃生肉的時代中解脫出來,第一次發展到文雅優美地吃麵包。我漸漸地在我的研究中,逐步了解到因為麵團的一次偶然發酸—據推測就因為這樣,人們才學到了發酵的技術,然後經過了種種發酵程序,才製作出我讀到的“優良的、美味的、對健康有益的麵包”,它是人類生命的支柱。有人認為酵母是麵包的靈魂,是填充細胞組織的精神物質,就像聖壇上的火焰,被虔誠地保存至今,—我想,最初一定有非常寶貴的幾瓶是由“五月花號”1客輪帶到美國的,而至今它的影響還在這片土地上隨著穀類作物的生長升騰、膨脹、擴散、伸展—這酵母我也從村中畢恭畢敬地弄來一些。但是有一天早晨,我卻犯了一個錯誤—用滾燙的開水燙壞了我的酵母。從這件突發事件中我了解到,酵母甚至也可以從我的生活中被剔除掉。我的這個發現不是通過綜合考慮得出的,而是用分析的方法得出來的—之後我就高高興興地索性不用它了。雖然為數眾多的家庭主婦曾好心熱情地對我說,沒有酵母,不可能製


    1.五月花號,1620年英國清教徒去北美殖民地時所乘坐的輪船的名字。


    作出安全又健康的麵包,老年人還說我的身體素質很快就會下降的。


    但是,我認為酵母並不是生活必需的原料,沒有酵母我也生存了一年,我依然快樂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令我高興的是,我終於不用再在袋子裏裝一隻小瓶子了。你知道有時候砰的一聲瓶子炸碎了,而裏麵的東西會傾瀉四濺,我為此也很鬱悶。現在我因不必用酵母而更省心、更高興了。人和其他動物比較起來,對各種氣候和環境的適應性更強。我並未在麵包裏加鹽、蘇打、酸素或是堿。看上去我是按照基督誕生前兩百年的馬爾庫斯


    ?


    鮑爾修斯


    ?


    卡托


    1


    的秘方製作麵包的。


    “panemdepsticiumsicfacito.manusmortariumquebenvato.farinaminmortariumindito,aquaepatimaddito,subigitoquepulchre,ubibenesubegeris,defingito,coquitoquesubtestu.”


    2


    我把他這段話這樣理解


    —


    “製作手揉麵包方法如下:首先洗幹淨你的手和揉麵槽。把粗麵粉放進揉麵槽,然後慢慢加水,將麵揉勻。等到把麵揉成形了,再合上鍋蓋開始烘烤。”也就是說我們還需要一隻烤麵包爐。他對發酵隻字未提。


    實際上我還不能經常享用這種生命的支柱。有一段時間,囊中羞澀,我有一個多月都沒見過麵包的影子。


    在這片適合種黑麥和印第安玉米的土地上,每一個新英格蘭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種植出他所需要的麵包原料,而無需依賴那遙遠的、競爭激烈的市場。但是我們過的日子既不簡樸,也沒有獨立性。在康科德的店裏,我買到新鮮又甜的玉米麵已經很難了,玉米粒和粗糙無比的玉米粉簡直都沒有人吃。農民們把自產的一大部分糧食用來喂牛和豬,但是花費更多的錢財到店鋪去購買未必對身體健康有益的麵粉。我觀察到,一兩個蒲式耳的黑麥與印第安玉米粉很容易培育和種植,


    1.馬爾庫斯?鮑爾修斯?卡托(前234-前149),古羅馬政治家,作家,著有《史源》、《農書》等。


    2.卡托,《農書》74頁。


    黑麥在最貧瘠的地上也能存活,印第安玉米對土地要求也不高。我甚至可以用手就把它們磨碎,我沒有大米,沒有豬肉,也能過日子。倘若我必須要獲得一些糖精,在南瓜或甜菜根裏就可以提取出一種優良的糖漿來,加上槭木果就可以更容易地把糖提取出來;倘若當時這些南瓜等原料還正在生長期,我還可以使用各種各樣的替代品,代替已經提及過的這幾種東西。因為正如我們的祖先所歌唱的那樣:


    我們可以用南瓜、胡桃木和防風草來釀成美酒,來潤甜我們的嘴唇。


    最後說到食鹽,它可謂是雜貨中最粗放的商品。如果想得到食鹽,可以去海邊一趟,或者倘若生活中完全不用它,大概還可以少喝一些開水呢。我不清楚印第安人曾經是否為了尋找食鹽而費盡心思。


