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漪也不知道為什麽,大娘子特別喜歡種樹,每年春秋二季都會讓莊上佃戶旁的事不幹,就是種樹,甚至她把莊上多餘的牛,租借給附近的貧農時,她提出的租金都是每年抽十天時間給她種樹。還不許他們亂砍樹燒炭,還讓工匠琢磨竹炭。

    要不是竹炭當炭,沒木炭那麽好,燒炭的要求也比木炭高多了,大娘子估計早讓大家用竹炭了。可即便如此,大娘子還是不許他們多砍樹,甚至專門劃了一片地方,讓大家種楊樹,讓大家砍楊樹燒炭,還說砍一棵,就要種十棵。這些年下來,吳郡好多人都習慣性了,每年到了該種樹的時節,不用大娘子發話,就扛著鐵鍬去種樹了,也不在亂砍樹了。

    “沒事,這事不急,慢慢來,又不是我們就能完成的。”陸希倒是很看得開,種樹造林是真正要子孫後代一起承傳的事,她現在隻不過盡自己所能的讓周圍人多種樹,能影響多少人就多少人,一點點慢慢來。

    陸希和司漪正說話間,高團迴來說:“二嫂,你在魏國可認識一個姓陸的娘子?”

    “姓陸?”陸希想了想,搖了搖頭,“不記得了,怎麽了?”

    “三表嫂給我一封信,說是她堂妹寫給你的,是你的故人,我三表嫂姓陸,她堂妹嫁給了魏貳師將軍宇文浩。”高團說。

    “貳師將軍?”誰這麽倒黴,和李廣利這二貨當了一樣的官職?北魏的官眷她怎麽可能認識?等等,姓陸——“你把信給我看看。”陸希說。

    高團道:“二嫂,不是小弟有意冒昧,隻是你這故人來的突然,你又想不起是誰,我讓侍從打開了再給你如何?你放心,我那侍從不認字。”高團知道自己是草木皆兵了,婁家怎麽說也是他們的舅家、未來的親家,可見陸希完全想不起來的樣子,他還真擔心了,小心點總是不錯的。

    “好。”陸希知道高團受了高嚴的吩咐,對她行事有點小心過度了,陸希不好說什麽,隻能盡量配合他。

    高團讓人侍從打開了信件,又仔細翻了翻,確定沒什麽後,才送到了陸希手上,陸希沒看內容,直接看了落款就笑了,果然是她,“這人我以前在宮裏見過,她應該是魏國太子妃的姐妹吧。”

    “魏國太子妃的姐妹?那就是魏國如今皇後之姊?”高團說。

    “難道魏國太子已經登基了?”陸希問。

    “是的,在今年三月登基的。”高團說。

    三月正是陸希成親的日子,她一心就撲在婚禮上

    了,沒注意其他,難怪不知道魏國發生的大事,陸耀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大,還是魏國新後的姐姐,“魏國的皇後年紀很小嗎?”陸希問。

    “也不算小了,魏國皇帝今年十歲,她比皇帝大上一兩歲吧。”高團對皇後年紀不太清楚。

    “什麽?皇帝才十歲?”陸希吃了一驚,“難道魏國皇帝沒有成年皇子?”主少國疑,一般來說除非不得已,很少會有年少皇子繼位。

    “太後無子,魏國新帝是庶出的第六子,前麵幾位皇子不是夭折,就是成年後病死。”高團說。

    陸希和司漪互視了一眼,赤、裸裸的宮鬥啊!陸希看著那封信件,沒寫什麽內容,通篇就是問好,還說她可能會來赤峰一起接親,陸希不由失笑,隻是一封尋常的問候信,卻讓高團這麽緊張,陸希把信件遞給了他,“阿團,我們先迴去吧。”這可憐的孩子,都被阿兄壓迫成什麽樣子了,陸希決定不為難他了,在迴涿縣前,還是乖乖待在別院不出來好了。

    陸耀寫信給自己的事,陸希迴家就忘了,外出了一趟,就算沒怎麽出汗,她也不舒服,舒服的洗了一個熱水澡,散著濕發,披著細麻寢衣,靠在藤椅上看書。

    “阿嫂。”輕柔的聲音響起。

    陸希抬頭,“蓁蓁,你怎麽來了?”

