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樂揚要算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的。


    盡管幼年時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媽媽在身邊,但是,也許是因為這名字取得好吧,就像劉姥姥給巧姐取的名字一樣,一時的苦惱終將會過去,總的來說,賀樂揚的小半輩子要算在同齡人裏麵特別順暢的。


    從小爸爸寵,媽媽愛,七歲那年賀樂揚有了一個叫豆豆的的小弟弟,然後又多了一個崇拜和追隨的小不點兒。


    賀樂揚讀小學的時候還屬於頑皮搗蛋、不好好用功、屬於是老師口中“塑造性很大”的那一類孩子,到了初中,也許是為了給即將跨入小學的弟弟做榜樣吧,賀樂揚一下子長醒了一般開始用功,成績突飛猛進。其實,也沒怎麽特別用功,可能是天資聰慧,領悟力也好,再加上百分之五十的汗水,於是,叫一眾同學們驚唿不已:學霸煉成了!


    可是,所謂“尺之木必有節目,寸之玉必有瑕瓋”,再完美再順暢的人生也終有磨難,十二歲本命年,賀樂揚遇上了他的命中劫數。


    不,準確地說,這個劫數應該來得更早,隻是年幼的記憶像河底的石頭,不遇上浪潮不會輕易浮出。


    這一天算是機緣巧合,賀樂揚和一個要好的哥們午間溜出校門,因為吃膩了食堂的大鍋菜,想著去校外吃點新鮮玩意兒,就恰好看見小巷子裏有兩個流裏流氣的青年圍著個小孩,其中一個個頭高點的叼著根煙,個子矮點的則罵罵咧咧地,時不時推搡一下那小孩,小孩背著一個很大的書包,低著頭,因為身體瘦弱,盡管隻是腦袋被那矮個子的青年擼了兩下,小孩居然像個陀螺似地轉了一圈,又因為背著書包身體不能平衡,隨即仰麵跌倒在地。


    書包實在太大,小孩跌在地上掙了幾下都沒有翻起來,逗得那兩個青年哈哈大笑,高個子將煙頭往小孩身上一丟,不屑地說:“看這樣子!還真是個小王八!是哪個王八生的你,偏偏栽到我叔叔的腦袋上!”


    賀樂揚看得義憤填膺,挽起袖子就要奔過去,哥們急忙拉住他,說:“幹嘛呢?又不關我們的事!咱們偷溜出來的,在外麵打架叫學校知道了還不得記大過?”


    賀樂揚忿然地說:“你怕處分你邊上看著!你沒見那小孩穿著咱們一樣的校服嗎?”


    哥們也隻好上了。


    結果那兩人看著流氣,其實戰鬥力很渣,還沒打上兩下,就稀裏嘩啦地跑路了,盡管臨走甩了些狠話。


    賀樂揚將小孩扶起來,給他拍打身上的灰塵,問:“沒事吧你?”


    小孩聲如蚊呐地道謝,賀樂揚納悶地說:“這才中午呢,你怎麽就放學了?哦,我知道了,這身校服其實是別人的吧,你是這附近的小學生,所以放學放得早?”看這小個子,一定不是初中生,也許是穿著哥哥穿小了的舊校服,賀樂揚心想。


    哥們“噗嗤”一聲笑了,說:“樂揚,這是咱們隔壁班上的,和咱們同級的,人家隻是個子矮點,怎麽就叫你當做小學生了?”


    賀樂揚尷尬地說:“真的?咦,我怎麽不……”


    一直低著頭的小孩飛快地抬起頭來,看了賀樂揚一眼,小聲地說:“我認識你。”


    哥們笑著說:“咱們學校的,誰不認識賀樂揚啊?學校副大隊長呢!”


    小孩搖了搖頭,認真地看著賀樂揚,說:“不是,我早就認識了。”說完,又低下頭。


    賀樂揚感興趣地說:“哦,是嗎?”


    小孩卻又不說話了,低著頭踢著路邊的小石頭,嘴巴緊閉得像個蚌殼。


    哥們無聊地拉著賀樂揚走,催促著他說:“走了,走了,咱們還沒吃晚飯呢,趕緊吃了迴學校去!”


    賀樂揚被拽走了。小孩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一會兒,踢走腳邊的小石頭,也走了。


    直到一個多星期後,賀樂揚才又見到這小孩,踢球踢得滿身大汗被替換下場的中場休息時間,小孩就孤零零地坐在球場的一角。


    賀樂揚坐在他旁邊,清風徐來,吹幹身上黏濕的汗,他側過頭,盯著小孩低垂的睫毛,再次納悶地問:“我們以前認識嗎?我怎麽沒印象?”


    小孩轉過臉來,看著賀樂揚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寂寥,卻靜靜地沒有說話。


    賀樂揚這才看清楚他的臉,有點小,下頜有點尖,卻是一張非常清秀耐看的臉,眼睛的形狀非常好看,眼尾微微上翹,眼白清澈得像一泓清泉。


    但是,賀樂揚確實沒有印象認識過他。


    小孩說:“你真不記得了?小時候我們一起去了一場婚宴,我們還說要比賽喝粥,你說你能喝八碗。”


    賀樂揚猛地一下抓住小孩的肩膀,驚喜地大叫了起來:“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九大碗!我去!我記得你小時候胖乎乎的,怎麽現在變得這麽瘦了?也難怪我認不出來了!”