    至少就我的食物而言,我已經避免了所有的貿易與物物交換。並且我還有一個遮風擋雨的房子,接下來就是衣物和燃料的問題。一個農民在他的家裏,織成了我現在身上穿的這條褲子—感謝上帝,人們身上還有如此多的美德。因為我認為一個農民降格去做技工,正如一個人降格去做農民一樣,他們的偉大都值得紀念的—而搬到一個鄉村去,燃料就是一個大麻煩。至於棲息之所,倘若不允許我繼續居住在這個杳無人煙的地方,我就可以用我翻耕過的土地價格—也就是8.8美元,來買下一英畝土地了。但是事實上我認為我棲居在此已經使地價大大上提升了。


    有一小撮始終質疑我生活方式的人,他們有時會問我這樣的問題,譬如我是否認為僅吃蔬菜就可以過活;為了立即道明事物的本質—


    因為信仰就是本質


    —


    我向來這樣答複他們:我即使吃木板上的釘子都可以生存下去。倘若他們連這都無法搞明白,那無論我怎麽說,他們都不會明白的。於我而言,我很樂意聽到有人在嚐試這樣的實驗;似乎有一個年輕人曾嚐試過15天,隻吃堅硬的、帶粗皮的玉米來維持生命,而且他用牙齒來做石臼。鬆鼠一直用這個方法,而且很成功。


    人類一向對這樣的實驗深感興趣,雖然有少數幾個老太太,因為年老牙齒脫落,無法享受到這種權利。還有那些繼承亡夫麵粉廠三分之一遺產的老太太,或許也會被驚嚇到。


    我的家具,有一部分是我自製的,其他的也沒花什麽錢,但是我並沒有記賬。自製的家具包括一張床、一張桌子、三把凳子、一麵直徑3英寸的鏡子、一把火鉗和壁爐的柴架、一個水壺、一個長柄的平底鍋、一個煎鍋、一隻長柄勺、一個洗臉盆、兩副刀叉、三個盤子、一個杯子、一把湯匙、一個油罐和一個糖漿缸,還有一隻塗抹了日本油漆的燈。沒有人會窮困潦倒得隻能一屁股坐在南瓜上而無計可施。那是懶漢偷懶的方法。


    在村中的閣樓裏,有很多我偏愛的椅子;隻要你去拿,它就屬於你。家具!感謝上帝,我可以坐在上麵,我也可以站在上麵,我用不著家具公司來幫忙。倘若一個人看到自己裝在車上的家具,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前,而且都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空箱子,除非是哲學家,否則誰會不害羞呢?這就是傳教士斯波爾亭的家具。看到這些家具,我還是無法辨清這是一個所謂富人的財產呢,還是窮人的財產;它主人的樣子看上去是十足的窮相。真的是這樣,家具越多,你顯得越窮。每一車都裝載著似乎十幾座草屋裏的東西;一座草屋倘若是貧窮的,那這就是十二倍的貧窮。你說說,為什麽我們經常搬家?不是應該舍棄一些家具,像蛇舍棄蛻掉的蛇皮一樣,離開這個舊世界,搬到一個有新家具的新世界中,或者直接把老家具燒掉嗎?這就好像一個人把所有陷阱的機關都設置在他的繩子上,在他搬家經過荒野時卻停滯不前,因為地上到處都放著繩子,而他卻不得不拖動那些繩子,最終把他自己拖到了陷阱中去。把斷尾遺留在陷阱中逃掉的狐狸無疑是幸運的。麝香鼠為了逃命,也不惜咬掉它的第三條腿。毋庸置疑,人早已失去了靈活性,所以當他很多次走上了一條絕路時,就不足為奇了。也許有人會問:“先生,請恕我冒犯,你所說的絕路是指什麽呢?”倘若你是一個喜歡觀察的人,任何時候你碰到一個人,你都能知道他擁有的一切。哎,還有許多他假裝沒有擁有的東西,你甚至都能看到他廚房中的家具以及所有外觀豪華卻不實用的物品,這些物品他都要保留,不願意燒為灰燼。這些物品被套在了他的身上,他就像一隻牲口一樣,盡力拖著它們向前走。當一個人鑽過了一個繩結的圈套,或穿過了一道門的時候,他背後的一車家具卻被阻擋在了門外。這個時候就是我說的,這個人走上了一條絕路。


