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意在這裏待了七天,這七天裏,他就一直待在縣衙之中,顯得不慌不忙的。


    雖然徐如意人待在馬家集,但東廠的運轉卻一刻不停。八方消息匯聚而來,寫在紙上,再送到徐如意的手中。


    每一個消息他都看的很仔細,想的很認真,哪怕是激射而來,已經近在咫尺的這枚梅花鏢,他也沒有在意,因為自然會有人替他處理。


    “叮!”


    一聲脆響,飛鏢被南宮彩雲擊落在地。依舊還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樣子。


    “不出去看看?”


    “不用,我隻要護住你就好。”


    “也對。”


    徐如意點頭表示認同,確實不需要追出去,房天佑自然會領人處理的。


    七天來,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暗殺了。徐如意不怕,但卻有些煩了,他想離開了,但他還不能走,他在等。


    他要等一個人,或者說是等一個解釋。


    三天前,沈紅仙托一個小乞丐送來了一封信,信上說明了他們之前遇到的那個叫李大可的瘋子的經過,以及他們所聽到的關於煙雨樓的消息。原原本本的敘述,再加上他和古月真的分析,以及歐陽在信的最後加上的那句“如意哥哥你要小心。”


    信上的內容進一步的加深了白蓮教的嫌疑,很多線索也穿了起來。


    他們為什麽會下手?因為光明頂的重建與經營需要很多銀子。


    地上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花瓣?聽說白蓮教左護法司空玄有一招漫天花雨灑金錢,用過之後便是這番景象。


    一切都順理成章,可徐如意總覺得有些不對。這是一種本能的反應,沒有任何的理由和證據。也正因為沒有證據,徐如意才在這裏等了三天,這是他給自己,也是給唐賽兒定下的期限。


    明天日出之時,若該來的人還沒有來,徐如意便會壓下心底那絲猶疑,再次推動天下圍剿白蓮教。


    說起來,為什麽煙雨樓會在這裏邊插上一手,徐如意還真是好奇的很。


    煙雨樓的名聲,這些年徐如意也聽過一些,但一向與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徐如意本來也不將他放在心上。可這頭一次打交道,倒是讓徐如意開了眼界。


    金銀之下,竟然會有這麽多好手亡命而來。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真是千古至理。


    這還隻是在煙雨樓的應召下出手的江湖遊俠,而其中所謂的“四百八十寺”頂尖殺手卻還沒有出手,若他們出手了該會是什麽景象?


    “這樣的勢力,若能為我所用,該有多好?”這樣想著的時候,房天佑拎著一顆血淋淋的腦袋走了進來。


    “督主。”房天佑的氣息有些粗重。


    “受傷了?”


    “那倒沒有。隻是這雜碎輕功極好,費了番功夫。”房天佑將手中的人頭舉在眼前:“督主,這家夥屬下認識,覺得有必要和您說一聲。”


    “是誰?”


    “華山派的,一個客卿長老,名叫左中原。”


    “左中原?”徐如意偏著頭想了想:“我認識他嗎?”


    “他有個姐姐,名叫左秋華。之前風雲莊。。。”提起已經化為廢墟的風雲莊,房天佑不由眼神一黯。


    “哦,那個華山派的胖娘們兒。”當時的印象還挺深的,徐如意一下子就想了起來,隨後神色一寒:“華山派也攙和進來了?看來這次不光要跑一趟少林和魔刀門,四教七派都應該走上一圈兒,也是時候給這些江湖門派立下點兒規矩了。”


    該說的說完,房天佑又拎著腦袋出去了。


    “什麽時辰了?”徐如意雙目微闔。


    “子時將至。”


    徐如意睜開雙眼,望向堂外,開口笑道:“七天,這些雜碎倒是學的乖了,知道不能進大堂,隻是遠遠的扔石子兒。”目光看向南宮彩雲,徐如意的眼中愈發得讚賞:“你的劍法真的不錯,什麽名堂?”


    “十步一殺。”


    “十步一殺?”徐如意咂咂嘴,品味著其中的韻味:“好名字,好名字。名副其實,實至名歸。”


    南宮彩雲的劍法很強,不可思議的強,這是徐如意親眼所見,但隻限於第一劍,之後的變化就隻限於快,卻沒有達到第一劍那種近乎於道的境界。因為好奇於第一劍的威力,徐如意親自嚐試了一下。


    若不是百年功力的天罡護體真氣支撐,他恐怕也會受傷,重傷!


