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林子軒對話劇這種藝術形式的興趣不大,他也記不得太多的話劇劇本。


    《雷雨》和《日出》都是曾經出現在後世中學語文課本中的文章,不過是節選。


    當時,語文老師為了增強學生對於課文的理解,就讓學生在課餘時間找來《雷雨》和《日出》的全文看一看,這才讓林子軒記了下來。


    他還看過《原野》和《茶館》,隻是沒有耐心看完。


    外國的話劇他記得一個《等待戈多》,據說是戲劇史上真正的革新,也是第一部演出成功的荒誕派戲劇。


    林子軒在後世就是衝著這個名頭去看的,果然不愧是荒誕派戲劇,荒誕的他完全沒看懂。


    他沒有把《等待戈多》寫出來的打算,在二十年代演出荒誕派戲劇,這是作死的事情,會被觀眾罵死的。


    所以,林子軒決定以後不會再寫話劇了,他有時間不如多寫寫小說。


    就是這部《日出》,他也猶豫過。


    他原本是不想寫《日出》的,因為這部話劇和他的生活太像了,他是個銀行家,身邊也有《日出》中那些類似的朋友,很容易被人對號入座。


    要是被身邊的人知道了,他還要不要在金融圈子裏混,還要不要在上流社會生活。


    這是自絕於自身階層的事情,他又不是熱血青年。


    《雷雨》觸碰到了大家族的隱痛,《日出》則揭開了這個殘酷社會的傷疤。


    林子軒最終決定寫出來是有多方麵考慮的。


    首先,是因為大家閑聊的時候話趕話趕上了,要是不寫一部話劇的話有損他未來文豪的形象,特別是陸小蔓在旁邊看著的時候。


    其次,林子軒察覺到洪慎對他有點不服氣,所以就稍微打一下臉,刷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說到底是男人的麵子和虛榮心的問題。


    他又不是老頭子,年輕人就應該有點小個性。


    麵對季鴻明的低頭認輸,他可以大度的原諒,對於洪慎不經意間的挑釁,他也不介意稍微給這位哈佛大學戲劇班的專業人才一點小壓力。


    當然,林子軒對洪慎的才華比較欣賞,他想邀請洪慎到明星電影公司來。


    在這個年代,拍攝電影和排演話劇差別不大。


    中國的電影人才大多都是從話劇行業轉型而來的,比如鄭證秋和張時川。


    也有從繪畫和文學方麵轉型來的,比如但杜予和周瘦絹。


    想要邀請心高氣傲的洪慎加盟,就要能有讓他心折的地方,林子軒相信《日出》的劇本應該能起到一定的效果。


    再次,這部話劇其實可以拍攝成電影,而且劇中的陳白露很適合殷明竹來演。


    殷明竹本來在上海灘的社交圈就頗有名氣,對於《日出》中的生活環境並不陌生。


    不過她家境殷實,不需要依附其他男人生活,所以才能活的自由,不像陳白露那麽可憐可歎,最終走上絕路。


    想把殷明竹拉進明星電影公司,需要一個能打動她的好劇本。


    《日出》和《上海假日》一樣,都是突出女演員的電影,其他人都是配角,隻要發揮的好,殷明竹會成為中國最紅的電影明星。


    “我總算是知道你為什麽不願意承認自己寫過《雷雨》了。”鄭證秋看罷《日出》,一臉同情的說道,“看來你也不會承認自己寫過《日出》了。”


    戲劇來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


    鄭證秋明白這個道理,他以往寫的劇本也是取材於身邊的事情,有些是在報紙上看到的,有些是自己所經曆的。


    寫出來也能得到觀眾的認可和歡迎,說明劇本沒有脫離生活。


    這是他較為欣慰的一麵。


    然而,他從來沒有寫過像《日出》一樣如此貼近生活的劇本,這已經不是貼近生活了,這就是真實的生活。


    林子軒把真實的生活拿出來寫成劇本,這需要極大的勇氣。


    戲劇高於生活的部分,說的高雅一點是從繁瑣的生活小事中提煉出主要的情節。


    其實就是為了粉飾生活。


    觀眾看戲,一方麵想要在戲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這樣才有代入感,另一方麵他們又不想看到真實的生活。


    因為真實的生活太殘酷了,他們不願意接受。


    這就是為什麽中國的戲劇喜歡大團圓的結局了。


    觀眾既有了代入感,又有了生活中不曾有的幸福感,於是,他們在戲劇中得到了心理補償,得到了滿足。


    這是他們喜歡一部戲劇的原因所在。


    這和後世的讀者看網絡小說是一個道理。


    讀者在看網絡小說的時候總是強調代入感,這個代入感就是要在人物設定和故事情節上符合大多數人的經曆,也就是貼近生活。


    不過,讀者又希望網絡小說中沒有現實生活中的鬱悶情節,想要爽起來。


    主角不能被打臉,不能受委屈,女主角不能死,不能有外遇,不能有任何不爽的情節,否則讀者為什麽要看網絡小說。


    這就是在粉飾生活。


    所以,無論時代如何發展,人的共同感情需求是相同的。


    當然,這其中還有另外一種藝術形式,那就是悲劇。


    比如,莎士比亞的《羅密歐和朱麗葉》,男女主角都死了,照樣是經典戲劇。


    中國的《梁祝》也是男女主角都死了,可最終他們竟然化作蝴蝶雙雙飛走了。


    經過對比,就能發現西方人比較能接受生活化的戲劇,東方人則會對生活進行粉飾,留下一點希望,很難脫離大團圓的結局。


    《日出》和《雷雨》這兩部話劇都是悲劇,一點都不給人留下希望。


    在網文上屬於虐主,不對,連主角都死了,那就是虐觀眾了。


    但這樣的話劇更加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鄭證秋看《雷雨》的時候覺得壓抑,他為兩家人的悲慘遭遇而痛心疾首。


    他看《日出》的時候更加壓抑,他為整個社會的黑暗扭曲而深惡痛疾。


    《雷雨》是人生的大悲劇,《日出》是社會的大悲劇。


    這是鄭證秋佩服林子軒的地方。


    他和林子軒的家世差不多,但他絕不可能像林子軒一樣對自己,對這個社會進行如此深刻的剖析。


    這或許就是一個文學家所具備的基本素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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