    一個儀表堂堂、高大魁梧的人,看上去很自由,而且他的一切貌似都被安排得很妥當,但當我聽見他提到了“家具”兩個字時,無論這家具是否上了保險,我都不可抑製地憐憫他。“我的家具怎麽處置呢?”聽到這句話,我的歡樂就如同一隻蝴蝶突然撲到了一張蜘蛛網上。甚至還有這樣的人,多年來似乎並沒有家具在拖累他,但是倘若你仔細地詢問他一下,你就會發現在別人家的穀倉下麵,也存放著他的幾件家具。我看如今的英國,就宛如一位年老的紳士,提著他眾多的行李在旅行著,在長期居住的地方,累積了很多華而不實的東西,但他提不起勇氣把它們付之一炬:大箱子、小箱子、手提箱和包裹。


    至少前麵的三種都可以拋掉吧。現在,就算一個身體健康的人也不會提著他的床鋪到處走。所以我要勸告那些患病的人,拋掉你們的床鋪,向前奮力地奔跑吧。當我遇見一個移民,看到他馱著全部家當的大包裹,蹣跚前行


    —


    那巨大的包裹宛如他脖頸後生出來的一個大腫瘤


    —


    我無比地可憐他,並不是由於他隻有這麽一丁點家當,而是因為他得馱著這一切上路。倘若我必須帶著我的陷阱上路,至少我可以攜帶一個相對輕便的陷阱。機關一開,它也不會咬住我最關鍵的部位,但是最聰明的方法莫過於千萬不要用自己的手掌去觸碰陷阱。


    順便再提及一下,我也不花費錢財去買窗簾,因為除了遮擋太陽和月亮,沒有其他偷窺的人需要被隔絕在外麵,我也挺樂意太陽和月亮來看望我。月亮不會讓我的牛奶發酸,或者讓我的肉發臭,太陽也不會曬傷我的家具,或者使我的地毯褪色;倘若有時我察覺這位朋友太熱情了,我則認為躲避到大自然給我提供的窗簾後麵去,從經濟方麵說這樣做更為劃算,何必在我的家裏,又掛上一張窗簾呢?一次,有一位女士打算送我一張草墊,但是我的屋子裏沒有地方放它,我也沒有空閑在屋子內外打掃它,於是我婉言謝絕了。我寧願在門前的草地上擦拭我的腳底。最好是在罪惡開始時就避開它。


    在這之後不久,我參加了一個教會執事的財產拍賣會,他的一生卓有成效,但“人作的惡,死後還流傳”。如同平常一樣,他的大部分家具華而不實,有些還是他的父親傳給他的。其中一件家具上還留存著一條幹絛蟲。迄今為止,這些財產被靜靜地放在他家的閣樓上和另外塵封的洞窟中已經有50年之久,還沒有被燒毀;它們非但沒有被一把火燒掉,或者淨化消毒,反而被拍賣了,留給別的主人而增加它們的使用壽命。鄰居們聚攏而來,熱心觀看,把它們買下之後,小心翼翼地搬迴家,放在他們的閣樓裏和塵封的洞窟中,繼續擱置,直到這份家產需要處理,那個時候它們又得重新再來一遍。一個人死了,什麽也帶不走,也就一了百了了。


    也許有些野蠻國家的習俗倒值得我們學習,學完了肯定大有裨益,因為看上去他們至少每年要表演一次蛻皮;雖然不是真的蛻皮,但他們卻象征性地每年都要表演一次。像巴爾特拉姆1敘說摩克拉斯印第安


    1.巴爾特拉姆(1739-1823),美國博物學家,著有《南北卡羅萊納州旅行記》。


    人的風俗,他們每年都會舉行收獲第一批果實的祭典,如果我們也像他們舉行慶祝會,難道不是很棒嗎?“當一個部落召開慶祝典禮的時候,”他寫道,“他們首先準備了新的服飾、新壇子、新罐子、新盤子、新的家用器具、新家具,然後用所有穿爛了的服飾和其他可以扔掉的舊東西,打掃一下他們的屋子、廣場,還有整個部落,把垃圾和積攢的發黴的穀物以及別的陳舊糧食,都全部堆在一起,然後一把火燒掉。


    再吃藥,禁食三天,整個部落都熄滅火把。禁食之日,他們舍棄了對食欲和其他欲望的滿足。禁食宣布停止時,一切有罪之人就都可以重返部落了。”


    “在第四天的清晨,大祭司拿起幹燥的木塊摩擦,在廣場上燃起新的火焰。然後每一戶居民都從這裏采取火苗,得到了重生的純潔之火。”


    他們開始食用新的糧食和水果,載歌載舞三天,“而在隨後的四天之內,他們接待鄰近部落的朋友們,接受他們的慰問和祝賀,他們的朋友也用這樣的方式淨化了自己,一切準備都妥當了。”


