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嘩啦脆響,沈墨鍾愛的一套白釉瓷器,應聲而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廢物,統統都是廢物!養之何用!”沈墨連聲怒喝,顧府重地承訓齋內外奴仆,皆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三日,不過是三日,微兒從梅園迴來隻有三日啊,不是稍感風寒麽,怎麽就......”


    “老爺,老爺息怒,此時此刻,您不可自亂了陣腳。”也隻有懷青,敢在此時出言相勸。“小姐吉人天相,幾次大難都能挺過來,這次也不會例外的。何況,您不是已經讓張總教頭進宮求見皇貴君了嗎?您別急,小姐會沒事的,您千萬要穩住啊。”


    沈墨幾次深吸之後,便已經冷靜了下來。他向來就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今日這般暴怒,實則是因為連身為劉禦醫得意弟子的黃連黃大夫都自來請罪,說是無能無力。


    沈墨默默地坐了下來,一手扶額,一手胡亂一揮,“都下去吧,懷青你留下,陪我說說話。”


    承訓齋內外退了個幹淨,隻留了沈墨心腹書藝、書禮守在門外。


    懷青走到沈墨身後,手法熟練地為他按了按額角,舒緩情緒,以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輕道,“老爺,您別這樣,天塌不下來。就算真是到了那時候,咱們顧府不是還有......禦賜血參可以續命嗎?”


    沈墨聽罷,卻是無力地勾了勾唇,“藥到病除倒也罷了,就怕......那時候才是真正的死期將至。所以,我一直不願給微兒用上,我是怕啊......”


    “老爺......”懷青不知該如何接下去,隻聽沈墨緩緩道。


    “懷青,微兒不能死,至少不能是現在,絕對不能!我在她身上花了太多心血,我沈家一門冤魂,還等著她來......”


    “老爺,小姐會沒事的,您別這樣......”懷青知道,沈墨看著平靜,可若不是心憂過重,自亂正腳,這些話,老爺是斷不會這樣宣之於口的。


    門外傳來書藝、書禮的低語聲,沈墨此刻心浮氣躁,不悅地皺了皺眉。


    懷青即刻端起內宅大管事的威嚴,喝道,“什麽事,吵吵嚷嚷的?”


    書藝、書禮說話聲一靜,繼而誠惶誠恐地迴道,“門房來報,喬家顧老爺與喬四公子來了。”


    沈墨頓時麵色一肅,起身理了理衣袍,端坐迴主位之上,恰如其分地麵帶憂色,然後對懷青點了點頭,示意他親自去把人引進來。


    顧晨一進門,便從沈墨臉上瞧出不好來,拈著帕子摁了摁眼角,拉起沈墨的手,悲戚的說道,“沈哥哥,你莫要如此,顧小姐吉人天相,上一迴也是這般嚇人,後來不也是好好的?”


    上一迴?沈墨半垂帶淚的眸中,暗芒一閃,好好的提什麽上一迴?他閉了閉眼,勉強地一笑,“是啊,微兒一定不會有事的,微兒還要成婚生女呢,怎會有事呢,不會的,不會的......”沈墨一副憂傷過度的樣子,根本沒注意到顧晨身後的喬暮軒。


    顧晨一聽到沈墨的念叨,真是喜憂參半,既怕顧元微真死了,害了寶貝兒子一生,又怕若此時反悔了,顧家偌大的家業落入他人手中,那才真是令他痛徹心扉呢。“是啊,我是不信顧小姐這樣的貴人會如此福薄的,可到底是大病一場,我家軒兒也擔心得緊,非得求我讓他來見一見顧小姐......”說著,悄悄拉了喬暮軒一下。


    喬暮軒立時迴神般,跪到沈墨身邊,拉住他的手祈求道,“姑父,軒兒知道,此時見顧表姐不合時宜,可......軒兒著實掛念表姐,求姑父讓我見見表姐,好不好?”說著,那雙亮澈的眸子裏,便盈滿了淚水,一顆顆如珍珠般的淚珠滑了下來。


    沈墨愛憐地扶著喬暮軒的小臉,這孩子不若他的父親這般唯利是圖,對微兒也是有真情的。“好孩子。”說著,淚便跟著滑了下來。


    喬暮軒伏在沈墨膝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場景,恁是辛酸,引得顧晨都不住真落了幾滴淚下來,別說懷青與周圍的奴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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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恆元居內,一股濃重的藥味彌漫其間。