    “我就是過來和你說說話。”高二娘對她笑笑,她仔細的打量著陸希,大半年不見,陸希氣色比之前更好了,眉眼間似乎還多了一些東西,讓她覺得陸希和之前不同了。

    陸希讓春暄也給二娘搬了一個藤椅,又取了好些點心過來,陸希指著一碟奶皮道:“蓁蓁,這點心你吃過嗎?”

    二娘搖了搖頭,挾了一片嚐了嚐,“這是什麽?”

    “這叫奶皮,是用新鮮的牛乳做成的,味道還不錯吧?”陸希問。

    “嗯。”二娘也覺得不錯,又嚐了一點。

    陸希又指著其他幾樣小吃,讓二娘嚐,都北方才有的小吃。

    二娘吃著吃著,眼淚就掉下來了,“阿嫂,我害怕。”雖然阿娘再三說,那是她外大母家,不用擔心,可是那個外大母家,她以前沒去過,外家的親人也見的很少,就這麽過去,她真怕……可這話她又不好和阿娘說,她知道阿娘也在擔心自己,隻是嘴上一直在安慰她而已,她盡量的不讓阿娘為自己擔心。

    陸希輕輕的拍了拍二娘的背,她知道二娘要的不是她的安慰,而是發泄。

    二

    娘啜泣著哭了很久,才對陸希道:“阿嫂,你來北地開心嗎?會想吳郡的親人嗎?會想迴吳郡嗎?”

    “想。”陸希毫不遲疑的說,“不過我阿姑說過一句話,我已經大了,他們不能我陪我一輩子,以後的路要我自己走,所以我想他們,但不想迴吳郡。”陸希對著二娘微微一笑,“因為這裏現在是我的家了。”

    “二嫂,你和二哥真好。”二娘羨慕的說,二哥和二嫂,是她見過的感情最好的夫妻,她不知道要有多羨慕呢。

    “傻丫頭,感情都是相處出來的,我和你阿兄不過提早認識了幾年而已,你跟你夫君是晚認識了幾年。”陸希笑道。

    “可——”二娘心裏還是很擔心。

    “二娘,你是家翁、大家的心頭肉,他們給你挑的夫婿一定是精挑細選的,我聽你二哥說,你未來的夫婿,性格寬厚,他又比你大上幾歲,我想他一定多讓著你一些的。”陸希寬慰二娘道。

    “二哥、二嫂一樣嗎?”二娘問。

    “你別看你二哥平時不說,可私底下脾氣可煩人了。”陸希板著指頭說,“一大早起來就要吃肉,我讓他多吃點蔬菜,就像要他做什麽似的,最後隻能用菘菜裹了肉讓他吃。還有你二哥脾氣可大了,平時在家,稍有不順心的,臉上不說什麽,可就會扭著性子不說話,一定要你去哄……”陸希揀著她和高嚴之間的事情,同二娘說了幾件,也算是教她以後怎麽和夫婿相處。

    “二哥還是這樣的人?”高二娘錯愕的睜大眼睛。

    “當然。”陸希說,“夫妻間相處,就是大家相互體諒,你哄著他,也讓他哄著你,平時讓他幫你摘朵花、遞個簪子,問問他穿那件衣服好看。他要是累了,你就陪著他,給他做點他愛吃的東西……”

    二娘認真的聽著,這些是阿娘都沒有和她說過的。

    “二娘你記著,你是你爹娘嗬護著長大的寶貝,嫁過去是結兩家之好,不是受委屈的,若是真委屈的,別忍著,先派個人來找我們,家裏家翁、大家,哥哥嫂嫂都會幫你做主的。”陸希認真的對高二娘道,二娘性子軟弱,就怕她受了委屈,也不敢訴苦。

