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東方剛剛露出魚肚白色,大地猶在沉睡,茶亭裏也沒有了人,王聾子並不睡在這裏,現在這裏隻有那小夥子的車還停在樹下,他的人已蜷曲在車上。

    他生怕來遲了,那兇神惡煞般的大漢會將他的腦袋捏碎,於是他索性在這裏睡了一夜。

    風很冷,大地蒼茫,遠處傳來了幾聲雞啼。

    一個人帶著草帽慢慢的從暮色中走來,他腳下確實很慢,幾乎是用身體拖著自己的雙腳一點點向茶亭靠近。

    風吹著草木,清霧慢慢升起。

    過了良久,他終於走到馬車旁,他背靠著車輪坐下,又低下了頭。

    他實在不想別人看見他這張恐怖的臉,所以才帶了一頂寬大的草帽,他看上去十分疲憊,仿佛走了這一段路也讓他累得夠嗆,所以他在不停的喘氣。

    輕風吹在他的臉上,讓他覺得一陣陣的灼痛,於是他用手擋在自己的臉前,這才發現,就連他的手上也布滿血泡,他的整個人就仿佛是從油鍋裏撈出來的一般。

    沒有人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事,隻知道他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臉上的血泡有些已流出了膿水,他的眼中也已流下了淚水,淚水是鹹的,所以滲進他那破爛的血泡裏,也疼痛無比。

    雖說他是如此的淒慘,但他的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的,他的眼神堅定,似乎在向眾人傳達著他永不放棄的信念。

    他的眼睛望向遠處,似乎在等待著某人的出現。

    一陣輕風吹過,突聽一曲小調隱隱隨風而來。

    他慢慢的站起身來。

    遠處已有人影,看這身型,定是昨日那位大漢。

    不一會兒,大漢已邁著大步,走到他的跟前,身上還是髒髒的,手中卻多了一個大酒葫蘆。

    草帽人低下了頭。

    大漢看著他,臉上一笑,道:“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等在這裏。”

    草帽人緩緩道:“你知道?”

    大漢哈哈一笑,道:“說吧,你究竟是誰?去醉月宮又為何事?”

    草帽人沉默不語,良久過後才輕輕的道:“我想跟著你的車去醉月宮。”

    大漢仰起頭,將酒葫蘆湊在嘴邊,‘咕嚕咕嚕’的連飲幾口,然後將嘴一抹,道:“你若不說清楚,我又憑什麽要帶你去?”說完,大漢又道:“況且,你究竟是敵是友,我還沒弄清楚。”

    草帽人輕聲道:“在下並非歹人。”

    “哦?不是歹人,為何帶著一副大草帽,不敢以真麵目視人?”

    這句話仿佛觸碰到了他敏感的神經,草帽人咬了咬牙,突然轉身便走。

    他邁著沉重的步子,艱難的前行著,似乎他用盡全力走出的幾步,都不及那大漢跨出一步的距離。

    大漢看著,笑道:“有趣,有趣,又是一個有骨氣的人。”

    草帽人停下腳步,道:“你既無意相助,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大漢止住笑聲,道:“苦苦相逼?我何時逼了你?”

    草帽人沒再理他,繼續拖著自己的雙腿艱難的前行著。

    大漢兩步趕上前去,擋在他的身前,道:“你如此模樣,何時才能走到醉月宮?”

    草帽人低著頭,道:“我就算爬也要爬到醉月宮去。”

    “嘿,真是越來越像了。”大漢麵露喜色,笑道:“你可真像我的一個兄弟。”

    草帽人冷冷道:“你還有兄弟?”

    大漢道:“你別以為我昨日不認那趕車的做兄弟,我便是個無情無義之人。”說完,大漢輕歎一聲,道:“隻是跟我做兄弟的人,都沒有一個好結果。”

    草帽人聽出大漢定是有所心事,於是好奇的問道:“為何?”

    大漢又舉起酒葫蘆狂飲幾口,道:“凡是與我做兄弟的,如今已有兩個殘廢,兩個失蹤。”說完,大漢盯著草帽人,道:“你說,誰有了好結果的?”

    這一番話也確實讓草帽人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威風淩厲的大漢竟也會遭遇如此不幸。

    草帽人心雖所動,但嘴上卻不肯鬆勁,道:“這又與我何幹?”

