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會死,貧僧隻會受些輕傷。”


    道衍的話聽起來好像是個笑話,但在場的卻沒有人笑。李毒、馬三寶還有朱高熾三兄弟是無條件的相信。而李彩娛三人則是在思索此言到底是真是假。


    見過的世麵越廣,經曆的事情越多,就越是明白自己的渺小。李彩娛三人對自己的武功雖有信心,但他們畢竟不是張三豐那樣的先天境界,無敵的存在。能以一敵三殺死他們三個的人不是沒有,就他們所知,前任門主任笑、副門主無眠、馬慶功都可以做到。


    若說此三人年歲高,功力深,那麽當代門主徐如意、白蓮佛母唐賽兒,雖然沒有與此二人全力爭鬥過,但從已知的信息上來說,可能性不小。


    這是人,還有武功,魔刀門的那門魔刀刀法所造成的偽先天境界同樣也可以,那眼前這和尚未必便不會與魔刀類似的武功。他們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


    沉吟良久,李彩娛開口道:“道衍,原名姚廣孝,籍貫江蘇蘇州,年齡四十三歲,十四歲在蘇州妙智庵出家為僧,後於洪武十八年被先帝召入宮中,以祈福僧的身份賜予燕王朱棣身邊,咱家說的可對?”


    “不錯。”道衍點點頭,一臉的坦然。


    “但這不合理。”李彩娛搖頭皺著眉頭:“當年洪武爺為藩王選祈福僧,將天下年紀稍輕的高僧都選入宮中,蘇州名刹數不勝數,寒山寺,西園寺,靈岩寺,怎麽他們都沒有適齡僧人入宮,偏偏這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妙智庵蹦出了一個你?


    咱家也派人去當地查過,不錯,廟還在,沒有長著腿跑了,其中的僧人也都在,但對你有印象的人卻不多。幾番查探,才有人想起,當年塔林的掃地僧似乎收過一個徒弟,掃地僧於洪武十八年圓寂,他那徒弟也不知所蹤。”


    “那掃地僧確實是貧僧的師傅。”道衍笑了笑,說道:“有什麽不對嗎?”


    “當然不對。”李彩娛揮手道:“洪武爺給自己的兒子們選祈福僧,必然將這些僧人的老底查個通透,可你的來曆處處透著詭異,瞞不過咱家,自然也瞞不過當年如日中天的錦衣衛,那麽問題來了,洪武爺為何還會將你放到燕王身邊?”


    沉默片刻,道衍歎道:“寸土生火蘭,畸木可參天。憐笑世人苦,何如遁空山。先帝欠了貧僧師傅的一個情,所以便將貧僧賜到藩王身邊享福。


    現在貧僧想問問施主,貧僧以這顆腦袋交換,可否放貧僧等人離去?”說著話,將手上徐增壽的人頭平舉,死死的盯著李彩娛的眼睛。


    聽道衍念了四句禪詩,李彩娛和唐身葬、楚埋兒幾人對視一眼,麵色凝重,對這和尚的出身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測,而正是有了猜測,反倒不敢逼得太過,可若就此輕輕放過?


    李彩娛上前一步,負手而立:“皇上信任東廠,疏遠錦衣衛,也因此,錦衣衛可以無作為,東廠卻不敢推脫,徐增壽的腦袋隻能算是一個添頭,和尚你在京中惹出這麽大的亂子,咱家不能就這麽放了你們。”


    “明白了。”道衍點點頭:“看來施主是一定要動手了?”


    “那倒也不是。”李彩娛搖搖頭,玩味笑道:“燕王需要一個繼承人,和尚你身後有三個,留下一個如何?燕王有了世子,咱家這邊對上麵也有了交代。”


    聽得此言,馬三寶怒目,李毒默然,但都沒有說話,三位世子的表情更是精彩,朱高燧麵有喜色,朱高煦似乎有些糾結,隻有朱高熾臉色有些難看。


    道理很簡單,此行路途遙遠,從身體狀況上來說,朱高熾是個不折不扣的累贅,有他在,幾人趕路必須坐馬車,沒了他,他們便能騎馬,這速度的提升可不是一星半點。而且朱高熾也不得朱棣喜愛,迴了北平,燕王未必便會對道衍等人過多責備。


    退一步說,三個老太監說是留下一人便不追究,可之後若翻臉呢?千百騎追來,帶著朱高熾實在麻煩,若將朱高熾留下,三個太監退去的可能不小,事後再有番子追來,他們輕騎簡從,逃起來也方便。


    顯而易見的道理,如同禿頭上的虱子,都是明擺著的。道衍是一個智者,當然也明白,轉身,視線在朱三人的臉上一一拂過,最後在朱高熾的臉上停下,笑了:“大世子最適合留下來。”


    “大師說的不錯,確實如此。”


    “世子不害怕嗎?”


