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間的私房話”說完以後,聞曆心事重重地迴到房間,躺在床上幾乎大半夜沒合眼。他的腦海裏反反複複迴蕩著的,都是謝瀾淵剛剛那幾句話。相處了這麽久,聞曆想他大概是一點一點喜歡上塗琰的,細水長流,水滴石穿,來得一點都不突兀,大概也沒那麽容易煙消雲散。此前他之所以一直猶豫著消極怠工,無非就是因為——


    塗琰他是個直男啊。


    可是今天,看起來經驗豐富的謝瀾淵說阿琰都快要彎成蚊香了……這個念頭就像突然出現在拉磨的驢麵前的那根胡蘿卜,誘惑著它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歇地走下去。現在聞曆自己成了那頭驢,這據說是事實的東西便成了盤桓不去的念想,讓他渾身的神經係統都異常亢奮,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裏毫無意義地溫習著。


    要不就去確認一下好了。可是要怎麽做呢?可以直接問他,你是不是彎了嗎?


    後來到了後半夜,聞曆總算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於是第二天,他罕見地起得比塗琰還要晚。聞曆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塗琰見他醒來,十分敷衍地衝他努了努嘴:“早餐在那邊,要吃自己拿。”


    說完,又低下頭接著擺弄手機去了。


    聞曆雖然就睡了四個小時,但是昨晚那亢奮的勁兒還沒過去,精神顯得很不錯。他洗漱完,就著甜豆漿幹掉了一個煎餅,評價道:“這個沒我攤的好。”


    塗琰卻隻“唔”了一聲。


    要是在往常,塗琰早就扔下手機要吃他的煎餅了,今天卻隻有一個“唔”。聞曆湊過去一看,隻見塗琰的眼睛就像粘在了手機屏幕上似的,不由得好奇地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塗琰這才戀戀不舍地抬起頭來:“沒有啊,就是李遙要過生日了,叫我去呢。可是我算了算,去他party的話算上來迴路程差不多要折騰個三天,中間的那天我剛好有一場戲。可是他的生日我不去又有點過意不去,哎,真愁人。”


    聞曆想了想,說道:“這樣,你先跟周老師請個假,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那天的戲調到另外的日子去拍,之前我在其他劇組的時候也有過演員突然有急事的情況,都是這麽處理的。唔,不過記得一定要挑他心情好的時候。”


    塗琰聞言眼睛一亮:“真的嗎?”說著他翻開手邊的計劃表,一目十行地看過去,立馬就又蔫了:“不成啊。今天是那個誰的戲,肯定又是這裏不對那裏不好,老師會高興才怪。”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中午他們倆下樓吃飯的時候,發現言湛竟然來探班了。


    言導探的是誰不言而喻。總之周老爺子沒拿盒飯,喜笑顏開地跟著他的寶貝學生出去吃飯了。謝瀾淵一邊剔牙一邊故作嫉妒狀:“看看看看,那小子麵子就是大。待會老師迴來我要告訴他我下一場的劇本還沒看,他這時候肯定不會說我。”


    塗琰眼睛一亮,發覺自己的機會也來了。


    果然,周晦痛快地答應了塗琰請假的事。其實塗琰那天隻要跟聞曆以及飾演陸千山cp阿秋的關昕一起拍幾個散碎的鏡頭而已,並不會耽擱多少時間。而恰好關昕昨天才剛剛進組,還沒有開始拍戲,這幾個鏡頭沒什麽難度,用來給她跟對手演員作磨合用也不錯。


    “那就這樣吧,下午就先拍你的鏡頭。去化妝吧,你們幾個。唉,反正今天小趙的那一場肯定是拍不完了。”


    “小趙”叫趙翀,就是塗琰早上說的“那個誰”。他跟塗琰一樣是走後門進組,演個無關緊要的小配角,基本靠刷臉;不過跟塗琰不一樣的是,他演技極差,天賦幾乎沒有,拍什麽都不得法,每個鏡頭都要難產似的折騰好幾遍。


    關昕是個長相甜美的當紅小花,科班出身,努力上進,演技也不錯。她上一部戲昨天才殺青,剛到這邊還在調整中,被臨時通知拍戲其實挺突兀的,一點準備都沒有。可她到了片場以後,雖然神色有點疲憊,卻沒有一點不開心的樣子,見著每個人都甜甜地打招唿,不管是大牌還是小助理。塗琰十分過意不去,悄悄跟聞曆商量道:“咱們晚上請她吃個飯吧,怪麻煩人家的。”


    這明明是塗琰一個人的事,可他卻已經習慣同聞曆商量,這讓聞曆非常高興,頗有種受重視的感覺。他條件反射地點點頭:“沒問題啊。”


    可是說完之後聞曆又有點後悔,對方可是個香香軟軟的漂亮妹子啊,塗琰該不會是故態複萌,打算拉他一同泡妞去吧!


