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過了。

    粽子也吃了。

    麥子收割完了。

    劉家河小學的“麥假”也結束了。

    大自然在以他自己的規律在運行著,劉家河人也在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著。

    麥子熟了,割了。然而,在麥子地裏套種的棉花苗,卻因麥子的收割而在一天天地長大著。麥子剛割時,它剛長出地麵不久,幾片葉子,小小的,嫩嫩的,像是長在土疙瘩縫隙裏似的。等鋤過幾道草之後,如果在下上一場雨,那它會在一夜間,便長的像大姑娘似的,一個一個的,從土疙瘩縫隙裏走出來,站立在地上,亭亭玉立的,讓人覺著希望。

    然而,那棉花苗遠遠地看去,很漂亮,很整齊。可是,走到近前,確不是那麽迴事兒。有很少數的幾棵,它長的不是那麽健壯,似乎是生病了,矮矮小小的,讓人覺著可憐。

    在當時,劉家河人把這時的棉花苗分為三類,長的最健康、最茁壯的,叫它一類苗;因為營養或者是別的原因,導致“跑慢了”,沒能長成最好的,但又比生病的要好的,便是二類苗;那“三類苗”便是讓人覺得可憐的那種。

    那“三類苗”是低賤的。因為它的存在,影響著棉花的整齊劃一,也影響著劉家河人的形象。上級來檢查棉花種植情況,那少有的“三類苗”,落在棉花空兒裏,可憐巴巴的,即影響上級領導的情緒,也著實讓劉家河人很丟麵子。

    然而,這“三類苗”又是可悲的。因為,劉家河人在上級領導麵前表了決心,要盡快消滅“三類苗”。是啊,“三類苗”是低劣的,是“賤種”,所以必需要給予消滅。

    如何消滅“三類苗”?拔掉,這是最直接、有效的。然而,那是不行的。因為,拔掉後會露出空地兒。那麽,拔掉後再補種?似乎也是不行的。因為,那補種的肯定趕不上趟兒,還不如“三類苗”。鬆土、鋤草、澆水、施肥、治蟲,這無疑是可行的,也是科學的。

    那麽,還有沒有第四種辦法?迴答是肯定的,有!鬥地主啊!“抓革命,促生產”。不抓革命,怎麽促生產?那麽,怎麽抓革命?在劉家河,把地、富、反、壞、右“五類分子”抓起來批鬥、遊街,就是“抓革命”!而且,“階級鬥爭,一抓就靈!”這是法寶,在這消滅“三類苗”的關鍵時刻,不用能行嗎?肯定是不行的。

    於是,劉家河的“五類分子”又被押上他們自己搭的台子上挨批鬥。宋金城、王才娃、大胡叔等等,他們站在太陽下,低著頭,接受批鬥,似乎那“三類苗”的存在是他們的罪過。

    批鬥者在台上義憤填膺,挨批鬥者則誠惶誠恐,而台下的觀眾則心態不一。有幸災樂禍的,有無所謂的,也有憤憤不平的。不過,大家都沒有表現出來。反正,站在台下雖然有些曬,然而到底不用下地幹活兒,還能掙到工分,也沒什麽不好。當然,如果能站在陰涼地裏,那就更好了。

    批鬥會開到一半兒,王才娃突然暈倒了。因為,他的年齡最大,七八十歲了,站的久一些,頭上又有大太陽暴曬。於是,便暈倒了。暈倒就倒了,暈倒了便被人抬了下去。然而,王才娃暈倒了,但他的位子不能“暈倒”、不能空。於是,便把他的兒子弄上來替他的老子挨批。

    “要消滅‘三類苗’,就必須要搞好階級鬥爭。階級鬥爭,一抓就靈!”批鬥者在台上振振有詞,“抓革命,促生產!狠狠批鬥地、富、反、壞、右‘五類分子’,把他們批倒批臭,讓他們永世不能翻身,就一定能把‘三類苗’徹底消滅掉!”

    我不知道這是什麽邏輯,更不能理解鬥地主與消滅“三類苗”這兩者之間的關係。我也不知道,劉家河是不是還有人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反正,我一直在思考這個難解的“命題”。然而,終於沒有弄明白。時間久了,便在心底產生出一個“情結”,以至於後來上大學時,我選擇農學院,去學農,恐怕也是這一情結的使然。

    然而,那批鬥大會終於開完了。接下來,便是讓這些“五類分子”遊街,從後營到前營這麽轉一圈兒。頭上戴高帽子、胸前掛白牌子,這是常見的事兒,沒什麽新鮮。隻不過,這次敲破鑼的不是王才娃,而是他的兒子,父親的“職責”遺傳給了兒子。對此,劉家河人沒有去理會它,老子傳給兒子,似乎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事兒,沒有什麽不妥,也無需大驚小怪。

    消滅“三類苗”,劉家河人鬥地主是要鬥的。因為這遵循的是慣例,是習慣。因此,沒有人去思考它的合理性。鬥就鬥了,鬥過了也就算了。鬥罷了地主,再去那棉花地裏鬆土、鋤草、澆水、施肥、治蟲,這些農活兒仍是要幹的,也沒有什麽不妥。鬥地主並不妨礙幹這些農事,於是,這又讓人覺得,那鬥地主似乎是不當事的,要消滅“三類苗”,還得依靠鋤草、施肥這些農事。

    當然,這些農事不會隻針對“三類苗”,而是對所有棉花苗。因為,有選擇的操作不如統一行動來的簡單、快捷。於是,這些措施一上,再加上雨水,那棉花苗的長勢就好了。棉花長高了,便顯不出什麽“三類苗”了。高的掩蓋了矮的,大的掩蓋了小的。於是,這“三類苗”就被消滅了。

    三叔說,“今年摘棉花要搬梯子。”那意思是說棉花長的高。

    那一年,劉家河的棉花長的的確很好,棉樹長的也很高,比人還高出大半截。正象三叔說的,摘棉花要用梯子。然而,那梯子終於是沒有用上的。因為,那棉花隻長莖葉,一棵一棵的,像“樹”似的,而棉花桃兒卻長的稀少,那棉花收成當然就少了。不過,那棉花雖然減產了,可柴草卻“豐收”了,讓劉家河人在那個冬天裏不缺柴燒,沒有受凍,也算當一大“功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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