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闊別半月,禦夷書院的門生學子,終於在翌日早課時碰見書院主人白鳳。


    隻見那位少年劍客梳洗罷了,隨即趕在所有人來到以前,隻孤身一人端坐於院內校場。此時天上仍飄著絨絨細雪,反正說不上有多暖和,可是他的座下空無任何毛毯坐氈作墊子,隻穿上一層厚錦。


    然而,白鳳卻徑自巍然不動。


    眾門生師弟姍姍來遲,但見師兄白鳳身體方愈,便坐在冷冰冰的地上候了許久,皆欲上前幫扶問候說:“師兄,你身子可好?這些天,我們日日都想拜訪你!”


    白鳳眼見各師弟都想把自己從冰冷的地上攙起,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竊笑,旋即忽然厲聲嗬之,說道:“你們可曾想過,自己為何學武?”


    在場諸位大都喑啞失語,登時噤聲須臾。


    白鳳隨後接著問道:“大家自己找個位置坐下吧。今天的課業,便是席地而坐,憑空冥想。適逢天降小雪,倘若何人支持不住,便到我身後的房舍裏去休息片刻,不必勉強,你們的慕容師姐早在內裏煮好熱茶。”


    眾人聽罷,自是聚眾嘩然,議論不止,僅有昔日曾敗於白鳳手下的相撲摔跤好手蘧伯言率先作出表態,當即原地盤腿坐下。


    “多說無益,白師兄,我習武就是為了打敗像你這般的好手!”蘧伯言話畢,白鳳立即應了聲好,隨後往身後房舍叫喚道:“嫣兒,我們可以開始了。”


    話音剛落,便有人從校場後的房舍裏往外推開大門。但見慕容嫣著一身錦繡,束盤頭高髻,舉止間依舊相當悠閑雅致,見她拿過一隻香爐,再往中央插上一根已經點燃的香燭,最後才迴頭整理著身後的炭爐,防止茶水被燒幹。


    “伯言,看看半炷香之後你還是否會這樣想。”白鳳訕笑一通,然後再對著其餘弟子解釋說:“我也會與諸位一起靜坐冥思,大家勿需介懷。”


    眾門生學子見師兄白鳳都如此以身作則,更有蘧伯言這樣的門生做表率,很快便紛紛靜坐於冰天雪地之下,默默思考著那個問題。


    少頃,待慕容嫣身前的香燭燒過一半,白鳳又向蘧伯言問道:“伯言,你為何習武。”


    “我……我。”蘧伯言雖然體型壯碩,卻也隻是少不更事的青年人。冥想之時於他而言,簡直度日如年,更何況現今氣候冷冽,他現在心中的誌氣和理想,早被源源不絕寒意的所掩蓋,“師……師兄,為何,我們要做這種事情?”


    “等你想好了,我再問你一遍。”說罷,白鳳慢慢立起身,輕輕拭去身上的塵埃和飄絮。看上去,他絲毫沒有受到寒氣的影響。


    那位少年劍客環顧四周,像是在刻意找尋著誰人一樣,隨後移步至一門生麵前,問道:“你呢?你又為何要習武。”


    “我要保護鄉民,我要造福百姓!”


    “很好,你今天可以先迴家了。”


    那門生驚唿一聲,問道:“師兄,你這是何意?難道,你是要將我逐出書院嗎?”


    隨即這門生左右的同門師弟也站了起來,對白鳳拱手敬道:“師兄,荊棘他家中貧困,費勁千辛萬苦才能來到書院求師,你可千萬不能趕他走啊!”


    “荊棘,你莫要緊張。”白鳳蹲下身子,看清了他的模樣——一個總是咬緊牙關麵對外人的懵懂少年,迴道:“荊棘師弟,我並非要趕你走,隻是事情複雜,我以後自會解釋。你若是不肯離開,便先到慕容師姐身邊休息一下罷?”


    荊棘聽罷,這才安心地走到慕容嫣旁邊坐下,喝了一口熱茶。仍在屋外校場裏坐著冥想的十數人中見狀,心中總有不忿,然則霎時間無人膽敢開口要求,大家便隻能繼續挨冷受凍。


    白鳳繼續沿著校場四周走走停停,到處尋覓符合自己要求的人問話。然而又半炷香的時候過去了,他仍遲遲未發一言。


    與此同時,蘇青為了向書院主人遞送外界的消息,恰好經過校場。他看見白鳳正在威逼著大家受冷,不禁上前問白鳳說:“白兄,你這是,在幫他們練內功?”


    白鳳道:“不,閑事不多說,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蘇兄弟有何要事,先去向嫣兒通報一聲吧。”


    “趙括已經到書院來了,這可算是閑事?”蘇青話音未落,眾門生中便有一人終於耐不住寒氣入體,猛地站了起來,用著極陰柔的聲音唾罵白鳳道:“我受夠了!什麽書院主人,盡會一些折磨人的下三濫招數!”


    白鳳看了過去,隻見一位膚白如雪,但是身負乞兒妝容的“少年”赫然站在麵前。他自知絕不曾在書院中見過這樣奇怪的人,於是問道:“師弟,你是何時來到書院的,我怎會覺得麵生?”


    “你當然不知道啦!我是跟我師兄一起進來的,師兄,你說是不是啊?”這乞兒怔怔地看向蘇青,又道:“師兄,你現在把秘笈給我,我立刻就走,這鬼地方我一刻鍾都不想待了!”


    “嶽青菱?我不是說過秘笈早就被燒了嘛!”蘇青略顯唐突地對白鳳說了聲抱歉,隨後走到他師妹身邊,像捉貓狗一樣提著對方走到慕容嫣身邊。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無論如何,你不教會我獨步天下的輕功,我不會走的!”嶽青菱幾番掙紮之下,適才頭上戴著的破氈帽無意間抖落在地上,一盤烏黑秀麗的長發墜落腰間,驚得半月來的同門學子目瞪口呆。


    “嗬嗬,看來我不在的半月裏,書院發生了許多趣事呢。”白鳳思慮罷了,很快又有新的門生堅持不住,蜷縮著身體站了起來,灰溜溜地走到房舍內歇息。仿佛是海潮浪湧般,隻要起了一浪、下一浪便會接踵而至。


    越來越多的人堅持不住,紛紛聚集到慕容嫣身邊喝熱茶取暖。最後包括蘧伯言在內,隻剩下三人還坐在雪地裏。


    白鳳盯著蘧伯言許久,見他仍是心神不定,四肢亂顫,暗自搖搖頭,既像是在慨歎,又像是在可惜,問道:“伯言師弟,你們若是實在想不到該如何迴答,可以直言不諱,我絕不會責怪你們。”


    “好冷啊……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哪能思考這麽多。”蘧伯言說:“白師兄,我們不是孬種吧?”


    “你們都是不折不扣的好漢,隻不過,你們仍需修煉。都起來吧!從今以後,你們三人便跟著虎眼師兄學武,至於其他人……”白鳳話至半晌,迴頭看了看人煙喧囂的屋子內,“他們便跟隨蘇青師兄。”


    蘧伯言不解道:“那荊棘呢?為何,你隻選擇了他?”


    “不是我選擇的他,是他選擇了我。”白鳳如此微言大義,無疑震撼了蘧伯言的心神。


    少時,趙家長子應約來到,白鳳旋即引趙括麵見眾師弟,大家問候過、結識過後,那位少年劍客方才正式命眾人散訖,獨留下自己與慕容嫣在屋舍內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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