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晌午,如寶出現在香約坊在建的樓內。


    正在瞎指揮,點著人做這做那的魏掌櫃,望著從天而降的遠房侄女如寶,笑得一臉諂媚。“如寶大侄女啊,天寒地凍的,你在怎麽來了?不是在大小姐身邊伺候著嗎,你出來了,大小姐身邊可不就缺人了?”


    如寶笑得一臉討喜樣,“是啊,是啊,大小姐對我可好了。這不,知道您是我家遠房親戚,說是天冷,怕凍著您,特意讓我帶了些梅園新出的點心給您嚐嚐。”


    “哎喲,這可是折煞老奴了啊。”魏掌櫃笑得連眼睛都快找不著了,引著如寶進了她暫時用來辦公的屋子,“這外頭正按著小姐的意思改動,亂著呢,你在這兒陪魏姨說說話兒。”


    “誒,那敢情好呢。不過等會兒啊,魏姨,我先交代點事兒。”說著,便一指跟她一同來的一個隨行,“你,去把小姐那張聘文貼外頭。”


    魏掌櫃頓時笑容一僵,“還招人嗎?這人不是招齊了麽?”怎麽人不夠,這事兒,她不知道?


    如寶頓時苦著臉,歎氣道,“魏姨,你不知道,昨日小姐聞了你送來的那些樣品,一時氣不順,都病倒了。”


    “什麽?你怎麽不早說。”魏掌櫃頓時坐不住了,站起來來迴踱步,“這可怎麽得了,不該啊,這不就是些香麽,怎麽會聞著就......”


    “老爺可急了,差點把您給換了下來。”如寶毫無負擔的信口開河,小姐說啦,有事兒她給擋著。何況,那日小姐大發雷霆,老爺可真是說了,一切全憑小姐做主。


    “不行,我,我得趕去梅園請罪,得趕緊去。”


    “別。別。”如寶急忙攔住魏掌櫃,“後來小姐就說,讓我跟著您學學,老爺就應了,沒真把你撤換下來。不過......”


    “有什麽,你快說啊,大侄女。”


    “老爺讓您聽我的,不能再氣著小姐了。”


    “那是,那是。”


    “那今日就這麽著了,我得迴去,再給您說說好話。”


    “哎喲,大侄女,真是......姨,可真是要多謝你啊。”


    “嘿嘿,不謝,咱們是親戚嘛。”


    魏掌櫃一路送如寶到大門口。


    如寶登上車,又探出腦袋,指了指新貼的聘文,“有人來問就讓人直接到梅園,這事兒魏姨您可千萬不能攔著,還得多給人說道說道,不然若聘不到人,到時候,小姐又以為是您使絆子,這就......”


    “知道,知道。大侄女,你就放心吧。”


    顧元微失望地把最後一份樣品交給如寶,讓她拿去處理了。卷起虎皮毯子往身上一裹,人就往臥榻上倒了進去。


    “小姐,沒一個滿意的麽?”如珠端著甜品進了玉清軒的小書房,見顧元微這副懨懨的神情,就大約猜到了。


    “我需要一個敢於大膽創新的調香師。”顧元微坐起身,捧過暖融融的甜品碗,一口口慢慢吃起來。


    大膽,他懂。創新?如珠不了解。他隻希望,小姐能快些找到令她滿意的調香師。他不懂一個香約坊,一個調香師,為何小姐要花這麽多的時間與精力,不過,他不希望小姐失望,她希望小姐開心。唯獨,那個喬大公子......他不希望小姐太在意那個人,他總覺得,那個人給他的感覺不好,一點也不好。


    但是,他與如寶一樣,發誓過效忠小姐,隻對小姐一人忠心,那誓言,就不會變的。


    “小姐小姐,外麵又來了一個。”如寶忽然急吼吼地衝了進來。


    “毛毛躁躁的像什麽樣子,來就來了吧,又不是第一個來的”如珠訓了如寶一句。


    如寶覺得無辜,“欸,哥,你先別急著教訓我,聽我說完不行嗎?”


    “好了,別吵了,說。”顧元微一開口,兩人立馬偃旗息鼓。


    “小姐,你猜這迴來的是誰?”


    “難不成是柳大師?”


    “小姐,你這話忒不靠譜了,柳大師需要到咱們門前求聘嗎?”如寶揉了揉被凍紅的臉頰,賊兮兮的笑道,“小姐,那人臉上有道疤,老長一條,還自稱姓遊。”


    如珠不明所以,顧元微一思索下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確定是他?”


    “嗯,他自己說的,妻主病重,他不得不出來尋些事做。”


    顧元微放下甜品碗,利索地跳下臥榻,剛走了一步就止住了步子,“按規矩辦吧。”說著又坐了迴去。


    “小姐,你不親自去看看?”


    “告訴他,若能調出我要的香,我便聘用他。我顧元微用人,男女不限。就把這話說給他聽,去吧。”


    “是。”


    如珠總算是聽明白了來人是誰,可不就是與喬公子同住在來因寺的那個遊姓男子麽?“小姐,雖說滿足您要求的調香師不好找,可那畢竟是個男子,多有不便啊,何況,傳出去,咱們香約坊聘用一個男人調香,恐怕會對香約坊的名聲......”


    “如珠。”


    “是。”


    “在我眼裏,沒有什麽男女之分,隻有有用與無用之人。若你願意,我也可以給你一片舞台,任你施展......”


    顧元微的話,令如珠臉色微微發白,“小姐,我,我若隻願意留您身邊伺候您,是不是......是不是就是一個無用之人?”


