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管理皇家宗室事務的衙司。


    凡有皇親國戚犯下過錯,都會被發往此處。圈進,審判,嚴重的會除名,甚至處死。


    朱元璋對自己的兒孫們極好,兒孫們或者有不成器的,但從來沒有犯下大過錯的。所以宗人府雖然成立的早,但基本沒有開過張。


    但現在,卻住進了三個身份顯赫的客人--天下最強的藩鎮,燕藩王朱棣的三個世子。


    關押他們的牢房,雖然還是牢房,但實際上卻和一般的客棧房間差不太多。桌椅板凳,甚至還有個書架,擺放著幾本書。三餐酒肉不缺,除了沒有自由,其他的條件真的還不錯。


    至少隔著木欄,他們還能說說話。


    “大哥,咱們是不是走不了了。。。”


    “這還有問,你到底長不長腦子?”


    “老子問你了嗎?你放的哪門子屁?”


    “沒問我我就不能說了,沒腦子就是沒腦子。”


    “夠了!”朱高熾一聲大喝,怒聲道:“都已經在這宗人府的大牢了,還鬧!”


    三位曾經的燕王世子殿下,如今的階下囚,等待他們的光輝未來已經不在,在接下來,是死是活恐怕都已成未知。


    肥胖的身軀挪了挪,接著又有些煩躁的從這木床上坐起,朱高熾沉聲說道:“不要緊的,不會有事的。”聲音頓了頓,又接著說道:“父王和道衍大師既然有把握讓我們三人一同赴京,那便肯定也考慮過我們被朝廷強行扣下的結果,他們一定會有對策,一定。”


    “希望吧。”朱高燧的聲音有氣無力的,似乎已經完全的放棄了。


    一旁的朱高煦倒是強些,不過說的話就不那麽中聽了:“誰知道父王會不會在外邊兒還有個野兒子。”


    “你!”朱高熾氣急。


    “好了好了,我說錯了,大哥你別生氣,我就是胡咧咧。”朱高煦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他也知道自己是說錯話了。


    “重點兒啊,沒吃飽飯?用不用三弟我幫你?”朱高燧冷嘲熱諷。


    “哼!”朱高熾翻身倒下,麵朝著牆壁,這一次卻是再不願意開口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們三個已是砧板上的魚肉,走一步看一步吧。


    。。。。。。


    話本小說中常常說起某人行商在外,包袱裏抱著幾百兩銀子。一兩銀子按現在的沉重來說,大概在四十克上下。一百兩銀子就是四千克,也就是八公斤。若真有人身上帶著幾百兩銀子,那不要說行商萬裏,便是走上百多裏地也得累上個半死。


    幾百兩便是如此,那如果是四十萬兩銀子呢?


    大車小輛,肩挑手扛。李大可挑著擔子,隨著隊伍緩緩地走在官道上,身後不遠,那個名叫馬家集的鎮子依然遙遙在望。


    他不是很喜歡銀子這東西。因為他是一個挑夫,確切的說,是朝廷的驛卒,最底層的那種。每日裏沒有什麽油水,掙得也就是每個月的幾錢銀子。可一旦有押運隊伍經過他的地段,他經常會被選中去跟著扛貨。


    這不,揚州押送鹽稅的隊伍經過,又把他給挑上了,打掛算命的常說他天生就是個做苦力的命,現在想想,好像真是這麽迴事。


    四十萬兩銀子,自己肩上的擔子中也有個千多兩上下。銀子是個好東西,但做為貨物就是兩迴事兒了,尤其最後一分一厘都落不到自己的手中。


    “口幹的緊,也不知道下個鎮子還有多遠。哪怕有個陰涼地歇一歇也好嘛。”李大可發著牢騷,停下腳步,擦了擦額頭,濕漉漉的,隨手一甩,汗水落在地上,碎成幾瓣。


    “幹什麽呢!還不快走!小心大爺的鞭子!”一聲曆喝響起在身後,伴隨著一聲鞭響。還好,沒有打在他的身上,不然又是一道口子。


    李大可腳下趕忙加緊兩步,好像這樣便能遠離那個綽號王老虎的差官一般:“厲害個什麽,不就是手裏拿個鞭子嘛。給老子逼急了老子撂挑子不幹了。”