    啊,說到這個,他真的彎了嗎?今晚要不要趁機觀察一下?就這樣,聞曆裝著滿腦子胡思亂想,妝就已經上完,可以準備開拍了。


    阿秋是左憑瀾家的小丫頭,從小就跟著他。左憑瀾念書她紅袖添香,左憑瀾練武她端茶倒水,這麽多年下來自是與眾不同,幾乎算得上是他半個妹妹了。陸千山在左憑瀾家逗留的日子裏,自然而然就同她熟識起來。


    陸千山生得英俊,三言兩語就哄得阿秋一顆少女心怦然而動;而陸千山待阿秋也是真的好,最後你死我活的時候還特地為她打算了一條生路,大抵也是動了真心的。


    零散的鏡頭一共要拍三五個,有跑馬的賞花的品酒的,不一而足,基調歡快。後期會從這幾年酌情挑幾個剪輯進去;還有一個比較長的,推動感情線發展以及陸千山這個人物的變化,比較重要,周晦打算看看關昕和聞曆磨合的情況,再決定今天拍不拍。


    哦,還有一個盡職盡責的背景板陸白。他雖然一句台詞都沒有,是個真·背景板,但是表情和情緒必須到位,一點也不輕鬆。


    三月三,上巳節。


    陸千山帶阿秋到江邊玩耍,陸白自然跟在一旁。他們找了個風景絕佳之處,陸千山拿出個墊子給阿秋坐,自己則席地而坐,等著陸白把各色點心擺出來。


    一個坐墊不算什麽,可它從來都是陸千山的。陸白習慣性地沒帶第二個,陸千山就把它給了別人。


    陸白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大概會覺得新奇吧,畢竟是這樣正直的一個劇本;但是塗琰卻覺得要嫉妒死了:陸白傷重之時陪陸千山出行,陸千山也沒有對他多體貼一點。


    這部分一拍完,塗琰馬上申請了暫停,跑去助理身邊一口氣灌下了一整杯水。


    聞曆跟過去,有些擔憂地問道:“太曬了嗎?怎麽渴成這樣。”


    塗琰聽見他關心的話情緒略微有些好轉,然而再想到接下來要拍的鏡頭,立馬迴頭狠狠瞪了聞曆一眼。


    聞曆:“……”無妄之災大抵就是這麽個意思。


    塗琰其實知道自己有點無理取鬧,但是他就是控製不住自己。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覺得入戲不出是這麽麻煩的事情。角色的情緒和他自己的情緒兩下裏一混合,簡直弄得他就像精神分裂了似的。


    塗琰煩躁地掐了掐眉心,硬生生地把屬於“塗琰”的嫉妒壓了迴去。


    陸白不會有這樣的情緒。


    下一個鏡頭,陸千山打發陸白自己去“玩耍”,把空間留給他和阿秋。雲卷雲舒,煙波浩渺,鬱鬱蔥蔥,愛意在美景中搖曳著滋長,陸千山輕輕地把一個吻印在了阿秋額頭。


    現實中雖然隻有略顯粗糙的布景,但是一對璧人也稱得上良辰美景;而落在了另一個人眼裏,卻是另一種百味雜陳。


    陸白其實並沒有走遠;陸千山也不可能真的允許他走遠。即使他要幕天席地地演一出活春宮,陸白也得在一邊看著。


    “行,不錯,過了。”周晦顯然情緒很好。拍了一上午磕磕絆絆的戲,這幾組幾乎都能一遍過的鏡頭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心情轉換。他拍拍聞曆的肩頭:“去休息一下,妝暫時不能卸,待會你的戲照常拍;讓我看看阿琰的……唔,阿琰今天沒事了,卸妝去吧。”


