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忽明忽暗的焰光,風匣緩慢地吹起一陣熱風,淬火的鋼鐵迅速被伸進凍水之下,安靜的鐵匠小屋裏霎時傳來一陣水汽沸騰的聲音。


    “滋滋滋……”


    緊接著,一個束緊頭發,上身赤膊的精壯青年開始掄起錘子鍛打鋼鐵,為之後的研磨完成塑形。


    分明已近隆冬,但是他依然在此揮汗如雨。


    門外站著一個獨臂壯漢,他見四下無人,進去問候了一聲:“白公子,阿鬱還沒有迴來。”


    “繼續等,怎麽,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不相信對方?”看似白鳳並沒有因為優渥的貴族生活而變得大腹便便,與此相反,他的身體比起一年前更加強壯,代表著戰士榮耀的傷疤亦是遍布全身上下。


    實際上,他確實每天都堅持練武、擊劍,看上去是貪圖玩樂,但沒有荒廢武藝,如今還開始練習鐵匠的技藝,雖說躲在鐵匠小屋裏同時也是為了躲避宅邸中的眼線。在旁人眼中,特別是符文濤眼裏,白鳳簡直沒有一天是在休息的。


    然而,符文濤對此依然難以接受。


    “我不是不相信誰……白公子,慕容小姐已經被太平道囚禁快一年了,我不懂你怎麽能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符文濤哀歎一聲,看著對方的背影,說:“這一年你變化真大,跟當初在江州時相遇的樣子完全不同了。”


    “你倒是一點沒變。”白鳳道:“還是那樣忠心護主,即便你跟嫣兒已經互不相欠了。”


    符文濤感到一絲不悅,反問道:“這話何意?”


    “如果嫣兒在這裏聽見你這麽說,她肯定會告訴你‘不要再為她做傻事了’。”白鳳突然放下鐵錘,沮喪地告訴符文濤:“你以為我真的什麽都不在乎嗎?越到關鍵的時候,越要冷靜處事……最近斷臂處的舊傷還好嗎?”


    說罷,他拿起鍛打好的劍胚來到磨石前,繼續進一步的精細打磨。


    符文濤道:“偶爾還會覺得疼,不,有時候會疼得站不起來,我感覺那隻手好像還在一樣,每一次舊患發作都是體驗再次斷臂的過程,那確實不是常人能承受的痛苦。”


    “所以,我再勸你一次。”白鳳看著磨刀石上迸濺的火花,語氣平靜似水:“符文濤,你真的不打算為自己活一次嗎?”


    符文濤疑惑道:“為自己活?我一直都是以自己的意誌做事,無論是當初為救慕容小姐甘願自斷一臂,還是現在選擇追隨你……”


    “不,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後悔。”白鳳說:“再往前走下去,真的沒有迴頭路了,你還有阿鬱不是嗎?元封子前輩生前肯定有拜托你好好照顧阿鬱,你真的想放棄這段來之不易的迴憶嗎?”


    符文濤默然思索。


    少頃,阿鬱如期歸來。


    “事情成了!”她說道:“大捕頭放過了她妹妹,不過把白公子安排的人都給抓了起來。”


    白鳳此時終於露出笑容,迴道:“幹得好!隻要掌握監獄,我就能擁有源源不斷的人手。”


    “那尉遲真變成我們的人了嗎?”符文濤問道:“總感覺沒那麽簡單。”


    白鳳解釋道:“像尉遲真這種頑固之人,絕不可能輕易放下自己心中的道,目前為止,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利用他的軟肋——家人、朋友。”


    “所以你特意選在今天拜托尉遲瑩做那件事,真是……”阿鬱忍住嘴沒把話說完整,不過白鳳自覺地幫她講道:“陰險狡詐嗎?”


