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如尖刀般銳利的呐喊從象征著死亡的絞架台上傳來,就像是一道驚雷閃過的刹那之後,大地上總會先揚起一陣無言的狂風驟雨,然後才會在烏雲背後迎來耀眼的日光,雨過天青。


    站在被迫害的無數個冤魂中間,那位少年劍客於眾人眼中,像一個孤膽英雄,也像一個來自地獄的惡鬼。


    這完全取決於他此行的目的為何:到底他是要救萬民於水火,還是隻想替那些被太平道迫害過的人複仇呢?


    他高舉劍鋒,作出誓要決一勝負的姿態,一遍又一遍地鼓舞著:“想想你們無故死去的、殘疾的叔伯長輩、丈夫妻女,這便是所謂的長生不老嗎?”


    早先擁有覺悟的人摩拳擦掌,待在暗處,不敢妄為;本有二心的人蠢蠢欲動,站在明處,躑躅不前。他們皆陷入一個兩難的境地——到底是袒護熟悉的一切,繼續讓太平道騎在眾人肩上作威作福,還是相信眼前的“神跡”。


    唯有死心塌地的衛道者仍高舉著鐐銬、長矛、弓箭,慫恿他們的分舵主下命令進攻,人們通常會使用“忠誠”或者“愚蠢”來形容他們,這兩個詞看似大相徑庭,實則同出一源。


    “開陽師叔,怎的還不下令誅殺這些亂民賊子?”一位道爺不解道:“單憑我等人數之眾,便可輕易拿下這些宵小之輩!”


    雷橫心不在焉,左顧右盼,直感覺大事不妙,毫無底氣地迴答道:“不能殺了巫女,絕對不能!把弓箭收好,最好可以兵不血刃奪下慕容嫣……先看好那群乞丐,還有,注意各個路口邊上的暗巷,以防對方有詐。”


    這小廝聽罷,隨即領上幾個人分別把守住十字路口,檢查各個隱秘的角落,使得白鳳一幹人等看似確實無路可退了。


    邪道和門閥在統治世人時都有一個顯著的特征,他們習慣愚弄百姓,無時無刻不在想辦法斷絕平民百姓受教育的其他途徑,認識世界的其他方式。


    他們意欲壟斷對事物道德和天理循環的解釋權,憑空捏造出一套玄之又玄的話術迷惑人心。如果僅僅是如此,那還不至於到如今為禍世間的地步。邪道和門閥最根本的罪惡,在於過度沉迷玄談,忽略現實,更別說是那些飽受磨難的底層民眾們。


    在他們眼裏,一個出身貧賤的人不比一枚修煉金丹珍貴多少。在必要時如果需要舍棄掉其中一樣,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去選擇前者。這是自特權階級產生之初就已經注定的結局:那些不符合他們要求標準的“敗類”和“渣滓”們,不奮起反抗,就隻能逃命。


    逃到大山上,遁入桃源裏。


    “醒悟吧,奪迴本屬於你們的一切!”白鳳見大家依舊不肯將心中所念付諸行動,唯恐眾人心有顧慮。於是乎,他一麵注意雷橫的動向,一麵繼續演說:“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擁有識文字斷文章的權利,而不是任由這些來曆不明的邪道把持住智識的源頭!”


    “華夏先民通過觀天文讀四象,確定曆法,定下農時,指導平民百姓有規律地進行播種收割,因此方才造就了我們的生生不息!可是到了如今,學閥和門閥林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派係,每個人都想說自己是對的,亦可以這樣說,每個人都在閉門造車,隻會站在朝堂之上空談仁義道德,他們可曾關心過民間疾苦?所以,這到底是世家的天下,還是我們的天下?到底是世家在生活,還是我們在生活?”


    此話既出,那位少年劍客顯然已經表明出自己的反叛之心。不,他從來都沒有掩飾過。自聲名鵲起的那天起,或許是在更早以前的時候起,他便誓要與世間的虛偽和墮落作鬥爭。


    雷橫見狀至此,再也耐不住性子,這白麵道長臉上也由此多了幾根皺紋,他破口大罵道:“賊豎子,你可知方才業已犯下足以遭受天誅之罪?太平道向來以仁善好施著稱,我們尋覓長生,廣播大道,指引世間迷茫者迴歸正途,哪裏輪得到你這廝山林野人出言抨擊!”


    “雷橫道長,那你為何不放箭射死我這賊人?難不成,是閣下也覺得我言之有理,哈哈哈……”白鳳捧腹大笑,絲毫不懼對方會突然殺來,然後,再次揮劍指向懷抱琵琶的鮮卑巫女,說道:“我們的聖女大人,她們世世代代都在為族人尋找出路,尋找真正的‘長生之術’。如今,她們找到了。”


    “就是這片土地,隻有這片土地,它富饒且偉大,被贍養的人民也是如此——盡管飽經風霜,卻依舊傲然挺拔,千年來多少征伐過去,多少王朝興衰,都沒能將這裏的人民滅絕殺盡。太平道在龐大的曆史中,不過滄海一粟;你們所謂的長生,亦不過是一時的虛妄而已。”


    白鳳移劍指向雷橫,繼續說道:“真正的長生,是傳承。而太平道這等妖邪之輩,總有一天會被殺盡滅絕!”