    當然,這隻是想想而已,他可沒有膽量做這種掉腦袋的事兒。


    “駕,駕。”答答的馬蹄聲響起,從李大可的身邊飛馳而過。


    “大人,前方十五有片梅林,林中有條活水的河。屬下已經查探過,並無人際。”


    “梅林?”蕭景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便已是口舌生津。


    挑夫們不容易,他這個坐在馬上的押運官其實也不好過。頂盔貫甲的坐在馬上。大太陽一曬,他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壇子裏的燉肉,沒熟也差不了多少了。


    蕭景四下看看,正是午時,官道上除了他的這支押運隊伍,連個貓狗都不見。


    “稍稍歇一會兒,應該沒什麽大礙。”這樣想著,蕭景咽了口口水,吩咐道:“你再去仔細看看,若是安全,一會兒便在那林中歇歇。”


    “得令!”小校一抱拳,揚鞭打馬而去。


    蕭景和這小校都是正經的軍伍出身,天生的大嗓門。剛才的談話也沒有可以遮掩,隊伍中不少人都聽到了“梅林”、“小河”、“歇息”,這些關鍵詞,腳下的步伐都輕快了許多。


    五裏,咬咬牙就到了。


    “古有曹操望梅止渴,今有我王景望梅。。。望梅。。。”沒什麽文化,蕭景“望梅”半天也沒有把詞兒跩上,不由恨恨的喝了一聲:“都給老子快點兒,前邊兒便是梅林,老子領你們歇歇。你們熱,老子也不涼快!這個時候,誰要敢偷懶兒,老子扒他的皮!”


    “是!”八十挑夫,二百軍兵,齊聲大喝,臉上都是幹勁兒十足的樣子。


    “真是幫賤骨頭。啐!”蕭景笑罵一聲,揚手抽了馬屁股兩下,他也有些等不及了。


    十五裏的路程不算短,但人人卯足了勁兒,連跑帶顛的,也就半個時辰的樣子便趕到了。


    小河邊,緩緩地流水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金燦燦的。


    “原地休整一個時辰,之後繼續趕路!”蕭景摘下頭盔,抖落無數汗水,如是傳令。


    三百人的隊伍撂下挑子兵械,一哄而散,有的跑到河邊汲水,有的上樹摘梅子,更有甚者,向李大可,衣服一脫,直接一個猛子紮進了河中,引得一片笑罵。


    “我說,你這小鳥也好意思露,要點兒臉不要了?”


    “這還小鳥,你亮個老鷹給老子看看!”


    “哈哈,老李,你可別尿了,咱爺們還得喝呢!”


    “這還怎麽喝,你那一身灰泥,不尿也受不了了。”一個小兵這樣說著,但手上不停,一口接一口的舀著水喝。


    “行行行,你們敢嫌我髒,老子到上遊去耍,叫你們一口好水也喝不著!”李大可這樣說著,往水下一潛,隨即不見了蹤影。


    大家都知道李大可的水性好,而且半個時辰的時間也不算短,便也不管他。


    “大人,吃點兒梅子吧。”之前那個斥候小校用衣襟兜了二三十個梅子走到了樹下,對蕭景說道。


    蕭景靠著樹幹,隨手抓了兩個梅子扔在嘴中,酸的他齜牙咧嘴的:“行了,你們吃你們的。難得有個舒服的地兒,老子眯一會兒,不用管我。”


    說是眯一會兒,但眼睛一閉,不一刻便有唿聲響起。


    再過上片刻,眾人解了渴,也都和這蕭景一樣,閉上了眼睛。慢慢的,唿嚕聲此起彼伏了起來。


    “唿哈!”


    “唿啊!”


    “咕嚕咕嚕。”


    這場麵,說是打唿嚕大賽的比賽現場也有人信。有那鼾聲如雷的,唿聲打的震天響,也沒見誰被吵起來,他們真的是太累了,這難得的片刻寧靜,他們可不敢浪費了。


    有那幾個倒黴的,被安排著放哨,也是一副心不在焉,上眼皮打下眼皮的樣子。


    。。。。。。


    “時候差不多了,叫大夥兒準備一下。”緩緩地將係在脖子上的黑巾向上一提,遮掩住麵容,隻留下了一雙特別的三角眼。


    身後,是二百大漢,同樣的黑衣束身,黑巾蒙麵,同一樣的打扮,手裏提著各色的兵器。


    “上!”這頭領低喝一聲,無人應答。


    悄悄然,如二百烏鴉,飛撲視線前方的那片梅林。


    “誰!”