    但這樣很好,他相信天下能擋住這一劍的人絕不會太多。


    想想那讓自己都心有餘悸的一劍,徐如意突然好奇的指向南宮彩雲的背後:“你的兩柄劍,一柄叫霜,另一柄呢?怎麽從來不見你用?”


    “她叫雪,我不會輕易用她。”


    “為什麽?”


    “我不想說。”


    “那好吧。理解。”


    時間點點滴滴的逝去,就在三聲鑼響,來到子時的時候,徐如意終於等到了他要等的人,不是一個,而是兩個,一個眉清目秀的和尚,一個神色邪魅的公子。


    和尚穿著月白色的僧袍,腳踏麻鞋,手裏邊撚動著一串漆黑的珠串,也不知是什麽材質。公子穿著一身寶藍緞子的衣袍,腰係絲絛,手裏拿著把湘妃竹的折扇,臉上似笑非笑的。


    徐如意上下打量了一番,衝著南宮彩雲點頭示意認識,隨後笑道:“白蓮教左右護法齊至,咱家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嘴上說著恕罪的話,但卻全然沒有起身的意思。


    無生立掌虔首,口頌佛號:“阿彌陀佛,廠公身份尊崇,我二人不過區區白蓮護法尊者,哪裏敢勞動公公出麵相迎。隻是不知廠公深夜在此,可是在等什麽人?”


    “正是在等你們,雖然來的有些晚了,但總算是來了。”徐如意身子前傾,目光有些陰寒:“給咱家一個解釋,不然的話,白蓮教可能就要再換兩個護法尊者了。”


    什麽解釋?徐如意沒有明說,但無生和司空玄當然明白,這也是他們此來的目的。


    天門和白蓮教此刻算是蜜月期,表麵上來看是在合作的基礎上各取所需的同時,但其實更深層次來說,從唐賽兒在教內放出消息要重建光明頂那一刻起,唐賽兒以及一眾高層已然騎虎難下。


    徐如意這一邊,大不了將來不用白蓮教的幫助,與朱棣一戰勝負也未可知。可唐賽兒如果現在再反悔,對教內萬千教眾便沒了解釋,本來蜀地起義就失了利,如今再來這麽一出,她這個無所不能的在世佛母可就成了笑話了。


    所以,在察覺到徐如意有可能產生誤會的時候,唐賽兒第一時間便派來了左右護法前來說明。她自己沒親自前來,不是她不想來,而是因為她有急事,一時脫不開身。


    司空玄與無生對視一眼,點點頭。隨後司空玄上前一步,微微頷首施禮道:“廠公,佛母明白您心中的猜測與懷疑。不錯,我白蓮教確實有實力,也有動機拿這四十萬兩銀子。但這不代表我們真的動了手。”


    “不隻是懷疑而已。”徐如意擺了擺手:“漫天花雨灑金錢,唐門的絕技。而唐門,不,或者說江湖上現在隻有你一個人練成了,可對?”


    “不假。”


    “現場有大量的花瓣遺留,你怎麽說?”


    “就隻憑那一地花瓣,廠公便懷疑銀子是我劫的?”


    “至少你有嫌疑,而且嫌疑不小。”


    場麵一時安靜下來。司空玄皺眉,無生垂目。南宮彩雲緩緩將背後的霜抽了出來,持在手中。


    至於徐如意,則似笑非笑,不語不言,隻等司空玄的迴答。


    半晌


    司空玄輕笑搖頭:“此事易爾。廠公,若在下能證明現場花瓣非在下所留,是否便能證明是有人陷害在下,欲挑唆我白蓮教與,與朝廷不和?”司空玄一時語快,差點說出天門之名,卻被徐如意刹那的殺氣所震懾。


    “當然,但咱家很好奇你要怎麽做,難道你能讓那些死物說話不成?。”


    “一言為定。”手中折扇一翻,隨意的插迴腰間,司空玄微一運氣,沉寂的縣衙大堂陡然起了一陣旋風,不大,但卻真實存在,伴隨著花香陣陣。


    司空玄雙手十指離合交錯,結出一個個古樸的手印,隨後猛的向上一舉,雙臂在空中連揮了四五下,仙人舞袖一般,無數花瓣金錢陡然出現在空中。帶著玄奧的軌跡落下,雖然看似輕柔,卻如片片利刃,打在桌椅立柱上,立時便釘了上去,“咚咚”作響。