    墨西哥人每隔52年就要舉行一次淨化慶典,因為他們相信世界每52年輪迴一次。


    我再也沒有聽到過比這個更神聖的慶典了,正如字典上解釋的聖禮那樣,這是“內心靈性純淨化的外在表現儀式”。我絲毫不懷疑,他們聽從天意的召喚而保持著這個風俗,雖然他們缺少一部《聖經》來記載上帝的啟示。


    我隻靠自己的雙手勞動來養活我自己,已經超過五年的時間了。


    我發現,一年當中我隻需工作六周,就足以支付我所有生活的花銷了。


    在整個冬天和夏天的大多數時間裏,我自由而愜意地讀書。我曾經鉚足心勁兒創辦起一所學校,但我發現所得利益和支出大抵相等,甚至還入不敷出。因為我必須著裝打扮,還不得不按照別人那樣來思考和做事,結果是這一筆生意浪費了我很多時間,也沒有得到什麽收獲。


    因為我做教師不是為了同胞的利益,而隻是出於生存的考慮,結果以失敗告終。我也嚐試過做生意,但是我發現要學會經商的竅門,得付出十年的時間,或許到那時我已經被魔鬼擁抱在懷中。實際上,我真正擔心的是到那時我的生意會做得很興旺。以前在我四處尋找一個謀生之計的時候,由於曾經參照了幾個朋友的建議而有過一些悲慘的經驗,這些經驗逼迫我去想各種辦法,所以我曾經認真地想過我倒不如去拾些漿果過活;這對我來說並不難做到,而且微薄的利潤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


    因為我的最大優點是需求很少


    —


    我這樣傻傻地想著,


    這隻要很少的資金,而且也不違背我一貫的本性。當我熟悉的那些人毫不猶豫地開始做生意,或找到一份工作,我想我目前的職業倒是他們最羨慕的了。整個夏天我漫山遍野地奔跑,一路上隨意地拾起麵前的漿果來,之後隨便地把它們扔掉,仿佛在看護阿德摩特斯1


    的羊群。


    我也曾幻想過,我可以采集些山花野草或是常青藤,用運送幹草的車輛把常青藤運給那些喜歡花草樹木的村民,甚至還可以運輸到城裏。


    但是從那時起我開始明白,商業詛咒它經營的任何事物;就算你經營天堂的福音,也掙脫不了商業對它的所有詛咒。


    因為我偏愛某些事物,但是又特別重視我的自由,同時我還能吃苦,並且也能取得成功。所以,我並不期望花費我的時間去購買華麗的地毯、時尚流行的家具、美味可口的食物、希臘風格或哥特風格的房子。倘若有人能輕而易舉地獲得這些,得到之後,還能懂得如何利用它們,我覺得他們有必要去追求。有些人的勤奮愛勞動仿佛是天生的,或者勞動可以避免他們幹壞事;對於這種人,我暫且無話可說。至於另外一些人,倘若擁有大把的空閑時間,卻不知如何利用,那我


    1.


    阿德摩特斯,希臘神話中的國王,希臘神話中的詩神被驅逐出奧林匹斯山時,為阿德摩特斯放牧羊群。


    要勸誡他們要加倍努力勞動


    —


    勞動到他們足以養活自己,能換迴自由身。我認為,在所有的職業當中,做臨時工最為獨立瀟灑,況且一年當中隻需三四十天就可以把自己養活。太陽落山的時候,臨時工的一天就結束了,隨後他就可以自由地專心於某種活動,這種活動跟他自己選定的勞動毫無關係。而他的雇主則要絞盡腦汁地操勞,月複一月,年複一年,始終得不到休息。


    簡言之,我相信,一個人依據信仰和經驗在世間存活,要想生活得比較簡單而且精明,這很容易,而且還能稱得上是一種休閑活動;而在相對單純的國家裏,人們所從事的工作不過是一些更刻意為之的體育運動而已。一個人謀生,並不需要大汗淋漓地勞動,除非他比我更容易出汗。


    我認識一個青年人,他繼承了幾英畝地。他告訴我他很想按照我這樣的生活方式生活,倘若他有辦法的話。我卻不希望任何人出於任何原因,來采用我的生活方式。因為,或許還沒有等他學會我這種方式,我已經在按照另一種方式生活了。我認為世界上的人,越千姿百態越好;但是我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小心翼翼地找到並堅持適合他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不要按照他父母的或者鄰居的生活方式來經營生活。年輕人的生活有無限可能,他可以建築、耕種、航海,隻要不阻攔他去做他真正願意做的事。人很聰明,因為他會計算。水手和逃跑的奴隸都知道北極星指示方向,這些觀點保準能用上一輩子。我們也許無法在預期的時間之內到達目的地,但我們仍然能保持正確的航向。