    賀樂揚不認識胡臻曉,卻對記憶中的“九大碗”印象深刻。


    當時賀樂揚五歲,正上著幼兒園大班,某次被爸爸賀彥楓帶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賀樂揚一參加這樣的活動就有些氣悶,因為當時他還沒能找到媽媽,一見到這樣的場麵就會控製不住地想到爸爸媽媽當年是不是也是這般一臉幸福地步入婚姻殿堂而後生下他的,盡管被爸爸百般嬌寵,賀樂揚卻因為漸漸懂事而越發思念從未謀麵的媽媽。


    在這樣的心境中,賀樂揚注意到了胡臻曉。


    父母圍繞、被滿口“心肝寶貝”“寶貝兒子”喊著的胡臻曉。


    胡臻曉的爸爸樣貌普通,挺著個成功的中年男士常見的將軍肚,他媽媽是個衣著非常鮮豔時髦的美女靚媽,兩人就圍著中間的寶貝疙瘩這樣那樣地噓寒問暖,看得賀樂揚和另外幾個小孩直撇嘴:“這麽大了,還要大人抱!”“聽個爆竹聲都害怕,裝的吧?”


    到了婚宴正式開始的時候,小朋友們都被分配到一張席麵上,由一位主人家的代表陪著吃飯,賀樂揚和胡臻曉隔著一個小孩坐著。


    中間的小孩是賀樂揚的小夥伴,說著說著就和胡臻曉嘰嘰咕咕鬥起嘴來,五六歲的小孩已經有些夥伴意識了,賀樂揚當然是力挺自己的小夥伴,對著胖乎乎的胡臻曉鬥雞一般有些敵意。


    然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兩人已經摒開中間的小夥伴,麵對麵較上勁了。


    賀樂揚不屑地說:“別看你胖,你吃飯肯定不如我,我能吃四碗你信不信?”粥的話,四碗應該能行。賀樂揚自忖。


    “我能吃五碗。”


    “六碗。”賀樂揚咬著牙爆出一個自認為的天量。


    “我能吃七碗。”


    “八碗。”麵對這席上其他小朋友的起哄,賀樂揚眼睛瞪得銅鈴一般,爆出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數量,他想,就算是粥,八碗喝下去,肚子得鼓出來多大一堆啊。


    “我能喝九碗。”


    對方居然還能接上!賀樂揚氣得腰一叉,憤憤地迴了一句:“撐死你!”我不玩了不行嗎,你個粥桶!


    迴家後,賀樂揚給爸爸說了這件事,聽得爸爸哈哈大笑,說:“你們這些小朋友到底是怎麽的腦構造,喝粥也要比!”


    可是,過了些天,賀樂揚氣平了,便問爸爸:“我覺得那個小胖子還挺好玩的,我們什麽時候再和他玩啊?”


    爸爸想了想,說:“恐怕不好找他了。我們是新郎的朋友,那個小胖子的爸爸媽媽好像是新娘那邊的親友。”


    “哦——”賀樂揚雖然有那麽一丁點的惋惜,卻也隨後就忘記了,反正他的小夥伴多得很,而且,後來,忙著找媽媽,心潮澎湃地,也就漸漸地淡忘了這個九大碗粥桶。


    賀樂揚撓撓頭,笑著說:“你和小時候比變化太大了,也難怪我會認不出你來!”


    胡臻曉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輕聲說:“你的變化也很大,不過,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你。”


    呃……這話說的,叫賀樂揚有些不好意思,卻又有點心裏高興,到底是十來歲的少年人,誰不喜歡走到哪裏都是人群的焦點呢?


    可是,胡臻曉接下來的一句話證明,賀樂揚完全誤會了上一句話的意思。


    胡臻曉凝神看著湛藍的天空中不斷變幻著形態的流雲,說:“因為,那是我過得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所以,我記得那段時光中的每一個人,就算隻是匆匆而過的路人。”


    賀樂揚的心沉了下去。


    再看看胡臻曉清減大變的形容,他似乎明白了什麽。


    再想追問,可是,胡臻曉已經站了起來,轉身離開。


    瘦小的影子在午後的日光下隻有那麽一點點大,似乎又變成了五六歲的小豆丁,卻不再是那個貌似幸福無邊的九大碗粥桶了。


    賀樂揚背後向哥們打聽,哥們又向哥們的哥們打聽,終於問出了胡臻曉的那一場家庭變故的由來:胡臻曉的母親十分風流,某次在外麵和人偷情被丈夫抓包,丈夫對兒子胡臻曉的由來也疑惑起來,帶著去做了親子鑒定,結果還真不是親生的,一怒之下離婚並將這一對母子掃地出門。從此,胡臻曉的幸福童年結束了。


    有人曾經勸胡臻曉的母親去找到孩子的生父,好好帶著孩子過日子,那女人卻說:“我哪裏知道哪個是臻曉的親爸爸,要想鑒定出來,至少得帶四五個男人去做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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