    因喬暮軒的身份,不宜聲張,沈墨隻帶了心腹跟隨,一行人來得靜悄悄的。


    旁邊的廂房內,府內三位大夫正商討著如何修改藥方。


    如珠如寶正在給顧元微喝藥。與其說是喝,也許說是灌藥更合適些。


    一碗藥灌下去,也不知有幾口是入了顧元微口中的,大部分都順著唇角,流了出來。


    如珠一雙眼睛又紅又腫,眼裏布滿血絲。


    如寶也好不到哪兒去。


    沈墨站在兩人身後,一雙向來深沉無波的利眸之中,是少有的驚駭之色。不過是過了一晚而已,他的微兒,昨日還蒼白的小臉,今日已泛起青灰色,死亡的氣息似乎已經縈繞在這年輕的少女身上。難道,這迴真是......到頭了嗎?


    他抓著心口的衣襟,身子微微一晃。


    懷青急忙扶住他,小心翼翼地喚了聲“老爺”,驚醒了屋內所有人。


    如珠如寶及其他侍從跪下請安,顧晨與喬暮軒也從這巨大的震驚中迴過神來。


    喬暮軒是扶著顧晨進來的,顧晨一見到病床上的顧元微,就捏緊了他的手腕,一雙精於算計的眸子,卻也有些失了分寸。他僵硬地偏過頭,盯著他含苞待放的寶貝兒子,難道,真要為了這將死之人,賠上兒子的一生麽?興許......興許以他兒子的品行樣貌,攀上更好的人家也是能的......至於顧家的財富,他可以用那本賬冊來交換?


    顧晨心裏敞亮,正思量著,如何能已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多的利益。


    而喬暮軒與他父親不同,他是真對顧元微存在著一份朦朧的感情的。


    喬、顧兩家往來甚密,兩人算得上青梅竹馬。


    顧元微長得好,性子又好,待他也極好,得知自己將嫁給表姐為夫那晚,他的心像被浸在蜜中一樣甜,可如今,他的表姐,他將來的妻主,卻這樣死氣沉沉的躺在那裏。再也沒有彎著一雙好看的眼睛,輕輕柔柔地喚他一聲“軒兒”。


    喬暮軒淚如雨下,從顧晨手裏掙紮出來,撲到顧元微床邊,“表姐,表姐,軒兒來看你了,你醒一醒好不好?表姐,軒兒還等你來娶我呢,表姐......唔唔......”


    顧晨忽然一把捂住喬暮軒,不讓他再說下去,口中輕斥道,“軒兒,不可胡言亂語,不要吵著你表姐休息。來,先隨父親出去......”說著,眼神示意心腹劉氏芳萍把人先帶出去。


    沈墨雖然沉痛,倒不至於真的失了心神,顧晨的舉動,他看在眼裏,心中明了。


    隻作悲慟之狀,勉強地笑笑,招唿著人,與他一同迴自己所居的綴錦院。


    喬暮軒悲傷過度,精神不濟,沈墨便先安排了他在側廂房休息。


    沈墨與顧晨相對而坐,一幹下人全部都遣了下去。


    劉氏芳萍正在照料喬暮軒,此時,就隻有懷青隨侍在側。


    顧晨知道,懷青對沈墨來說就如同他的一隻手,兩人之間的秘密從來也不避諱他,便直言道,“沈哥哥,你別怪我這時候拿那些事來煩擾你,可......這是天大的事情,我必須要你給我一個答複。”


    “自是應當,你但說無妨。”


    “那冊子,隻等今年這筆賄銀入賬,便大功告成。”顧晨頓了頓,呷了口茶,繼續道,“本來,隻等開春,你我兩家便真正成了一家人,屆時我便把冊子給你,喬、顧兩家也成了一條船上的人。可如今,顧小姐身子抱恙,恐怕得養些時日,那婚期也不知趕不趕得上......”


    大家都是聰明人,這話說得太直白了便不好看了,顧晨適時止住了話頭,等沈墨的答複。


    沈墨沉吟良久,緩緩抬頭,一道眸光射來,顧晨但覺心頭一跳,手不自覺地緊張一握,“沈哥哥......”


    “軒兒我自小看著長大,視如己出,自然不想為難他,他與微兒的婚事,自是要緩一緩。不過......”沈墨忽然輕輕地勾起了唇,“不是還有喬大公子麽?無論如何,你我都會是姻親,你放心便是。”說著,臉上的笑意深了起來。


    顧晨雙眸一亮,是啊,他怎麽把那賤種給忘了。


    懷青剛才稍稍離開了下,迴來後,見兩人話談得差不多了,便輕輕說道,“老爺,顧老爺,喬大公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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