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童耀的政變策略已然漸漸明晰,他意在通過昔日的戀人瑕之手,讓其親自把當初拆散他們二人的元兇從惡匪手中拯救出來。最後,借此為了瑕洗刷掉那些因為對出身、門第、相貌的偏見才產生的罪名。


    這些莫須有的罪名,使得瑕在貴胄的眼中無比卑賤、愚蠢、不識大體。從沒認識過瑕的世家門閥總會先入為主地以為:她肯定是使了什麽邪魅妖法才會讓童耀如此著迷,不然這位高傲不馴的世家公子為何不去喜歡更漂亮的、更貴氣、更得體的女子?


    反正,他們絕不會認為是因為瑕自身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他們寧願相信瑕是狐妖幻化而來,也不願相信童耀鍾愛的是對方的道德品質。


    常年流連於世家之間、門閥之間,令他們目光短視,心胸狹窄,明明容不得別人半分醜惡,卻能縱容自己夜夜笙歌,亂倫犯罪,這無異於是在主觀上為寒門子弟設定了一個界限,利用錢權優勢把窮苦百姓框在一個臆想的牢籠裏麵。


    這些人高高在上,總喜歡居高臨下發表一些哲學演說,警告那些窮人要如何如何規矩,希望他們永遠都困在隻屬於自己的思想困境裏麵。


    家門鄙夷者,莫不能讀書弄琴,知趣知雅,胸懷大誌了?


    現在為了改變這種可笑的態度,童耀布下迷局,把豪右貴族和寒門子弟都扔進同一個牢籠裏麵,隻望自己的二娘能夠早日醒悟——對於兇殘的敵人或者綁匪而言,肉票隻是肉票,沒有人會顧及身份階級對你體諒半分。


    換言之,那套根據出身門第,甚至是相貌的優劣來評價道德與能力的製度,早該被毀滅了!


    現在唯恐童二娘和瑕夫人對這起擄人事件感到半分疑惑,白鳳將昏睡中的瑕夫人扔到洞窟後便與蘇青對接下來的行動做了個簡單的計劃,旋即緊隨那鏢客身後一同迴到沃野鎮。其中,固然是因為瑕夫人與白鳳曾經麵對麵攀談過少時,她認得這位少年的聲音和體態。


    白鳳迴到沃野,馬上便剃淨了胡須,洗幹淨身子,換上一襲白衫厚裘,旋即在童耀門下歇息了半日,向童耀討到了臨時的通行令。到了當天晚上適才挑上一匹馬,持一盞燈騎到城外,假裝是要去找迴被綁架的妻子。


    而與這位“冷麵惡匪”交接的“一笑黃泉”蘇青便一直守在那個洞窟裏,嘴裏不停嘮叨著:“等我兄弟找來買家,你們就能重獲新生,到另一個好地方去了咧!別哭,現在應該高興啊。”


    聽完這句話,童二娘總會哭得更淒慘、更悲涼,惹得身旁的紫釵和慕容嫣也一起慟哭起來。不過少頃,瑕夫人便讓這嘈雜不堪的女人哭聲吵醒。


    瑕夫人一開始隻是稍稍掙紮了半刻,隨即很快便意識到自己被歹人擄走了,當旁人皆以為她即要當眾哭鬧祈求時,她卻怔怔地望了望窟頂,看了看四周的環境,瞥見互相認識的慕容嫣,驚詫道:“慕容姑娘,你怎會在這裏?”


    慕容嫣低垂著頭,默默含淚不語。


    瑕夫人見白鳳不在她身邊,想來是知道了她的遭遇,隨後便一言不發地坐在那,神色冷峻。


    童二娘見狀如此,直以為瑕被嚇懵了,便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姑娘,你也是被‘一笑黃泉’抓來的嗎?”


    “不,我不曉得是誰抓我來的。”瑕也將身子湊過了過去,迴道:“但是這個地方,我好像來過。”


    話到半晌,蘇青便突然語出驚人,苛責瑕夫人道:“臭娘們,剛來就這樣囂張,敢在本大爺麵前講悄悄話?”說罷,他便走了過去,揪著瑕的衣領,輕而易舉地把她抓了起來,又道:“在這裏,說什麽話都得大聲說,就算是哭,也要給我大聲地哭出來!”