    “額!”


    血光乍現,失了防備的隊伍,直到慘叫聲在耳側響起,眾人才反應了過來。死亡的迫近讓他們恐懼,但是酸軟麻木的雙手拿起兵器,再起身,再舉刀劈砍,這一刻,他們的反抗就如同嬰孩的掙紮般令人發笑。他們也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而天命,就是讓他們去死。


    勝負,在他們進入梅林的那一刻,便已經注定。


    蕭景沒有第一時間迎頭而上,他手拿鋼刀,先是退了幾步,緩緩地恢複了一下氣力,隨後才縱身加入了站圈。他想跑,但他跑不了。


    丟了朝廷的鹽稅銀子,他已是死路一條。在這條通往閻羅殿的黃泉路上,他想做個明白鬼,他想知道對方究竟是誰!


    一方是沉默的黑衣無常,而另一方,蕭景帶著絕望的兄弟們奮力的反抗。


    一刀橫批,在對方架住的一瞬間順勢一劃,斬下了一個黑衣人三根手指,再迴刀一捅,正中對方心口。


    大開大合,簡單直接,這便是軍中的武學。


    刀光劍影,一片混戰之中,蕭景一招橫掃千軍,擋開眼前三個黑衣人,厲聲喝到:“朝廷鹽稅,爾等也敢下手,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可感報上名來!”


    “嗬。”一聲輕笑,無人搭話。


    “殺殺殺殺!”蕭景長刀亂舞,血戰八方。隻是戰鬥已經漸漸的接近尾聲,踏著一地的鮮血,二十多個黑衣人圍了上來。


    “你們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


    蕭景聲嘶力竭的喊著,直到胸口的冒出一截劍尖,明晃晃,泛著寒光,滴答著他心頭的熱血。


    “白蓮教。”


    這是他聽到的最後的聲音,一口鮮血落在地上,隨後便是無盡的黑暗降臨。


    這場林中的亂戰終於結束了,總共也不過是半個時辰的樣子,二百七十九條性命便這樣逝去。


    四下掃視一圈,見隻有黑衣林立。三角眼點頭道:“補刀,撒花。”


    “是!”黑衣人齊聲應和,穿梭在一地的屍體之間。刀劍起落,濺起朵朵血花,他們要確保沒有任何一個漏網之魚。還有兩多個黑衣人解下身後的小包伏,從中掏出大把的野花,隨手灑落。


    “撒花做什麽?”押運鹽稅的隊伍中,唯一的那個漏網之魚在河麵上露出頭來,隨後又帶著疑惑和恐懼沉入水中,悄然的往上遊折返。


    再過了不久,一切布置完畢,黑衣人或挑或提,帶著這四十萬兩銀子向林外而去,轉眼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梅林中再度迴複了以往的寧靜,直到夜色降臨,“埋伏”許久的李大可才重新上了案。他也不想迴來,可是沒辦法,他還光著屁股呢。撿起自己還帶著血跡的衣裳穿戴起來,李大可扭頭便要離去。可想了想,他又停下了腳步。


    這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可是,著地上還有錢呢?


    沒錯,四十萬兩銀子是被人劫去了,可這些“老兄弟”們懷中總還有幾個銅子,幾張寶鈔吧?


    就這樣,李大可戰戰兢兢,一邊打著哆嗦,一邊開始翻找起來:“兄弟們莫怪莫怪,便宜了別人不如賞給老李我,迴頭我一定給你們多燒紙錢,要是多了還會找個和尚給你們做做法事,一定度你們往生極樂。阿彌陀佛,無量天尊,阿彌陀佛,無量天尊。”


    翻來翻去,他來到了一身甲胄的蕭景身邊來。探手入懷,李大可又念道:“將軍,可別來找我李大可麻煩啊,迴頭我一定單獨給你上幾炷香。”


    手裏摸到了一個小錢袋子,憑手感,裏邊當有幾兩銀子?


    李大可一樂,手還沒抽出來,卻被人抓住了。


    “啊!!!!”李大可慘叫出聲,一個激靈,胯下便已是濕漉漉的一片。


    “白。。。。白。。。白蓮!”腦袋一歪,因為心房有些偏頗,再加上一腔怨憤而殘喘到此刻的蕭景,終於徹底的沒了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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