    “二嫂,我知道了。”高二娘用力的點頭。

    陸希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以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而言,這樣的異國婚姻對她來說太沉重了。

    接下來的幾天高二娘有空就會來陸希說說話,偶爾晚上還和陸希一起睡,婁夫人知道陸家這種家庭,對女

    孩子的教育肯定有一套,也讓女兒多找陸希說說話。

    盡管高二娘和婁夫人不願意,可日子很快就到了二娘快出嫁的日子。

    高嚴也在二娘的出嫁前一日中午趕到了,兩人晚上早早的不到戌時,就歇息了,第二天剛到寅時,兩人就起身了,兩人作為兄嫂,今天要招待的客人,可比婁夫人多多了,尤其是她還有一個比較特別的客人。

    陸希等著新郎親眷入內,看到那略微熟悉的身影時候,微笑的上前行禮,“融安縣君。”

    “安邑縣主。”陸耀含笑迴禮。

    陸耀含笑對陸希道:“許久不見,安邑縣主近來可好?”陸耀見穿著一身紅衣、麵帶笑容的陸希,眼底浮起一抹異色,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依然和陸希談笑風聲。

    “多謝融安縣君惦記,一切都好。”陸希借著兩人麵對,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陸耀,幾年不見,她已經褪去了少女的青澀,徹底變成一個雍容華貴的貴夫人,眉眼之間原本的些許的銳氣轉成了淡淡溫柔的笑意,“一別三年,縣君風華更甚往昔。”

    陸耀笑著說:“縣主可別誇我了,跟你站在一起,我還有什麽風華可言?”

    陸希道:“縣君這麽說,可是折煞我了。”

    兩人說笑間,就肩並肩親熱的往屋內走去。

    “融安縣君。”高迴的新婚妻子成娘子上前向陸耀見禮。她是一京城小官的長女,性情溫柔,行事爽利大方,但第一次遇到這麽多人、這麽重要的事,難免有些局促。攀上高家這門親事,並非家中雙親所願,高嫁非福,尤其是她上麵兩位嫂子身份還這麽高。可她的祖翁一聽是高家的嫡子,就一口答應了,她母親在她出嫁前,不知道哭了多少迴,她心裏也有些忐忑。

    可嫁到了高家後,她反而覺得沒婚前想的那麽差,長嫂樂平公主性情冷漠,平時幾乎就待在自己繡閣中不出來,偶爾見麵,也沒和她說過幾句話,大部分時間都是無視她。二嫂和二哥遠在北地,家中婆婆個性柔和,雖說對她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可也從來沒有為難過她,她不過隻是填房所出嫡子媳婦,反而倒是一入門就當了當家夫人。不僅家中姐妹羨慕,連她阿娘也放心了。

    這次小姑成親,是她入門後第一件大事,她打點的事無巨細,就怕遺漏一處,和夫君來北地的時候,她也有些忐忑二嫂的行事,但思及二嫂出自吳郡陸氏,是陸家的嫡長女,想來個性不會太差。果然見麵後,兩人相處很和睦,這下她

    是徹底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運氣真的很不錯,居然真遇上了兩位身份高、容易相處的嫂子。

    這會她正在招待婁家來的女眷,看到陸希親自去迎接的女客,就心知此人是融安縣主,魏國皇後的嫡親姐姐了,忙笑著上前行禮。

    “成娘子不必多禮,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我們就隻敘家禮吧。”陸耀和聲道。

    成娘子連連應是,見陸耀隻熟稔的和陸希談笑,兩人對很多湊上來的貴夫人,神色不冷淡,可也不親近,就識趣的不叨擾她們了。她和樂平公主相處慣了,很清楚同身份地位相差太多的人相處,平淡如水的交往最好,哪天要是那些人真對你親近了,反而會覺得忐忑。

    陸耀也不是不通俗務的人,和陸希聊了好一會後,就和陸希一起去見了今天的新娘,見一臉羞意、嬌柔可人的高二娘,陸耀笑道:“真是漂亮的新娘子,五少君真是有福氣了。”