    “你……你這豎子!”雷橫像個咬牙切齒的餓狼,盯著白鳳看了半晌,隻待前去打探消息的太平道弟子歸來。


    少頃,一小廝小跑到他耳邊細言二三,雷橫知道對方並無暗藏任何後援後,適才放下豪言壯語,命座下小廝道:“布三才劍陣,給我攔住他,其餘人等與我同去捉拿鮮卑巫女!”


    “是!”


    太平道眾異口同聲說罷,一湧而上圍住絞架台,三才劍陣在前,數十人的鄉勇長矛隊殿後,其餘道眾負責在最外麵建起一道封鎖,想要阻止所有打算衝進絞架台裏邊出手相助的人。


    圍觀的群眾雖然越來越多,卻沒有一人因為白鳳的滿腔熱血而馬上做出實際的反應來。白鳳見事態發展至此,隻好先將慕容嫣拜托給蘇青和陶勿用照顧,盡管他們兩個還在為大餅的分配問題爭執不下,但目前也隻有他們是可以倚靠的了。


    “白兄,你這是要一個人把他們全部殺死?我看你不過二十合就會精疲力盡,不如我們現實點,找個機會逃走吧!”蘇青略顯懈怠地坐在那,因為他剛剛稍沒注意,手中僅剩的那塊餅被陶勿用使出一招餓虎撲食,一口咬掉了,所以心情很是消極。


    “我們暴露身份,可不隻是為了救你。”白鳳話音未落,自己業已躍下高台,接著他又使出戰吼般的怒號,對著蘇青,對著所有人講道:“來吧,劍招底下見英雄!”


    這次,他沒有使用守株待兔,以靜製動的戰法,而是選擇大開大合地直衝向敵陣。分明身處絕對劣勢,他還是毅然衝向敵陣。如此違背常理,如此違背他以往謹慎作風的行為,導致包括他的友人們和敵人們在內,幾乎所有人都被這位少年劍客的勇猛所震驚。


    因為之前有過對抗三才劍陣的經曆,白鳳自然知曉其中陣眼:真正能夠送出致命一擊的,是陣中之“地”。因此,他索性在砂礫中間左閃右躲,翻來滾去,讓劍尖直指三才陣中較為矮小敦實的那位道人,計劃以最快的速度擊破三才劍陣。


    他的行動在地上揚起層層濃灰,遊刃有餘,穿梭在灰塵和敵人之間,長劍舞動三招四下過後便能聽見一聲哀嚎。其英武之姿在外人眼中,與其說是在殺伐,不如說更像是在與灰塵共舞,而敵人的慟哭聲則是最完美的伴奏。


    太平道眾的妖言不僅已經不能讓人信服,在那位少年劍客的寶劍之下,現如今更是成為了不堪一擊的謬論。


    “看,那劍客僅憑一個人,就能殺得對方落荒而逃!”


    “我們能贏,能把他們趕走!”


    “叔伯兄弟們,放棄祈禱,讓我們攥緊拳頭吧!長生不老哪能是別人賜予的,這樣的事情仔細想想就覺得不對勁!”


    勝利之風漸漸吹起,其源頭來自洶湧澎湃的民心。狐假虎威的太平道眾,完全禁不起民意的敲打,此刻,紅葉鎮的百姓們徹底舍棄過往幾十年所有前人的訓誡,正式宣布其為無用之言。


    遺失已久的呐喊重新響起,每個人都在攥緊武器,有人拿著柴刀,有人拿著笊籬,有人拿起地上的石子。本來沒有絲毫支援的白鳳,現今整個紅葉鎮都在他的光芒照耀下,找到了前路,自願成為反抗太平道的生力軍。


    “滾出紅葉鎮,該死的妖道!”


    “放開聖女大人!”


    “少俠,請讓我們助你一臂之力。”


    蘇青守在絞架台上,見證著正在眼前發生的不可思議的事情:越來越多的人加入爭鬥,不管他平日裏是如何貪生怕死;越來越多的太平道眾棄暗投明,不管他平日裏有多貪小便宜。


    身上早已遍布傷痕和灰塵的白鳳由此得以從纏鬥中脫身,趕迴慕容嫣身邊,親自捉拿雷橫。


    任你太平道“北鬥七子”之一的開陽子雷橫平日如何神氣,現在還是敵不過眾人的齊心協力。不過半刻,原本占盡上風的太平道眾,皆被一一捆到絞架台上麵,與白鳳一幹人等交換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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