    大漢道:“這確與你無關,但若你想去醉月宮,我可帶你一程。”

    草帽人道:“你剛才不是不肯麽?現在卻又為何主動請我,難道是同情我這個廢人?”

    大漢笑道:“你的私事我確不該多問,何況我也想交交你這個朋友。”

    “與我交朋友?”

    大漢道:“我就喜歡像你這樣生性耿直,又不失男兒氣概的人。”

    草帽人淡淡的道:“隻可惜我並沒有朋友?”

    “哦?”大漢道:“難道公孫北海也不能做你的朋友?”

    “我不認得什麽公孫北海。”

    公孫北海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你越是這樣,你這朋友我越是交定了。”

    草帽人沒有再理他,隻顧自己向前慢慢的走著。

    公孫北海又追上前去,道:“別再倔了,上車。”

    草帽人道:“我並沒有五十兩銀子付車錢。”

    公孫北海看著他,喃喃道:“怪人,真是個怪人,方才想上我的車,現在我主動請你,你卻又不願上車了。”草帽人忽然停下腳步。

    公孫北海走上前去,道:“你想通了?”

    草帽人思索一陣,道:“好,我跟你走。”

    “這樣最好,上車吧。”

    “我並沒說過我要上車。”

    公孫北海一楞,不解的問道:“你究竟是何意思?難道你想跟在車後走?”

    草帽人冷冷的道:“若是我沒迷路,我寧願自己一人爬到醉月宮去。”

    公孫北海道:“我還以為你認得去醉月宮的路,不想你已迷路了。”

    草帽人又道:“話不多說,你坐你的車,我走我的路,我們本就沒有關係。”

    天漸漸亮了。

    初升的陽光,就像刀一樣的劃破了輕紗般的薄霧。

    趕車的小夥子還沒有醒。

    公孫北海大步走過去,一把將他抓了起來,大聲道:“起來了,快趕車去醉月宮。”

    小夥子揉著睡意朦朧的眼睛,賠笑道:“大爺請上車。”

    公孫北海道:“大爺不上車。”

    小夥子楞了楞,道:“大爺為什麽不上車?”

    “因為大爺高興!”

    這小夥子雖然年輕,趕車倒也趕了幾年,卻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客人,明明花錢雇了車,卻情願跟在車子後麵走。不過隻要人家大爺高興,他就算在車後爬著走,也沒人管得著。

    小夥子雖然心裏奇怪,倒也落個輕鬆。他趕著車子在前麵走,身後卻跟著兩個人,一個威風淩厲的大漢,一個幾近殘廢的廢人。

    這樣一行人在路上走著,旁人有誰能不多看幾眼。

    小夥子心裏不禁嘀咕起來,這樣兩個人去醉月宮幹什麽?醉月宮那種地方,卻不是他們能去得的。

    草帽人拖著雙腿慢慢的走著,幾乎比散步的速度還慢。

    公孫北海掏出酒葫蘆,又喝了幾口,忽然快步趕上馬車,道:“我們又不是去趕喪,你慢點行不行?”

    小夥子賠笑道:“行,當然行。”

    雇車的不急,他當然更不急。

    公孫北海也放慢了腳步,對草帽人道:“能告訴我你的姓名麽?”

    草帽人卻像是沒有聽見。

    公孫北海又問道:“你究竟去醉月宮為何事?”

    草帽人還是聽不見。

    公孫北海又問:“難道你是去醉月宮尋仇?”

    草帽人一怔,終於開口說道:“為什麽這麽說?”

    公孫北海道:“看你這般淒慘的模樣,這世上隻有醉月那婆娘才下得了手。”

    趕車的小夥子聽到有人稱唿醉月為‘婆娘’,嚇得差點跌下馬來。

    草帽人冷冷一笑,道:“我不是去尋仇,隻是去尋人。”

    公孫北海道:“巧得很,我也是去尋人的。”

    “哦?”

    公孫北海慢慢的道:“隻是我有一生死的弟兄被醉月那婆娘掠了去。”

    草帽人道:“可你知道那醉月宮豈是一般人能闖進去的。”

    公孫北海哈哈大笑,道:“就算是地獄,我也定去闖上一闖。”

    草帽人不禁佩服起公孫北海的勇氣來,道:“你也算是條漢子。”

    公孫北海道:“哦?那你可願意交我這個朋友了?”

