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不認為自己有任何犯錯的地方:所謂兩情相悅,你儂我儂,本該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就算真的有錯,那也應該是情人之間的事情,不必上升到家族,更不必喊打喊殺,有失風度。


    ——沈晉鵬本是這樣覺得。


    他不奢求自己會被董秋雨高看半分,甚至無數次想過被其棒打鴛鴦,但是他萬萬沒想到,董秋雨從來隻把自己的“女兒”們視作賺錢工具,哪怕有過偶然的一絲情感,那也隻會是害怕女兒還沒長到值錢的時候便夭折了,屆時,董秋雨會像被偷了幾百兩黃金一樣心疼。


    ——沈晉鵬幾乎能夠想象得出來那張肥臉在肉顫顫地笑。


    此刻,沈晉鵬來到董家的高牆內,終於有機會親眼目睹這“魔窟”,結果意外的有些讓他失望。


    “什麽嘛,不過尋常宅邸裝潢。”沈晉鵬不經意間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漆紅的柱子,閃亮的燭台,花裏胡哨的藻井,一切都是他已經司空見慣的東西,熟悉的環境讓沈晉鵬突然覺得內心無比寧靜。


    身後一眾身著相同衣服的隨行小廝之中,唯有一人是不帶刀牌的,他迴道:“沈公子,想好等等要說什麽了嗎?”


    “白鳳將軍不是讓我暢所欲言嗎?既是暢所欲言,哪還有提前想好的?”沈晉鵬言罷,與白鳳相視而笑。


    未幾,沈晉鵬方才平複的心情迅速被主人家的駕臨打亂了,事實上,故作鎮靜的沈家人反而是這座宅邸中最為格格不入的存在。


    因為,這是魔窟啊!


    ——是她來了。


    陰陽頭女子,脖子上拴著鐵鏈,鐵鏈像狗繩似的被董秋雨牽著,女子則是穿著打扮得極為豔麗,即便剃掉了半邊頭發,天生的漂亮麵龐並沒有因此遜色半分。


    然而就是這樣的美人,竟被迫像狗一樣趴在地上行走,衣著越華麗,她就越不像個人。


    “啊!!!”女子一個踉蹌撲倒在地,鼻子撞出血了,董秋雨這便罵道:“笨手笨腳的,怎麽教都教不會!”


    不管怎麽看,眼前的一幕隻覺得讓人惡心。


    “玉紅……”沈晉鵬聲音顫抖,微微散發出幾分膽怯,他閉上了眼睛,假裝逃避。


    董秋雨把陰陽頭女子鎖在旁邊,然後舒展身體,側躺在主座上,說道:“今天的幾位,可真是稀客啊?”


    “我們不是客人。”沈晉鵬猛地睜開眼,迴答說:“沈家與董家的恩怨我不感興趣,但是,我認為你們前輩的事情不應該禍及晚輩,玉紅和我之間的事情過錯再大,那也是男女情愛之事,董大娘借此事發泄舊怨,是何居心?”


    董秋雨聽得眼睛都瞪大了:“你你你你,你居然敢問我是何居心?!”


    話畢,她用力扯著鐵鏈把陰陽頭女子抓到自己麵前,隨後伸出一根手指,粗鄙地插進她的嘴巴裏亂攪。


    “這張小嘴,本該吐出的氣都是香噴噴的,然後,由最有權勢和財富的人品嚐。”董秋雨仿佛陷入了短暫的癲狂,瘋狂折磨著對方:“誰知道,居然被一個野小子給偷吃了?現在,她已經變得一文不值!”