    “是……是,明白了。”瑕凝著淚眸,極力想要掩飾自己的恐懼。


    語罷,蘇青便將她丟在地上,又往她肚子上狠狠地踢了一腳,惡言相向道:“別在我麵前耍陰謀詭計,記住了!”


    瑕夫人疼得叫不出聲來,蜷縮著躺在地上許久,之後才在慕容嫣和紫釵的攙扶下慢慢恢複正常。


    過了一會兒,她便禁不住思情,開始大聲地向旁人吐露著心事,說:“我那死去的相公,當初便是在這裏,許下了要照顧我一生諾言……那時他們的隊伍被打散了,迫不得已在這洞窟內躲了一夜。而我爹爹作為軍中斥候,先一步迴到了沃野鎮召集軍民求援。當時,我也是其中一員,被吩咐來到此處照顧傷員……”


    情到濃處,瑕潸然淚下。惡匪對她的暴行沒有將她擊潰,倒是這洞窟內熟悉的氣息令她忘乎所以地迴憶起往事來。


    蘇青聽著瑕夫人所講述的故事,差些也被那種真摯的思情感染,不禁憶起湘楚楚來。不過在此之前,他馬上便迴想起自己的職責所在,連連喝止道:“夠了夠了!再閑扯下去,你們今晚都別吃飯!”


    此話既出,就算是瑕還想繼續說,旁人也不會讓她再說了。


    是夜,待慕容嫣和紫釵備好酒肉,蘇青便突然心血來潮地把她們都喊到自己身邊來給自己按摩筋骨,期間還時不時與這二位耳語幾番,像是在交代什麽事情。


    童二娘與瑕夫人則隻能看著蘇青吃飽喝足了,才能享用他吃剩下的部分。


    不知是這位“一笑黃泉”太過大意還是其它的原因,酒過三旬之後,他居然醉倒在原地,抱著紫釵唿唿大睡起來。


    慕容嫣見時機已至,馬上過去解開童二娘和瑕夫人身上的束縛,苦苦哀求著,說:“你是童家的夫人,對吧?夫人說過讓我們姐妹二人救你出去,你一定會帶人來搭救我們,此事可是千真萬確?”


    “是,是,當然是!”童二娘見慕容嫣神情懇切,連忙唿應道:“快,快替我鬆綁。”


    瑕夫人見慕容嫣竟然還想呆在這裏,詰問說:“慕容姑娘,你跟著我們一起走吧,我認識這附近的路,一定能帶你們逃出去!”


    “瑕姐姐,我不能走!我一走,一笑黃泉定會馬上知覺,我還是留在這裏給你們作掩護吧。”話畢,慕容嫣便轉身迴到蘇青身邊繼續替他按摩筋骨,瑕和童二娘則趁機走出洞窟,直往沃野鎮方向去。


    瑕由於貧困窮苦,連一雙鞋子都沒有多餘的錢財置辦,這讓走在荒野上的她很快便被砂石弄得滿腳傷痕,隻是現今滿腦子都是逃跑的念頭,早就忘記了疼痛。她帶著童二娘走在官道上,憑星空和過往的記憶指路,很快便遇到了救兵。


    隻見道路遠方有一人一馬正朝她們二人走來,童二娘見那人手裏拿著童家的燈籠,心中頓時重燃了希望,大喊大叫著衝了過去,不料卻把身前的瑕碰倒了在地上。


    童二娘剛欲扶她起身,稍不注意往瑕的腳上踩了一鞋印,霎時疼得“哇哇”喊了幾聲。


    “姑娘,你還好吧?”童二娘蹲下去看了看,發現瑕的腳早就滿是血汙,為報得指路之恩,以及念在對方這一路上的細心相伴,她脫下了鞋子,套在了瑕的腳上。


    “我們,我們繼續走吧。”


    童二娘說著,攙起瑕小小的身體,慢慢向那個燈籠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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