    “怕,但怕也沒用,所以就不怕了。”朱高熾慘然道:“孤留下,大家迴北平的可能大增。若孤反對,最後很可能我們誰都迴不去,這些道理孤都明白。”


    “嘎支支。。。”這是馬三寶捏拳的聲音,指節作響,雙眼再犯紅光。


    道衍聽到聲響,瞥了馬三寶一眼:“別緊張,貧僧又沒說要將大世子留下。真正要留下的。。。是他!”


    道衍話音剛落,猛然抬掌,轟然落下,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緊接著,死屍倒地。


    整個腦袋都被這巨力按進了腔子中,鮮血噴灑,幾人的頭麵上都帶上了血花。


    “大師!”朱高熾幾人駭然。


    道衍不理,平靜的又轉過身,看向李彩娛:“現在少了一個累贅,三位麵前,貧僧有信心護住一位世子周全。


    三位要的交代,貧僧也留下了,現在貧僧可以帶兩位世子離去了嗎?”


    。。。。。。


    也就是最近,雲錚養成了一個在天牢門口蹲著吃人肉幹的愛好,尤其是天近黃昏的時候,天色似黑似紅,雲霞滿天,蹲在天牢門前的台階上吃人肉幹,伴著獄中的哀嚎,讓他覺得心靜。


    偶爾,黑貓若有閑心,會帶上一小壺淡酒,在他身邊坐一會兒,閑聊幾句諸如:“這次的味道如何?”“我又發現了一塊好料。”之類的令周遭守衛毛骨悚然的對話。


    此時,紅霞浮動,雲錚又捧著小布袋蹲了下來,身後沒有了哀嚎,讓他覺得稍稍有些不習慣。


    今天出了這麽多事情,連天牢都被人端了,難得的,他沒有大發雷霆,因為他還沒有把前因後果想明白。他想靜一靜,靜下來,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


    蹲了大概兩刻鍾的樣子,身後有熟悉的腳步聲響起,帶著血腥氣的身影一如往昔,又在身旁蹲下來,以一副聊家常的語氣開口道:“二百守衛,一百六十四個囚犯,都死了,死的還挺慘的。”


    雲錚“哦”了一聲,將一塊肉幹放到嘴裏咀嚼,他知道黑貓的話還沒說完。


    “應該是第九重下邊關著的那個馬三寶幹的,隻有他的屍體不在,而且鎖鏈也斷了。”


    “他自己掙脫的?”


    “當然不是。”黑貓搖搖頭:“鐵鏈旁邊咱們的那個二檔頭也死了,手裏邊還掐著一根鋼絲鋸,應該是他了。”


    “哦,原來是出了內鬼,這就難怪了。”雲錚沉聲道:“是北平的那個道衍和尚動的手,一番謀算,為的是救出宗人府裏看著的朱棣那三個雜碎兒子。”


    “救出來了?”


    “嗯,但有個叫李彩娛的老家夥拿著紫蛟令和我說,讓我迴東廠等候,他會給我一個交代。還讓我準備些人手,過些日子可能用的上。”說到這裏,雲錚正好將嘴裏的肉幹嚼完,咽下,偏頭看向黑貓:“督主曾跟我說過一點天門的事情,但說的不太詳細,我也沒有多問。但我現在倒是有些好奇了,你也是天門的人吧?”


    “額。。。”黑貓猶豫了一下,點頭道:“是。”


    “能說說嗎?”


    黑貓想了想,搖搖頭:“也沒什麽可說的,像是一個門派,但更像是一群太監組成的一個家,說不上有什麽追求,隻不過抱成團才能獲得更好罷了。


    太多的我不得準許,也不能和你細說,不過你要真有心想知道,迴頭你親自問問督主,相信他也不會瞞你的。”


    “嗯,那就以後再說吧。”


    弦月如勾,勾動有心人的思緒,在肉幹快吃完,袋子見了底的時候,那個老胖子挎著一個竹籃出現在了兩人身前:“人心不古啊,老人家如此操勞,你們兩個年紀輕的反倒在這裏聊閑天?”