    沈晉鵬緊咬牙關,像是在拚命壓抑著什麽東西,冷靜地迴道:“董大娘該不會覺得這樣做會激怒晚輩吧?說迴正題,我也不過是想就事論事罷了。與董家女兒私通,我有過錯,所以今天晚輩前來領罪,現帶來一柄珍藏的寶刀奉上,還望董大娘能夠不計前嫌。”


    白鳳拿著一個雕花的木匣子走上前去,有左右小廝阻攔。


    “這位,莫不是那日搗亂的小白臉?”董秋雨話音未落,身畔有人提醒了一句:“是白鳳,從前是禦夷候麾下的獎金,後來叛逃了,現在禦夷候要把他抓迴去。”


    董秋雨露出了諂媚的笑臉:“嗯……看來還是到那邊當沈家的走狗了?哈哈哈,朔城人都知道他們父子倆活不了多久,白鳳小哥,你的選擇實在是荒謬。”


    “這刀,能買好幾個姑娘了吧?”白鳳沒有迴答董秋雨的話,自言自語道:“若是沒人要,我便自己拿,你們誰有異議?”


    董秋雨馬上喊停:“拿過來,讓我瞧瞧~”白鳳麵無表情地走過去,董秋雨便即調情似的說:“哎喲,這身段,不愧是將軍。”


    “寶刀在此。”白鳳把匣子放在地上,緩緩打開,一道耀眼的光掠過董秋雨的眼前。


    “好美。”董秋雨萌動春心,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在說人美還是刀美。


    ——隻見眼前飄過紅色的“血花”,恍忽間,好像可以從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咚、咚。”


    不過眨眼之間,白鳳手拿寶刀,斬下董秋雨的首級,時人見狀,紛紛亂作一團。


    “殺人啦!殺人啦!”


    “家主、家主死了!”


    “這……這怎麽辦?”


    白鳳擦了擦刀上的血,舉刀示眾:“你們這裏還有誰是姓董的?”


    魔窟裏鬼魅的氣氛霎時凝結到冰點,有人瘋狂逃竄,有人拿起兵器展開對白鳳的合圍,有人大吼大叫著說自己要改迴本姓,有人失魂落魄。


    白鳳不管誰要來阻,統統一刀斬死,慢慢迴到沈晉鵬麵前,把刀交還給他,說道:“我生平沾過不少臭蟲的血,不在乎再多幾個,刀給你,自己決定做什麽。”


    “啊……”沈晉鵬看著趴在地上呆若木雞的玉紅,便即想要從懷裏拿出丹藥,意圖帶上愛人殺出重圍。


    “不,你不需要這個。”白鳳讓對方把丹藥交給他,沈晉鵬像是受到了某種威懾,可能是大將軍的威儀,又或者是其它的東西,反正他最後還是給了。


    白鳳把丹藥踩在地上,碾碎,融入塵埃。


    “太平道的藥,隻會讓人死。”白鳳道:“隻有‘人’才能讓人活。”


    沈晉鵬恍然大悟。


    “玉紅!”他踉踉蹌蹌地跑了過去,陰陽頭女子以為拿寶刀的人要來把自己也殺了,登時像個動物幼崽一樣躲進母親的懷裏。


    然而她的“母親”此時已經身首異處。


    “啊!!!”她沾滿了血,瘋了似的在母親身的血泊打滾。


    “玉紅!”沈晉鵬用刀砍斷鐵鏈,竭力安撫,“我要救你出去,我會救你出去!”


    白鳳路過他們二人身邊,臨行前說了一句:“走吧,以後他們隻會記得殺人的是白鳳,滅門董家的人是我,所有罪過都由我一人承擔,誰想要複仇,你便讓他們跟上我,我會給他們機會。”


    魔窟裏的人,終將成魔。


    事後,沈晉鵬作為董家滅門慘案的親曆者,被官服重點盤查,但是他隻記得白鳳穿著血衣,眼神裏卻分毫看不見迷茫,他殺了很多人、救了很多人,將十年恩怨一朝斬斷,朔州城中無數人有機會選擇重頭再來。


    此外的事情,他都一概不知。


    太守陳大人將沈晉鵬的口供當成廢紙燒了,最後隻是在“殺人魔”白鳳的罪行上多添了幾筆,賞金又翻幾倍。


    不久,沈晉鵬解散麾下所有門人,將府中所有太平道藏藥集中燒毀,從此“狂刀”徹底消失在人世間,而“活人刀”的名號開始從此地傳播開來,人人都說“活人刀”仁義無雙,憑一股真心化解兩家十年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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