    顧元微抬手戳了戳如珠泛白的小臉,“你說你在緊張什麽勁兒,你以為本小姐,是誰都能伺候好的麽?何況,就算別人能伺候好,卻不一定有你與如寶這樣的忠心。人心,才是最貴之物。切記。”


    如珠激動地淚眼婆娑,鄭重地跪下叩首道,“如珠,記下了。”忠心,他會謹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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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因寺中,喬暮陽跟著空空大師與其他小沙彌們習了晚課,又在佛殿中等了一炷香多的時間,才見到踏雪歸來的遊景,他笑著迎了上去,“遊大哥,可是成了?”


    遊景淡笑著搖了搖頭,“會成的,不用擔心。”他對自己調香的本事很是自信。


    “你......見到她了嗎?她身子還好麽?聽說她極怕冷的。”


    兩人都是別有用心的接近彼此,可相處著卻找到些性情相投的感覺。


    “沒有。”


    喬暮陽眼神微閃,半垂下去,掩飾了眼中的失望。


    “這封信......”遊景摸出了喬暮陽寫給顧元微的信。


    喬暮陽尷尬地紅了臉,正欲收迴來,又聽遊景道,“我兩日後還要去見她,你若放心就放我這兒,我到時若有機會便拿給她。”


    喬暮陽點頭,“謝謝,遊大哥。”


    遊景便把信塞迴了袖中,“那我先迴了,今日出去大半晌,也不知我家妻主身子如何了。”


    “空空大師說很穩定,你別擔心。”


    遊景卻輕輕扯了扯嘴角,點了下頭,便疾步而去。


    喬暮陽望著遊景如女子般大步流星的步子,知道他此刻定是心急如焚,不知為何,竟是生了許豔羨之色。就算朝不保夕,可到底,是相守著,讓他如何不羨慕呢?可惜,他前世所知太少了,不知後來遊景是如何為顧小姐賣命的,更不知,後來他的妻主又如何了?那世裏,從沒有過關於他妻主的消息。可是他覺得,那世的顧小姐,一定是為遊景的妻主做了什麽,才使得他那般賣命於她。


    臉上忽然一點涼意,喬暮陽打了個哆嗦,從迴憶裏醒過神來,原來,不知何時,竟又開始下雪了。


    梅宴之後的半個多月來,已經下了好幾場大雪了。


    那日他神思不主,也沒顧得上好好賞一賞那時常如今時常被人稱道的梅園梅林,定是很美吧?


    如今又下了雪,雪中寒梅,更是人間絕色。


    絕色麽?


    不知為何,他的腦海裏,驟然出現的,不是淨白無瑕的雪,不是孤寒清豔的梅,而是那張眉頭緊蹙、病態蒼白的麵孔,她真是很美,令男兒自慚形穢......


    “公子,下雪了,咱們趕緊迴去吧?”


    喬暮陽渾身一顫,他得管好自己的心啊,“嗯,迴吧,確實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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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遊景剛推開籬笆圍城的小院門,便聽到屋內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他心頭一顫,急忙奔入房內,“阿鴻,你怎麽樣?”


    隻見在那昏暗的油燈照耀下,那床上半躺半臥、骨瘦如柴的女子,咳得一臉通紅,剛想說話,又連咳了好幾聲,便隻能搖了搖頭,原本捂嘴的手,卻悄悄的往被子內藏。


    遊景一把抓住她的手,翻轉過來,讓其掌心朝上,那隻手是沒有四指的,是被利劍一刀斬下的。隻有僅存的大拇指蜷曲在掌心。他知道的,若她那好看修長的指頭都在,她必定會緊握著,讓他看不到掌心的暗紅。


    一滴淚,悄無聲息地落到那幹枯的掌心,混進那暗紅的血液裏。


    “阿鴻,你別瞞我,會讓我更擔心的。”遊景平靜地說著,雙手虔誠地抱住那隻枯手,貼到自己淚濕的臉龐。


    “我知道了,再不瞞你。先幫我擦擦手,好嗎?”大約是咳得太久了,她的聲音都是嘶啞的,可不會影響她語氣間透出來的溫柔繾綣。


    “好。”遊景不舍得放開她的手,隻是那麽片刻,他也如此不舍。擰了溫熱的濕棉巾,給她把手擦拭幹淨,然後讓她的手掌,貼著他還帶著涼氣的臉頰上,“冷嗎?”


    “嗯。冷的。”


    “可屋裏很暖,有你在的地方,就很暖,心也是暖的。”


    “我知道,我會陪你度過這個冬天的。”


    “那明年冬天呢?”


    “也陪著你。”


    “好,你答應我的事,都能做到的。”


    “嗯。”


    遊景覺得身上的涼意退得差不多了,才脫了外袍,鑽進其妻主的被窩裏,“我沒想到,沈墨把那支血參藏得這般好。”


    “據說,那是給他的獨女備著的,自然是要藏好些的。”她說著,用另一隻完好、卻一樣幹枯的手,捏了捏遊景緊握的手,安慰道,“沒關係的,沒有血參,我也不會有事的。”


    “不。”遊景忽然轉頭眼神堅定地凝著他深愛的女子,“顧元微若合作,我自有辦法謝她大恩,


    若她不願意,就別怪我......”


    此時的遊景是可怕的,猙獰的疤痕,在他陰戾的臉上微微抖動,冰冷的殺意在他深沉的眸中毫不掩飾。可他身邊的女子,隻是笑著把他的臉按進自己懷裏,“好了,別胡思亂想了,躺在我身邊,卻老想著別的女人,你就不怕我吃味兒?”


    遊景忽然唿哧一聲笑了出來,“是麽?我最喜歡你為我吃味兒了。”殺意盡消,可怖的疤痕,依舊在他臉上舞動,隻是猙獰不在,單純的,變成了一份刻骨深情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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