    “師伯。”黑貓站起來躬身施禮。


    雲錚也站了起來,隻是沒有說什麽,若不是眼前的老人手裏有督主給的紫蛟令,單憑未經通報便擅入東廠這一條,自己便要與他不死不休。


    李彩娛伸手將蒙著綢布的竹籃放在地上,用腳碰了碰:“徐增壽和朱高燧的人頭,應該夠你在皇上麵前應付一陣子了。”


    “這便是你說的交代?朱高熾和朱高熙的腦袋呢?”雲錚眯著眼睛冷聲道:“督主臨行前讓我務必保證這三個家夥萬無一失,必要時可采取任何手段。先前你拿著紫蛟令攔下了我,現在又隻帶迴了朱高燧一人的腦袋,你在耍我?”


    “年輕人就是性子急。”李彩娛笑道:“剩下的兩個,自然也會給你,但不是現在。”


    “那是什麽時候?”


    “他們想借著龍門互市的時候,從龍門關出關,由草原繞迴北平,到時候北平那邊必然有所接應,咱們做好準備,到時候一件雙雕,說不定還能拿下朱棣手下幾元大將呢。”


    如果說之前還隻是猜測,那從李彩娛在城西攔下道衍一行人,便確定了自己的猜測無誤,此時自然信心十足。


    見雲錚神色猶疑,似乎有些不信,李彩娛有道:“放心,督主那邊咱家已經派人送去消息,相信督主也會支持,有什麽事情由咱家替你擔著,不會牽連你的。”


    聽到這裏,雲錚的才算是有了些底,想了想,開口問道:“需要我做什麽?”


    “派出人手追殺,聲勢大些,沿途將道衍一行人逼入困境,但不要逼上絕路。處境越是艱難,北平那邊越會派出有分量的人接應,若是最後來的是張玉或者朱能,殺了他們,北平將來的勝算最起碼也要少上三成。”


    “知道了。”雲錚點頭。


    交代完了事情,李彩娛也沒有多留,幾個起縱,一晃身,人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等到初更鑼響的時候,雲錚輕聲道:“這個老家夥在天門中的地位不低吧?”


    身邊隻有黑貓一人,這話自然問的是他。


    黑貓也不隱瞞,點頭道:“嗯,天門在宮內的一個堂主,老一輩的了。”


    “我猜也是。”雲錚幽幽道:“我是個笨人,但卻不傻。現在我大概知道為何督主不願意東廠過多的接觸天門了。”


    “哦?為何?”黑貓奇道。


    對於徐如意刻意疏遠東廠與天門的做法黑貓其實一直不太明白。


    “督主看似行事喜歡劍走偏鋒,但骨子裏其實是個穩重的人。他留下吩咐要將朱高熾那三個雜碎留下,結果那個老家夥拿著紫蛟令偏要拿他們做餌再釣大魚。


    這便是與督主的意見相左。即便最後成功了,督主心裏恐怕也不會高興。見微知著,平日裏這些老家夥是不是經常做些擅作主張的事情?不能掌控的力量,督主自然疏遠。”


    。。。。。。


    自己成為了釣魚的餌,道衍還不知曉,或許就算知曉了,也不會在意。


    此刻,他見坐在對麵的朱高熾和朱高煦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微微一笑,開口說道:“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問的好,問了,貧僧也不會說。”


    說完,道衍撩開車簾,側頭衝著車轅上的馬三寶問道:“今天麵對那三個老宦官的時候,你的神色有些不對,你認識他們?”


    馬三寶將手中的馬鞭放下,迴身平靜地答道:“不認識,難道他們不是東廠的人嗎?”


    道衍深深地看了馬三寶一眼,說道:“不像。東廠的千戶,司主,檔頭,貧僧都已暗中查過。而今天這三人,神態語氣,乃至於氣勢武功,都遠勝於那個東廠的指揮使,雖然自稱是東廠之人,可難道他們隻是百戶一級的嘍囉?這不合情理。你真的不認識他們?”


    “真的不認識。”


    “那好吧。”道衍點點頭,將車簾放下,好像什麽都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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