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東風苦著臉走進幽篁館,正看到南風端著空藥碗從公子的房裏出來。一見到東風,南風招招手,等他走過去後,他說:“等等,我先把藥碗放迴廚房裏,然後我們一起去見公子。”


    這麽大的一個幽篁館內隻有他們兩個和公子,以及兩個早上來打掃,打掃完就離開的小廝。他和南風兩個人的任務就是照顧主子,偶爾做一些事,負責在外麵走動聯係的是西山和北山兩個人。


    和西山北山比起來,他和南風的日子可以說得上是很無聊。現在有了這個聽五少夫人牆角的任務,南風就是當樂子聽的,每天都要讓他等著他在的時候向公子匯報,順便蹭著在一旁聽。


    這日,衛謹之難得沒有事,坐在窗邊看一卷閑書。見東風和南風一起走了進來,東風手裏還抱著一個高頸白玉瓶,瓶子裏插著一枝含苞待放的粉色荷花,他略略沉吟就道:“這花是五弟妹著人送來的吧。”


    東風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公子已經猜了出來。他恭敬的點頭道:“是五少夫人身邊的丫鬟瓊枝送來的。”他將手裏的瓶子放到了書桌上,那裏曾經還放過一枝廣玉蘭,凋謝後才被他撤下去。


    “今日可有什麽收獲,五弟妹和府外的人接觸了嗎?”衛謹之看了一眼那荷花就收迴了目光,淡淡的問道。


    東風每日聽牆角當然不隻是聽著那位五少夫人對自家公子示愛,衛謹之想知曉的是玉京中那位在江南南浦安下的棋子。雖然大部分已經被他知曉掌握,但是還有一部分隱秘的藏得太深讓他發覺不了,衛謹之想借著這位五弟妹找出那些人。


    這是他的初衷,不過當一切都偏離了原來的初衷,最後究竟會變成什麽樣,沒有人會知曉。


    東風事無巨細的把那些話都轉達給了衛謹之,就算是他心裏對五少夫人和她的幾個丫鬟感覺再糾結,他匯報的時候都是用一種毫無感情的口吻語調,絲毫不帶個人的好惡在其中。


    每次聽完,衛謹之都要沉思一陣,這迴也不例外。他思考了一會兒道:“被五弟妹放棄了,那麽那位宮中出來的潘嬤嬤應當也無用了,從這一點看來,五弟妹應當是已經掌握了那些線人的消息。或許應該從五弟妹這處著手,得到一些線索。”


    南風一直沒怎麽說話,這會兒終於忍不住插嘴道:“那五少夫人雖然看似什麽都說了,半點沒有隱瞞身邊伺候的那個丫鬟,但是這麽些日子以來,其實重要的消息她從來沒提過一句,我看五少夫人應當不是那麽容易就說出這些消息的。”


    “你說的不錯,這些消息應當算得上是她在衛家立身的根本,隻要她能聯係那些人,就算是衛夫人和大公子應當也不會那麽簡單的讓她‘病逝’。她是個聰明人,不可能簡單泄露這種消息。”衛謹之望著窗外的幽幽綠竹,在腦中反複思考著探聽消息的辦法。


    南風這時候語氣一轉又說:“其實奴才覺得,若是公子去問,說不定五少夫人願意說。”


    衛謹之還沒說話,東風就抬手敲了南風一記,“你這是什麽餿主意,讓公子去使美人計,那多危險啊!說不定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複還了!”東風說完才驀地迴過味來,他好像說錯了話。


    再抬頭看看自家公子,隻見他依舊含笑的看著窗外的綠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說了些什麽。應該沒注意他說什麽了吧?東風有些心虛的想著。


    “外麵竹林的竹葉落著有些多了,東風南風,你們姑且去清掃一番。”衛謹之說完這句話,就重新拿起案上的書安靜的看起來。


    東風南風兩人臉同時一垮,應了一聲是,雙雙無言的往外走。外麵竹林裏那些竹葉積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之前公子覺得這樣的荒涼蕭索別有一番滋味,就沒有讓人清掃。而且竹林裏麵怎麽可能沒有落葉,這樣明顯就是公子因為他們說錯了話在懲戒他們。


    在這炎炎夏日的大太陽底下,稍稍動動都會覺得熱,東風和南風又不像是衛謹之那樣,在大熱天還能穿得住厚厚的衣裳。任勞任怨清掃竹葉的兩個不一會兒就揮汗如雨,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