    婁夫人也滿是驕傲的笑容,“縣君您過獎了。”陸耀是皇後的親妹,這會多討好她下,將來女兒在魏國也算多一條路。

    陸耀對丫鬟吩咐道:“去把我那個匣子拿來。”她迴頭又對婁夫人笑道:“夫人,我和安邑縣主是故交,今天雖以婁家親戚身份來的,可也能算半個娘家人,我知道漢族有風俗,新娘的朋友要給新娘添妝,我也給高娘子帶了一件小禮物。我住的離赤峰也遠,隻能掐著時辰給二娘送,你可千萬別介意。”

    陸耀的一番話,讓婁夫人微驚之餘,更多的是驚喜,“縣君你這樣就太客氣了,你來參加小女的婚事就夠了。”

    陸希也不想陸耀會有這個舉動,心裏多少有些疑慮,她和陸耀沒好到這個程度吧?

    陸耀的丫鬟應聲退下,一直跟在陸希身邊的小雀也跟上了那丫鬟,等兩人退出了新房,小雀笑嘻嘻的對那個丫鬟道:“姐姐,這裏繞彎的多,你要去哪裏?我領你去吧。”

    那丫鬟對小雀說了一句鮮卑語,小雀立刻用流利的鮮卑語迴複道:“原來姐姐不懂漢語啊,那我更要跟著你了,這裏懂鮮卑語的人可不多。”

    那丫鬟驚道:“你怎麽懂鮮卑語?”

    小雀笑著說:“因為我母親是鮮卑人,我還會將羯族語呢。”她清秀的小臉上滿是驕傲,顯然頗為自得。

    丫鬟一笑,“小妹妹,你真聰明。”

    “嘻嘻,我一點都不聰明,煙微姐姐都罵我笨死了,整天隻會吃,姐姐,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啊?我叫小

    雀,麻雀的雀。你餓不餓,我們一會去吃東西好不好?”

    小雀口齒伶俐的一口氣說出的話,把那丫鬟炸暈乎了,心裏暗暗腹誹,這安邑縣主從哪裏找來的活寶?還麻雀呢,我看簡直就是烏鴉!丫鬟心裏恨不得把小雀的舌頭都割了,可臉上還是一派和善的迴答著小雀的問話,“我叫阿達,今年二十了,你餓了就能隨意吃東西嗎?不怕你家縣主打你?”

    “我們家大娘子最好了!她從不打人,吃東西為什麽要打我?”小雀不解的睜大眼睛,同情的望著那丫鬟,“姐姐,你們家娘子會打你嗎?可憐哦!”

    那丫鬟嘴角一抽,心裏實在吃不透這丫頭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但是為了主人的名聲,隻能耐心的解釋道:“我們不是在輪值嗎?當然不能吃東西。”

    “哎?為什麽?餓肚子最難受了,大娘子這方麵從不管我們,隻要我們做好自己事就好了。”小雀嘟噥道。

    “……”丫鬟決定不管這小丫頭是真傻還是假傻,她就保持沉默好了。

    小雀說了半天,不聽丫鬟說話,也不生氣,露出一口小白牙笑的陽關燦爛的跟著丫鬟,跟著她拿了首飾匣,又跟著她迴了陸耀身邊,隻要那她一離開陸耀身邊,就會跟上,甚至連丫鬟更衣,她都跟著。

    那丫鬟最後額頭青筋都爆出來了,可這會還在人家家裏,她根本做不了什麽。也不光是這丫鬟如此,所有婁家帶來的人,但凡要走動,身邊總會有個能說鮮卑語的下人跟著。誰都明白,這是高嚴在防著婁家人,可大家還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人家主人招待周到,難道客人還能調理不成?

    最後婁夫人的三嫂對著陸希笑道:“阿陸,你可真會調教下人,這些人一個個伶俐的沒話說了。”婁夫人的三嫂是男方來接親輩分最大的,她本就是直爽的脾氣,見高嚴像是防賊一樣防著他們,自然心裏沒好氣,拿話不軟不硬的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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