    毫無疑問,對一個人真實的事情,對一千個人來說也是真實的。


    正如一座大房子,按比例計算,並不比一座小房子更昂貴。一個屋頂可以同時蓋住幾個單間,一個地窖也可以設置在幾個單間的下麵,許多單間都是被一道牆壁分隔出來的。我自己是喜歡一個人居住的。而且,房子全部由你自己來建造,比你費盡口舌去勸說鄰居共用一道牆要省心許多。倘若你為了占便宜而跟別人合用一道牆,那麽這道牆一定不厚,你隔壁住的或許也不是一個好鄰居,並且他也不會去修繕他那麵牆。一般能達成的共識的隻是少數情況,並且都是表麵的;如果有真正的合作意向,那麽可能你看不到它的存在,反而能聽見一種和諧的聲音。倘若一個人是自信的,他可以自信地與人合作;倘若他不自信,他會如世界上其他人一樣,繼續安於現狀。合作的最高境界與最低境界,乃是讓我們共同生活。最近我聽說有兩個青年人想一起做環球旅行,但是其中一個人窮苦不堪,一路上要依靠在船上做水手或者在田中犁地,來賺錢維持生計,另一個則在口袋裏帶著支票旅行。


    顯而易見,他們不可能長期地陪伴在雙方左右或相互合作,因為在這一合作之中有一個人根本就是遊手好閑。在他們旅行當中,發生第一個有趣的危機時,他們就會分道揚鑣。最主要的問題我前麵說過,一個獨自旅行的人想今天出發就今天出發;而結伴同行卻要等夥伴準備就緒,可能他們出發之前要浪費很長時間。


    “但是這樣的觀點非常自私啊。”我聽見鎮上的居民們這樣說。


    我並不否認,直到現在,我都極少從事慈善事業。我有一種強烈的使命感,為此我犧牲了很多快樂,其中參與慈善的快樂我也犧牲了。有人用盡辦法,想勸說我去幫助城鎮裏的一些窮苦百姓。倘若我無事可做


    —


    而魔鬼專門在無事可做的人頭上盤旋—


    或許我會動手嚐試這


    類事情,排遣一下我的寂寥。但是每當我想在這方麵嚐試一下,嚐試改變一些窮人的生活,期望他們在各方麵都能像我一樣地舒適,把他們過上天堂般的生活當做我的義務,甚至我已經向他們提供了我的幫助,但是他們所有人似乎都絲毫不動搖地願意繼續生活在貧困的泥淖中。我們鎮上的一些人士,正在想方設法為他們的同胞謀取利益,我相信這樣做至少可以避免人們去做其他無人性的事業。可是慈善和其他所有事業一樣,你必須有天賦,才能做,而現在的慈善事業往往人浮於事。我也曾經嚐試過去做慈善事業,但是很奇怪,這與我興趣不符,因此我在心中也釋然了。社會要求公民承擔起一種做慈善而使宇宙不致毀滅的特殊職責,也許我不應該小心翼翼地逃避它。但是我卻相信,在世界上的某一個地方,確實存在一種類似慈善的事業,它在維持著我們這個宇宙的正常運轉,但是它的力量卻比慈善不知堅定多少倍。


    盡管如此,我不會阻擋一個人去發揮他的天賦。對於這種工作,我自己是不從事的,而對於全心全意地終身從事慈善事業的人,我會說,你們要堅持下去,即使全世界人都說這是“做惡事”,而且這種情況極有可能存在。


    我並沒有說我有怪癖,毫無疑問,在讀者當中,許多人會和我一樣為之申辯。在做其他事情的時候—我並不確信鄰居們會認為它是好事—我可以毫不猶豫地迴答,我可是一個很優秀的員工呢;但是我究竟做什麽事才算優秀呢,這倒要由我的老板來判斷了。我所做的那些被人們稱作是“好事”的事情,大都是我在無意間做的,而且一定是我的主要事業之外做的。人們非常實際地說,就從你現在身處的地方開始,按照原來的樣子,不是以成為對他人更有用處的人為目標,而是懷著一顆善心去做善事。如果我也拿這種腔調說話,我就會索性這樣說:都去吧,去做個好人。似乎太陽用它的火焰照亮了月亮或一顆六等星之後,會停下腳步,就如好人羅賓?古德費洛1一樣不斷地奔跑,在每一所村子的房屋窗外偷窺,逼人發瘋,讓肉變質,使黑暗地方隱藏的東西清晰可見,而不是持續不斷地加強它柔和的光芒和恩澤,直到它變得如此光輝絢爛,沒有人敢凝視它,但同時它也環繞著世界,運行在它自己的軌道上,做著善事。也可以說,正如一個真正的哲學