    草帽人歎了一口氣,道:“我原本沒有朋友,也不願有朋友,隻因為我的朋友必將會糟到不測。”

    公孫北海道:“嘿,這有什麽,在這個上麵,我們可算是同路人,說不定你我結交之後,反而安然無事呢?”

    草帽人隻淡淡一笑算做迴答,便再閉口不語了。

    公孫北海見他不願多說,便也不再追問下去。

    太陽高高的掛在空中,已近正午。

    一輛馬車,兩個人,就這樣行進在大道之上。

    小夥子懶洋洋的趕著馬,他做馬夫的這些年來,還從未以這種速度趕過車,要知道這馬車的速度,還不及人走得快。

    最令他好奇的是,這兩人口口聲聲說要去醉月宮,但從他們口中得知,他們也並非醉月宮的友人,不僅不是友人,反而還可能與醉月宮有所恩怨。

    那大漢估計還有些本事,隻是那半人半鬼的家夥,又有何種本事去找醉月宮的麻煩呢?在他們這些凡人眼裏,醉月宮是那麽的神聖不可侵犯。

    公孫北海一口一口的喝著酒,嘴中喃喃道:“那你能告訴我,你去醉月宮尋什麽人?”

    草帽人淡淡的道:“友人。”

    “你不是說你沒有朋友麽?”

    草帽人似乎又聾了。

    公孫北海嘿嘿一笑,道:“難不成去尋你的小媳婦?”

    草帽人咬了咬牙,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

    公孫北海依然一副笑臉,道:“聽說這醉月宮裏美人如雲,就算是想進醉月宮當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鬟,也要生得一副天仙的容貌。”

    聽到‘美人’這兩個字,趕車的小夥子立馬豎起了耳朵,他活了將近二十年,卻連美人的手指也沒碰到過,所以談論美人的話題,他都十分感興趣。

    草帽人依然緊閉著嘴巴,似乎不願多說一個字。

    公孫北海又喝了幾口酒,又用袖子擦了擦嘴,道:“隻可惜我沒這個福份,你說若是娶一個醉月宮的女人做老婆,那可真是死了也值了。”

    草帽人已變成了一個十足的聾子。

    公孫北海隻覺得無趣得很,又道:“聽說醉月的寶貝女兒長得比天仙還美,我今日便要去瞧一瞧。”

    聽到這裏,草帽人忽然止住了腳步。

    公孫北海道:“怎麽不走了?”

    草帽人呆在原處,低下了頭,他的心仿佛早已飛到了醉月宮去。

    趕馬的小夥子也勒馬停住,一路上他也閑得無聊,於是便插話道:“聽說醉月的女兒叫楚楚是吧?”

    聽到這兩個字,草帽人的心不禁為之一動。

    公孫北海道:“你一個馬夫,你又怎會知道醉月的女兒姓甚名誰?”

    小夥子嘿嘿一笑,道:“不瞞大爺說,這都是我那在醉月宮做事的堂兄告訴我的。”

    公孫北海白了他一眼,便不再說話了。

    小夥子繼續道:“我還聽說,不久前楚楚小姐跟著宮裏的一個隨從跑了。”

    公孫北海一笑,道:“還有這事?”

    小夥子道:“不過,我聽說,前不久楚楚小姐居然一個人迴來了。”

    聽到這句話,草帽人突然抬起頭來,盯著小夥子,激動的道:“你說的當真?”

    他不抬頭還好,這一抬頭便露出了滿臉的血泡,小夥子那裏見過如此恐怖的臉,直嚇得雙腿發麻,臉色煞白,嘴中喃喃道:“真…真的…”

    話音剛落,草帽人已躍身飛上馬車。

    他這一身輕功施展出來,行動就突然變得像箭一般的迅速,絕沒人再認為他是一個廢人。

    公孫北海看著他,眼中帶著深思之色,良久過後,才歎息道:“果然好身手!”

    這時,草帽人已竄到馬車的前座,一把奪過小夥子手中的馬鞭,猛的朝著馬背一鞭抽去,駿馬一聲長嘯,拉著馬車狂奔而去。

    馬車絕塵而去,竟將公孫北海拋在了後麵。

    公孫北海哈哈大笑,笑聲中他已邁出大步追了上去,隻五六步便已追上了馬車。隻見他幾個空翻過後,已端坐在車內喝起酒來。

    就憑這兩下,隻驚得那小夥子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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