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如棋,戰場尤是如此。


    九方博弈之下,一顆一顆的黑白棋子循序落下,不到最後的一刻,勝負也就無從談起。


    甘州的城頭,主動地,被迫的,身不由己的嚴陣以待,視線中的危機由遠及近,百丈,五十,三十,越來越近,卻在二十丈的位置停住。


    草原人嫻熟的馬術讓他們的轉身變陣無有絲毫淩亂。後隊轉前,前陣壓後,留給甘州城頭的人們一個輕蔑而嘲諷的背影。


    “這算什麽?”


    城頭上有人發出了如此疑問,但更多的還是因這突兀的變化而鬆了一口氣,能晚死哪怕隻是一刻,也是好的。


    “指揮使,這幫韃子是。。。”


    “細枝,你怎麽看?”雲崢皺眉看向柳細枝,對於夜雨澤的疑惑無從解答。


    盞茶前的那聲“殺”讓整個城頭猶如一張滿月強弓,崩的緊緊地隻待箭出,卻因為韃子的這一個輕描淡寫的轉身而顯得虎頭蛇尾。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柳細枝彎眉挑起,低聲道:“或許他們是想泄了咱們的士氣?”


    柳細枝的猜測不無道理。看此刻城頭兵將的狀態便知,那股子拚死一爭的哀兵之氣確實是消散了許多,但這就是韃子們的目的?雲崢心中畫下一個大大的問號。


    中軍有韃子在地上扔下數十架雲梯,這說明什麽?雖然器械簡陋,可他們終歸是要攻城的,這毫無疑問。


    那他們為何轉身?難道他們不怕自己出城相襲?


    東廠的大人物們毫無線索,這方天地間,或許隻有那麵烈烈招展的黃魚金旗下,烏騅寶馬上的胡車兒才能給出一個答案,而這答案,自然是來自那個吃齋念佛的和尚。


    時間微微前推,在那個夜,在那鍋羊骨湯旁,三角眼的和尚在異族人麵前一展權謀戰策。


    “族長若敢攻城,哪怕聚集十萬之眾,除非有人獻城,否則隻要一時不下,吳克敵率龍門鐵騎趕到之時,甘州城門之下,便是爾等埋骨之地。


    不要說什麽吳克敵的承諾,天賜良機,將貴部上下連根拔起,順勢揮軍更能將東廠番役屠戮,龍門關下商賈財貨進入懷中,朝廷追究下來,不該死的人是死在貴部手中,該死之人也被他斬盡殺絕,更是護國有功,揚大明國威,一石二鳥,一箭雙雕都已不足為諭。眾口鑠金,誰敢往他身上甩一個墨點都要受到千夫所指,哪怕皇帝看的再通透也不能說什麽。


    如此權衡之下,族長通好漢家權謀,易地而處,族長站在吳克敵的位置上,又會如何選擇?齊國忠一局牽絲戲,環環相扣。若無外力,東廠三千黑心衛在劫難逃,而黃魚部落一戰之後,也難免冰雪消融,族長又當何去何從?”


    “大不了。。。”


    “大不了不入關了?”道衍微微搖頭,平淡的看著胡車兒:“開龍門關的不是你,一句借口追繳馬匪,黃魚部落的棲居之所又不是什麽不可測之秘,五萬鐵騎正麵相抗。。。族長又有幾分勝算?”


    一番策論,天無盡藏,胡車兒渾身大汗淋漓,直如盛夏三伏置身萬裏大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一時的天真,一時的疏忽,猛然發現自己平日裏的驕傲在漢家的智者麵前不過兒戲,失落?沮喪?


    這種感情不屬於胡車兒,不屬於立誌重現成吉思汗雄威霸圖的胡車兒,眼中的興奮壓過了恐懼,這就是他苦苦尋覓的那把最強的馬刀!


    眼前這和尚就是書中的劉秉忠,他要留下他!


    沒有絲毫的猶豫,胡車兒單膝下跪,笨拙將僧人鞋麵的塵土掃去,又將一碗白湯舉過頭頂,金銀不在話下,但他不覺得金銀是僧人的訴求,或許折節下士的手段會有些用處?他總要試一試。


    “若族長能活過重陽,貧僧會考慮的。”道衍眼中的輕蔑沒有絲毫泄露,隻是將自己的局中局緩緩道出:“東廠廠公徐如意不在甘州城中,但少不了與城中千絲萬縷的聯係。其人生平最是謹慎,如老龜,隻在必勝之時方有驚天手段施展。可以料見,重陽之戰,甘州必然是以守代攻。


    而徐如意的一句守城,指揮使雲崢必然是貫徹到底,哪怕你將後背露給他,不做任何防備,他也不會有任何動作,而這也正是我為族長所布之局的開端。


    龍門鐵騎五萬,所謂鐵騎,裝備精良,可朝廷財稅有限,哪怕早年間有所傾重,終有所限。人數倍之。首尾無端,背水而戰是為哀兵。若族長能破之,再到貧僧麵前來,貧僧,或許願意為族長將這葷戒破上一次。。。”


    時間迴到此時,


    重陽城下,午時三刻。


    日在當中,殺頭的好時候,冤魂無處歸藏。


    嚴陣以待的黃魚部三萬引弓,箭指長天,將發未發,等待著。


    一切正如道衍所說的那樣,宋襄公君子之戰的舊事重現,雲崢神色幾度變幻,卻一直一言不發。


    謹慎的他最後還是決定,就像那那張薄紙所說,死守。


    這是雲崢心中的神旨,身為凡人的他沒有資格質疑,沒有資格違背,更沒有資格自作聰明。


    耀目的烈陽下,天光普照。


    一朵何處而來的積雲隨著微不可查的腥風飄蕩,半而全,將大日遮擋。


    令人窒息的陣勢,麵臨在一度的地動山搖。


    雲起龍沙暗,木落雁門秋。


    三五斥候在視線的盡頭一閃而過,再之後的不久,便是甲光向日。


    “黃魚部落的勇士們!”一聲嘹亮的蒙語唿喊響起,迴蕩:“長生天的庇佑,先祖的榮光,為了黃魚的榮耀!”


    “榮耀!”悸動而嗜血的唿喊,弓弦滿張。


    死神悄然的降臨,指尖有烏光的蝗蟲縈繞飛舞,迫不及待。


    “放!”


    箭如雨下,鋪天蓋地。


    死神微笑著舉起碩大的鐮刀,揮舞,享受著即將到來的盛宴。


    “兒郎們,驅除韃虜,護我中華,隨我殺敵!”


    “有我無敵!”


    “有我無敵!”


    “有我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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