    徐如意雙目微闔,周身紫氣繚繞,花瓣金錢還不到三尺便被紫氣化為塵粉。


    無生雙手似金似玉,大袖連揮,將頭頂的花瓣或金錢抓在手中。


    倒是南宮彩雲的應對就要簡單許多,手中長劍舞的密不透風,水潑不進。


    盞茶功夫,花瓣金錢盡數落下,大堂上再度恢複沉寂。


    司空玄麵色有些泛紅,氣息稍顯粗重:“廠公,這便是在下全力施為之下的漫天花雨灑金錢。可能證明在下的清白?”


    徐如意伸手從麵前的案幾上拔起一片花瓣,閉目迴憶梅林中的情景。樹木上似乎並無痕跡,也不見枝杈斷裂,所以。。。


    “可以。”徐如意點頭表示認可:“神功絕技,名不虛傳。”


    如此一來,嫌疑最大的人便是。。。


    。。。。。。


    “大師。”


    聽到身後的聲音,道衍迴過神來,轉身看向身後的獨眼漢子:“新的消息?”


    “是。”獨眼漢子點點頭:“白蓮教左護法司空玄,右護法無生已於一刻鍾前抵達馬家集,現在或許已經見到那個太監了。”


    “嗯。”道衍皺眉,沉吟不語。


    “大師。”獨眼漢子輕聲道:“司空玄來了,咱們的那些栽贓嫁禍的手段大概也就瞞不住了。要不要屬下幹脆。。。”單手下劈,獨眼漢子的意思不言而喻。


    道衍看著獨眼漢子,淡然說道:“李毒。王爺讓貧僧帶著你手下的三百偷天死士出來的時候,所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王爺說凡事全聽大師安排,不得絲毫違背。”李毒有些不以為然:“王爺的話屬下當然記得,隻是給大師些建議而已。”


    “嗯。”道衍點頭:“貧僧一直待在王爺身邊,你與貧僧從無過往,所以心中不服,這倒也是人之常情。可命令就是命令,心裏不服,麵上也不要顯露出來。不然的話,或許會丟了性命。”


    “我!”李毒麵色不忿,抬頭便要出言反駁,可視線相交,卻突然失神。


    一雙邊線分明的三角眼,白睛黑眸,好似好似埋葬無數生靈的枯井,又好似了無生氣的萬年寒潭。冷漠、深邃,蘊含著最為純淨的。。。死亡。


    “咕咚。”


    完全是無意識的,喉頭蠕動了一下,這輕微的聲音,讓李毒的心髒陡然一緊,好像這聲音可能會驚動一頭餓虎。


    額頭冷汗順著眼角滑落,有些癢,但他不敢抬手去擦。眼睛有些酸澀,可他不敢眨動一下。


    “你很熱嗎?留了這麽多的汗。”道衍抬手,輕輕柔柔的探向李毒的額頭。


    “沒。。。沒有。”李毒想躲,可渾身緊繃,身體違反了他的意誌。


    四四方方的佛掌,仿佛帶著擒拿天地的力量,在李毒的眼前漸漸的靠近、放大。雜亂的掌紋清晰無比,力量在無聲的匯聚。


    “我。。。我要死了!”李毒的腦海中突然出現這樣的想法。往日裏一身引以為傲的功夫在這一刻卻隻給了他這樣一個結果,未免讓人沮喪。


    忽然,門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大師,煙雨樓來人要見您。”


    那手掌在空中停住,旋即放下。


    “是刀片兒那小子!”李毒的心中一陣狂喜:“迴去一定要好好獎賞他!喜歡女人,老子給他找上三百個,讓他爽個夠,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李毒真想狂笑三聲,但可惜他不敢。


    “帶他們偏廳等候,貧僧馬上就去。”


    “是。”門外的人影離去,全然沒有意識到屋中的驟雨狂風。


    “貧僧相信你明白了,對嗎?”


    “是。小人明白了。”


    “明白就好。”道衍邁步擦肩而過。


    房門打開又關上,李毒衣衫濕透,癱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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