    1.羅賓?古德費洛(goodfellow)意思是“好人”,羅賓?古德費洛是傳說中頑皮的小精靈,在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中以普克的名字出現。


    家已經察覺到的,地球圍繞著它運轉也得到了它的恩澤。法厄同1


    想證


    明他是神的出身,能給世人帶來恩惠,於是他開始駕駛日輪,但沒過一天,就脫軌了,造成的後果是天堂之下的街道幾排房子化為灰燼,地球表麵也被燒焦,泉水幹涸,大地也被烘幹,同時一個撒哈拉大沙漠橫空出世,最後主神朱庇特


    2


    一個閃電把他打到地上。而太陽對他的死感到悲痛欲絕,有一年沒有發光。


    善良一旦發黴變質,就會奇臭難聞,宛如人的腐屍或神的腐屍散發出的臭味。倘若我的確知道有人打算到我家裏來,準備為我做善事,我肯定會倉皇而逃,就像我要逃出非洲沙漠中被稱作西蒙的狂風的魔爪一樣,它的沙粒會堵住你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直到你窒息而死為止。因此我就害怕他行善到我身上,他的毒素會進入我的血液。如果他非要行善,我倒寧願忍受別人對我做出不好的事情來,那倒顯得自然些。倘若我饑餓難耐,有人把食物端到我麵前;倘若我凍得瑟瑟發抖,而他提供給我暖和的衣服;倘若我失足掉在溝裏,他伸出手把我拉了上來,這個人不一定算得上是好人。因為我可以找到一條紐芬蘭的狗,這些事情它也能做出來。慈善並不是對同胞的泛愛。雖然霍華德3本人無疑非常優秀,很值得人敬佩,而且他也因善而得到善報,但是倘若霍華德們的慈善事業,惠及不到我們這些已擁有較好產業的人身上,或者不是在我們最需要援助的時候出現,那麽一百個霍華德對我們來說又有什麽用呢?我從來沒聽說過任何一個慈善大會曾真心實意地提出建議要為我或者我這一類的人,來做什麽善事。


    那些耶穌會教士也被印第安人嚇呆了。被捆住的印第安人在被活


    1.法厄同,希臘羅馬神話中太陽神之子,駕其父的太陽車狂奔,險使整個世界著火焚燒,幸虧天神宙斯用雷將其擊斃,使世界免遭此難。


    2.朱庇特,羅馬神話中的主神,相當於希臘神話中的宙斯。


    3.霍華德(1726?-1790),英國監獄蓋革者。


    生生燒死的時候,以一種奇特的方法來懲罰他們的施虐者。他們超越了肉體所經受的痛苦,有時甚至超越了傳教士所能奉獻的心靈撫慰;你所要遵循的規則是在殺害他們時少一點囉


    嗦,少在他們的耳朵旁邊


    聒噪,他們根本就不在乎他們被害的方式,而是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去愛他們的仇敵,幾乎是寬恕了仇敵所犯下的所有罪行。


    你一定要向窮人提供他們急需的援助,盡管他們被你落在後麵,原本就是你的過錯。倘若你施舍錢財給他們,你就應該監督他們花掉這筆錢,而不要認為扔給他們就算完事了。我們有時候會犯一些莫名其妙的錯誤。那個窮人雖然很邋遢,穿著破舊,性格粗野,但他並沒有如我們所想的那樣困苦不堪;他看上去不是潦倒落魄,而是樂此不疲。你如果施舍給他錢,他或許就會買更多破舊的衣服。我經常同情那些笨手笨腳的愛爾蘭工人,他們在湖上挖冰,衣衫襤褸,一副苦命相。而我穿著幹淨時髦的衣服,卻還冷得瑟瑟發抖。直到冬季寒冷的一天,一位掉進冰裏的工人到我的房中取暖,他脫掉了三條褲子和兩雙襪子,最終我才看到他的皮膚。雖然褲子和襪子真的破爛不堪,但他並不需要我再贈予他一件額外的衣服,因為他的衣服已經足夠多了。他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一次落水。我倒是開始憐憫起我自己了,給我一件法蘭絨襯衣,可比給他一家舊衣物店要慈善得多。一千個人在砍伐罪惡的樹枝,唯獨一人在砍伐罪惡的根。或許正是那個把時間和金錢花在窮人身上最多的人,在用他的生活方式製造出更多的貧困與悲哀,現在他卻徒勞地盡力施行挽救之道。正是衣冠楚楚的奴隸主,擠出奴隸產出利潤的十分之一,給其他奴隸一個周日的自由。有人為了表達對窮人的恩賜,吩咐他們到廚房去幹活。為什麽奴隸主自己不去廚房幹活,這豈不是更仁慈?你誇耀說,你的收入有十分之一都捐給慈善事業了,或許你應該捐贈十分之九。現在社會收迴的隻有十分之一的財富,這到底是資產擁有者的慷慨大方呢,還是富有正義感的人們的疏忽呢?