    塗琰沒精打采地應了聲好,周晦這才注意到他臉色不太好。


    “你不會中暑了吧?快把戲服脫了休息一會兒。”說著,他迴頭在人群中尋覓了一圈,果然點手喚來了最稱手的人:“瀾淵,過來照顧一下,別光顧著玩。”


    謝瀾淵也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麽,開開心心地“哎”了一聲:“交給我了,你們都放心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一雙眼睛從周晦一直看到聞曆,也不知道究竟是同哪個說的。


    聞曆本來就憂心忡忡的臉看起來更擔憂了。


    謝瀾淵扔下手裏的事陪著塗琰在角落裏坐著,弄得塗琰怪過意不去的,低聲道:“謝哥我沒事,您去忙吧。”


    謝瀾淵笑道:“別客氣,我沒什麽正經事。”


    一個劇組的男主角竟然說他沒什麽正經事……塗琰也是無言以對。


    好在謝瀾淵並不煩人,並不會一直追問人家哪裏不舒服。他就坐在一邊靜靜看書,對旁邊生悶氣的塗琰聽之任之。


    無論從感情上還是理智上,塗琰覺得自己這氣生得都毫無來由。劇本裏阿秋這個人物的設定,本來就是用來反射陸千山心中殘存的一點善念的,陸千山待她怎麽好都無可厚非。而陸白被陸千山從小養大,他是他的琴童、暗衛、殺人的刀、替死的鬼,唯獨從未被寄托過善意與希望。


    這是編劇的鍋,不關聞曆的事。聞曆不是惡貫滿盈的陸千山,他也不是可憐蟲陸白。


    陸白到死沒怨過陸千山,塗琰也沒道理遷怒聞曆。角色與現實本來涇渭分明,在今天之前塗琰也從未將它們混為一談過。


    可他真是嫉妒陸千山親吻阿秋啊!


    “哎,醒醒,別在這睡著了再著了涼。”謝瀾淵推了推塗琰:“聞小慫上場了,要不要看看?”


    ……安靜不打擾別人什麽的,塗琰覺得他對影帝哥大哥的結論真是下得早了。


    但是塗琰依然不受控製地睜開了眼睛;反正閑來無事,看看聞曆拍戲也不錯啊。可是……


    為什麽沒人告訴他,這特麽是場吻戲?!


    周晦看聞曆和關昕磨合得不錯,情緒也恰到好處,於是幹脆就把親密戲份一塊給拍了。


    道具蠟燭燭光搖曳,陸千山深情款款地看著麵前的姑娘,溫柔地捧著她的臉,慢慢親了上去。


    塗琰:!!!


    “哎,阿琰你站起來幹什麽?”謝瀾淵使勁拽了拽他的袖子:“杯子都打翻了。”


    塗琰這才發現自己竟霍然站了起來,放在膝頭的骨瓷杯也遭了這飛來的橫禍,掉在石板地麵上碎成渣。


    塗琰有些尷尬,悻悻坐了迴去。


    而聞曆和關昕還在旁若無人地進行著那看起來一個世紀都不會結束的親吻,謝瀾淵則在塗琰耳邊聒噪地點評著:“小聞演技不錯啊,這親的,嘖嘖,真是深情……”


    塗琰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謝瀾淵想起昨晚的海馬梗,心裏那點不足為人道的小小快意遍體滋生,等到開懷夠了,他才搭著塗琰的肩膀,循循善誘道:“不就是拍個戲麽,又沒有假戲真做,你這反應可有點大啊。再說了,就是真的又怎麽了,男未婚女未嫁……”


    塗琰重重地哼了一聲。


    謝瀾淵哈哈大笑:“阿琰啊,你究竟喜歡他哪裏,慫嗎?”


    塗琰下意識道:“我幹嘛要他勇敢啊又不是招保鏢……不對,什什什什麽喜歡!”


    謝瀾淵點到即止,施施然起身走了,就剩下塗琰一個人坐在原地發呆。


    聞曆溫柔包容脾氣好愛做飯,除了性別不對,真的是模範好伴侶。唔,其實性別什麽的也沒什麽關係,他們接吻過,那感覺也不會。可問題是,聞曆會喜歡他嗎?


    喜歡過蔣繹那樣優秀的人,怎麽會看上一個除了敗家別無所長的廢柴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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