    他把打磨好的劍胚遞過去,冷笑道:“我可從沒說過自己是正人君子。”


    “做得還不錯,不過這個地方鍛打得太薄,很可能砍個兩下就卷刃了,還需要再改進一下。”阿鬱如此評價著鐵匠學徒白鳳的作品。


    白鳳恭維道:“還是師傅教得好。”


    “總而言之,現在我們該做什麽?”尉遲真隨之附和:“時機可不會平白無故降臨到我們身邊。”


    白鳳道:“祭天大典就是最好的時機,屆時司馬荼不在‘九層水牢’當中,城中大部分兵力也都集中在大典之上。”


    “祭天之日,就是我等革命之時!”他突然興奮起來,握緊雙拳:“即便我們的所作所為在那些大人物眼裏不過就是螞蟻想撼動大樹,但我們必須要做,此事若成,至少也能讓太平道眾徹底在老百姓心中喪失威信。”


    符文濤亦是講道:“這次,我拚上性命也要把慕容小姐救迴來。”


    他與白鳳麵麵相覷。


    “做好決定了嗎,二位。”白鳳道:“為了徹底終結這個你爭我搶的輪迴,這次我們要主動出擊,迎迴聖女,把嫣兒救出來!”


    符文濤自信地講道:“不必再說了,隻要白公子一聲令下,我就算是拖著病體也會馬上抵達最前線的戰場。”


    “你的手臂還沒好嗎?”阿鬱睜著水汪汪的眼睛,喃喃道:“到時候,請讓我也一起去吧。放心,我不會參加戰鬥,但是我想在背後保護你們,利用我親手造的這些奇門兵器!”


    說罷,阿鬱看向陳列在兵器庫裏的那些兵器,其中包括能射出冷箭的簫管,全都是她一手製作的機關。


    白鳳答應了她的請求,然後拿起劍胚根據阿鬱的建議迴爐重鑄,同時拜托阿鬱和符文濤去把宅邸的管家肖嫲嫲喊來。


    二人會意,分別拱手告辭。


    肖嫲嫲獨自一人來到鐵匠小屋外恭候許久,遲遲不聞白鳳傳喚。


    未幾,赤膊上身的白鳳走了出來,肖嫲嫲為他披上一件外衣。


    二人邊走邊聊。


    “肖嫲嫲,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肖嫲嫲道:“什麽事情?”


    “感受到了嗎,街頭巷陌,到處都在議論紛紛。”


    肖嫲嫲道:“願聞其詳。”


    “那是一陣烈風,足以掀翻一切……之後幾天,我會出去一陣子不迴來,肖嫲嫲能否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肖嫲嫲立刻止步,膽戰心驚:“公子這是!?難道,公子真的是白蛇劍客?”


    “是不是已經不重要了,現在即便沒有白蛇劍客,事情最終還是會發生。”


    肖嫲嫲眉頭緊皺,五官全都擠在一起,不知是喜是悲:“公子,能否不要為難老奴了,平日裏你提出怎樣的要求老奴都盡可能滿足,然而現下臨近祭天大典……公子清楚的,這是關乎國運的大事!”


    “我不想再說第二遍,你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在我手裏,答應我,尚且留下一命,待我事成之後,你盡管把真相告訴皇後,無論前方等待我的將是怎樣的命運,我甘願承受……否則,你現在就要身首異處。”


    平日裏嘻嘻哈哈、極盡享樂的紈絝居然變得如此冷酷無情,肖嫲嫲被嚇得癱軟在地,她感覺自己是第一天認識眼前的男人。


    ——他的眼睛,仿佛是鷹隼盯著即將到手的獵物般。


    肖嫲嫲道:“我本以為,自己應該偽裝得很好……”


    “從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了,裝瘋賣傻這些日子,正是為了現在。”白鳳對肖嫲嫲伸出援手,扶她站起來,再露出詭異的笑臉,說道:“肖嫲嫲,天氣冷了,小心犯風濕。”


    肖嫲嫲深知笑裏藏刀的道理,她後知後覺地看向周圍,發現果然有其他奴婢經過,是以白鳳才故意露出笑臉迎人。


    “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白鳳低聲道:“備馬,我要出去,期間讓阿珂代理宅邸的所有事務。”


    肖嫲嫲戚戚地道了聲“是”,然後目送白鳳迴到屋子裏更換出行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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