    慈善似乎是唯一一個被人類充分誇讚的美德,不然就是人們給予了它太高的評價。因為我們的自私,所以它才被吹噓得過分。風和日麗的一天,一位強壯的窮人在康科德這裏向我誇讚一個市民。他說那人對待像他這樣的窮人非常仁慈。人群中善良的大伯大嬸們,反而比真正靈魂上的父親和母親更受讚揚。我曾經聆聽了一位宗教演講家的演講,他是一位非常有學問和才情的人,他談到英國,細數著英國的科學家、政治家、文學家,像莎士比亞、培根、克倫威爾、密爾頓、牛頓等,接著又開始說英國的基督教英雄,似乎是他的職業逼著他要這樣說。他把這些英雄的功績淩駕於其他所有人物之上,稱他們為偉大人物中的佼佼者。他們就是潘恩1、霍華德、福萊夫人2。人們肯定會覺得他在信口雌黃。最後三個人並不是英國最偉大的人物,他們大概也隻能稱得上是英國最好的慈善家。


    我並不是要剝奪慈善事業應得的讚美,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公平,要求對一切有益於人類的生命與工作同等看待。我不認為一個人的正直與慈善是最重要的價值,它們隻不過是生命的枝枝葉葉。這種枝葉,我們將它曬幹,製成草藥湯給病人喝,於是它才有一些微薄的價值,並且大多是被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使用的。我所追求的是人群中的花朵和果實:我希望它的芳香能夠飄向我,為我們的交流增添一抹成熟優雅的風韻。他的仁慈不能是一種局部短期的行為,而應該是源源不斷的,富足有餘的,它的施舍無損於他人,無損於自己,自己也無所察覺。這樣一種善舉能將萬惡隱藏起來。慈善家往往要用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頹廢悲哀的氣氛,來籠罩人類,美其名曰“同情心”。但是,我們應該向人類傳播的是勇氣,而不是絕望;是健康和舒適,而不是愁容病態,當心別傳染疾病。一片哀號聲從南方的哪一個平原上升起?


    1.潘恩(1644-1718),基督教貴格會領袖,賓夕法尼亞殖民地的領主。


    2.福萊夫人(1780-1845),基督教貴格會會友,監獄改革者。


    應該被贈送光明的異教徒住在什麽緯度?我們應該去挽救的縱欲無度的殘暴者在哪裏?倘若有人患病,以致他無力繼續工作,比如他患上了腸胃病,


    —


    這正是值得同情的,


    —


    慈善家就要開始致力於改善


    這個世界了。作為大千世界中的一個縮影,他發現,這是一個真實的重大發現,而他本身就是這個事件的發現者—


    世界在吃著青蘋果。


    在他看來,地球本身正是一隻碩大無比的青蘋果,想一想都覺得恐怖,人類的孩子倘若在蘋果還青澀的時候就去啃食它,那是無比危險的。


    但是他那風光無限的慈善事業驅使他直接去找愛斯基摩人和巴塔哥尼亞人


    1


    還在人數眾多的印度以及中國的村莊裏留下足跡;就這樣,借著他幾年的慈善活動,權勢之人還利用了他們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毫無疑問,他治愈了自己的消化不良,地球的一邊臉頰或雙頰也染上了紅暈,仿佛它開始成熟起來,而生命也不再青澀,重新又恢複到鮮活而健康的狀態。無法想像還有誰能比我犯下更嚴重的錯誤。我也從未見過,將來也不會見到一位比我自己更壞的人了。