    經過這個教訓,東風南風都暗暗在心底想著,他們再也不敢和公子提什麽美人計之類的話了。公子這樣的人,別說是為了什麽放下身段對人使美人計了,就是天大的好處擺在他麵前,隻要他心裏不願意,那是眼皮都不願意掀一下的。


    如今隻是區區一個消息,反正以公子的聰明才智,知曉那些隻是遲早的,完全用不著他屈尊犧牲自己的色相。


    東風和南風自覺想明白了這個問題,決定日後再也不要上趕著去招惹自家公子,他們隻需要安靜的等著公子用他的謀略得到最終的勝利。


    可是之後他們卻發現他們太天真了,完全捉摸不透自家伺候了這麽多年的公子那如海的心思。


    對用美人計一點興趣都沒有的公子為什麽在三天後忽然出了幽篁館,還特地等在五少夫人照花院的必經之路僻靜一角?關於這個問題,東風和南風都覺得自己不能多想,多想了就會出問題。譬如他們會忍不住猜測公子是不是也對五少夫人有那麽一點意思,不然他為什麽行為這麽異常。


    主動出幽篁館去等什麽人,這在之前是絕無僅有的。隻要在衛家本家裏,除了每年守歲家宴能勞動這位身體虛弱的四公子,其餘時候他出幽篁館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


    不管這兩位小廝心裏怎麽疑惑不解,衛謹之隻是一臉溫文的扶著身旁的一株木繡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夏季大概是衛謹之唯一不常需要使用輪椅的季節,這時候他能自輪椅上起身到處走走。隻是在這種所有人都穿著輕便透氣服裝的時候,他一身的厚實長衫著實有些引人注意。


    岑蘭芷帶著瓊枝經過的時候,就看到了自己每天放在嘴邊念叨的衛四公子。她算是明白了什麽叫做美好的天地都為之失色,因為在看到他的時候,周圍的所有美景都一瞬間褪色,眼中就剩下那個顏色清淺的身影,吸引著她的目光。


    此時此刻,她腦子裏隻剩下一種想要上前對他動手動腳的衝動。


    他這次沒有坐在輪椅上,看上去比她還高了一個頭的樣子,穿的沒有以往厚,但是依舊把整個人都包的嚴實。


    大概是因為他過於蒼白的臉色看上去很涼爽,岑蘭芷覺得自己很想要上前摸摸他是不是真的和她想象中的一樣冰涼舒適。可以的話,她還想摟著這位睡一個午覺,但是現在這個願望目前隻能存在於夢中。


    岑蘭芷遺憾的在心裏想著,沒有立馬上去,而是先左右看看最後在旁邊摘了幾枝茉莉。雪白馨香的小花綴在枝頭上,含蓄動人。


    她拿著那幾枝茉莉直接走到了衛謹之身前,將花往前一遞,“送給你。”


    “多謝。”衛謹之臉上不見意外,伸手接過。


    一個送一個收,兩個人都表現的極為自然。如果不考慮其他,隻看這公子如竹長身玉立,這美人如霞容貌動人,映襯著身後繁花,就像是畫一般的美景。


    一個不注意就看到小姐上去送花了,雖然周圍沒有人看見應當無礙,但是作為一個稱職的丫鬟,還是適當的過去提醒一下小姐不要太生猛,免得嚇到這位看上去和清透白瓷兒一樣易碎的衛四公子比較好。


    瓊枝這麽想著,剛準備上前提醒,就見自家小姐送完花就轉身往右邊的路上走,異常幹脆利落。瓊枝僵著臉對著衛謹之行了一個禮,匆匆去追岑蘭芷了。


    “小姐,你倒是等等奴婢啊!”眼看離開了衛四公子的視線,瓊枝不由得小聲喊道。岑蘭芷猛地停下,握著自己的手站在那裏沒有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瓊枝嘖了一聲道:“小姐,你走的這麽快,莫非是害羞了?”


    “剛才我趁著送花的時候,摸了一把他的手,當真是清冷涼爽,不知道身上是不是也這般舒適。”岑蘭芷沒聽見瓊枝說了什麽,她隻是微微笑著,眼裏露出些陶醉的磨蹭了一下自己剛剛摸過衛謹之的手。


    “小姐……你,原形畢露了。”


    岑蘭芷沒注意瓊枝上翻的白眼,忽然又抬起手放在鼻端嗅了嗅,肯定道:“似乎,還有種竹子的清香。”


    就在她像隻小狗一樣蹲在那裏嗅自己的手的時候,瓊枝忍不住掩麵退後了兩步,企圖離她遠一點。她果然還是和她當初剛見到的時候一樣,這些年來越來越正常的樣子根本就是表麵的假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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