    我相信,一個改良家會如此悲傷,倒不是出於他對同胞苦難的同情,而是因為他自己的苦惱,盡管他是上帝的最神聖的子民。如果這一情形被扭轉過來,讓春天張開懷抱迎接他,讓黎明從他的床鋪上升起,他會沒有絲毫的歉意,而拋下他那些慷慨大方的同伴。我之所以不反對抽煙,是因為我自己從不沾煙;抽煙的人會自食惡果的;而我自己也做過許多需要譴責的事情,這點我很清楚。倘若你曾經受騙做過慈善家,那麽請別讓你的左手知道右手在幹什麽,因為這根本不值得一提。救起落水的人,然後係好你的鞋帶,去從從容容地做一些自由自在的事吧。


    我們的行為舉止,因為和聖者打交道而變得敗壞。我們的讚美詩


    1.巴塔哥尼亞人,生活在南美洲東南部巴塔哥尼亞高原上的民族。


    中迴蕩著詛咒上帝的旋律,但還得一直容忍它。有人可能會說,即便是先知和救主,也隻能寬慰人的恐懼,而不能讓人們美夢成真。無論在何處,都看不到對人生表達真誠熱烈的滿足的記載;無論在何處,都難以找到讚美上帝的令人難忘的記載。所有的健康和取得的成就,都使我高興,雖然它遙不可及;所有的疾病、失敗都使我哀傷,令人厭棄,雖然我得到了同情,或者我多麽同情它。所以,倘若我們要確實用印第安人的、植物的、有磁性的或者自然的手段來重塑人類,首先讓我們猶如大自然一般簡單而安寧,驅散徘徊在我們眉宇間的烏雲,向我們的靈魂中注入一點兒生命吧。不做傲然挺立的貧苦人的預言者,盡力做一個優秀傑出的人。


    我在設拉子的希克?薩迪1的傑作《薔薇園》中讀到了以下文字:“他們向一位智者詢問,在至尊的上帝種植的所有高大樹木的濃蔭當中,沒有一棵樹被稱作azad,即自由之樹,除了柏樹;但是柏樹卻顆粒不結,這其中的奧秘是什麽?他迴答道,樹木都有各自的生長規律,四季輪迴,適應時令則蓬勃開花,不適應時令則會枯萎凋謝;柏樹卻不屬於這兩類,它永遠蒼翠,擁有這種本性的才稱得上azad,即宗教獨立者。—不要將自己的心放在那些瞬息萬變的事物上。縱使哈裏發2的宗族已經滅亡,迪亞拉河和底格裏斯河,仍然奔流不息地從巴格達經過;倘若你富足有餘,你要像棗樹一樣慷慨大方;但是,倘若你沒有什麽可以給予,那就做一個azad,一個自由的人吧,宛如柏樹。”


    補充詩篇:


    1.希克?薩迪(約1184-1292),詩人,波斯古典文壇最偉大的人物之一。出生在設拉子,並在那裏度過後半生。《薔薇園》主要是散文,穿插點綴著各式短詩。


    2.哈裏發,穆罕默德的繼承人,中世紀政教合一的阿拉伯國家和奧斯曼帝國國家元首的稱號。


    虛偽的貧窮1窮困潦倒的家夥,你太裝腔作勢,在蒼天之下竟然也要占有一席之地,你那破爛的草棚或者你的木桶,


    悄然滋生著一些懶惰、迂腐的習性,在免費的陽光下,陰涼的泉水邊,吃著菠菜啃著菜根;你的右手,


    把人類心靈上的熱情一並撕去,


    美好的品德都是從這些熱情上爆發的,你使人性枯萎,讓感官變得麻木,像戈耳工2一樣把活人變為岩石。


    我們不想在這沉悶的社會裏生活,這種專屬你的被迫節製的社會,


    這種做作的愚蠢讓人厭棄,


    不知歡笑和憤懣,也不知悲哀和快樂;也不需要你那種被迫裝腔作勢而顯得被動的異乎尋常的勇敢。這卑微的一夥,把他們固定在平庸的位置中,


    成為你那奴性的心靈;但是我們


    隻讚許這樣的品德:


    狂放不羈,勇敢無畏的行為,


    莊嚴華麗的儀容,明察秋毫的嚴謹,無窮無盡的寬宏大量,


    1.選自英國17世紀查理一世時代的保王黨詩人托馬斯?卡魯(1594?-1640?)的《不列顛的天空》。


    2.戈耳工,希臘神話中三個蛇發女怪之一,人見到它會立刻石化。


    我們不應忘了還有那種英雄美德,自古以來從未有一個名稱,


    隻存在著人物,


    如赫拉克勒斯、阿基裏斯,忒修斯。


    退迴你肮髒的狗窩去吧:


    當煥然一新的世界呈現在你麵前時,你才知道什麽才是我們該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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