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連吃了三天的醃菜、素米、素麵,幾個官差由於常年過著無酒肉不歡的生活,很快便經受不住。趁著這一天湘夫人終於得到寺廟方丈的宴請,他們才可以對她看管得稍稍鬆懈,委派幾位同僚外出買幾隻燒雞、燒鴨迴來解饞。


    湘夫人一行人因連日起早貪黑,誠心禮佛之緣故,成功得到本寺方丈的接見。這是寺廟的一條規矩,任何人要造訪方丈,都必須先誠心禮佛數日,身體力行地去踐行佛法佛道。機緣巧合之下,方丈可能就會從百忙之中抽身出來,與信眾小聚一刻,為來者指點迷津、解疑答惑。


    餘下的官兵差役們一到午膳時候便將寺廟方丈的禪房圍堵起來,隻留下受邀之人和送飯送菜的小沙彌可以自由出入。


    待那最後一盤醃蕁麻菜捧上餐桌,坐在禪房中央的老方丈便不禁滔滔不絕地演講起來:“蕁麻長在莊稼地裏時是雜草,可它的嫩葉不失為一種可口的蔬菜;人們不僅可以把它做成藥膳,還能把蕁麻編織成布料。跟普通的莊稼比起來,它不需要人去打理,每年就能收成幾次,隻要它的種子能夠落地生根。”


    老方丈操著那口漂亮潔白的牙齒,啃了一口醃菜,補充道:“不去加以控製,它就會變成貽害莊稼的雜草害草;用心費點力氣,它就是我們桌上的美味佳肴,和身上穿著的衣裳!世間萬物皆出於此道,此時此刻在你眼中的是雜草,彼時彼刻後,又何嚐不能是佳肴呢?”


    幾位小輩聽得懵懵懂懂,對這些大道理笑而不語,隻是恭維著迴答:“方丈高見!”


    老方丈聞後,抖了抖自己的大耳垂,笑道:“恕老衲多嘴了,請各位施主動筷吧。”


    三位來客的飯桌在老方丈麵前排成一行,彼此相鄰。他們默不作聲,隻管聽方丈所言,執筷用膳。


    老方丈見幾位甚是拘謹,便直言不諱地問道:“敢問幾位施主是在哪路高就?這些天廟裏可是讓幾位施主的部下鬧了個雞犬不寧,雖說這廟裏無趣,時而熱鬧些也未嚐不妥,但是這終究是佛門清淨之地,若不是看幾位每日都念經禮佛,敬重佛法,老衲決計不會姑息那些妄徒!”


    “方丈,那些不是我等的部下。他們是來監視於我,因為……我的夫君畏罪潛逃,他們是猜我要去偷偷與其密會,所以才會領命跟來……”湘夫人如是迴道:“身旁這兩位是我的好友,我等皆是寂寂無名的卑賤之人,怎會有恁多的威猛武士願意守候在左右提供庇護!”


    “那,幾位施主來此佛寺,是為了何事?”


    慕容嫣端坐在席上,微微躬身尊敬道:“迴方丈,我們來到寺廟裏來隻為祈求平安,不為其它。”


    “祈福者多是心有餘悸,難不成,是湘夫人要替自己的夫君祈福?”老方丈迴道。


    “我想知道他到哪裏去了,生怕自己這副殘軀,撐不到他迴來的那天……”湘夫人說罷,霎時便製不住情緒,掩麵啜泣起來。


    老方丈對此深感同情,隨即對慕容嫣招一招手,讓她去安撫湘夫人的情緒,問道:“倘若隻是為了祈福,為何不將實情告予官差大人,想必他們定能理解你的難處,自然就會退卻了。像他們這樣不守清規,在寺廟裏橫行霸道,弟子們和香客們早便怨聲載道,老衲很是為難啊!”


    “老家夥,我看你現在確實是大難臨頭了!”那位噤聲許久的少年劍客一語驚人,突然站了起來,質問道:“昨天夜裏,在下不巧從一名受罰夥夫的口中聽到了一則傳聞。那夥夫以為四周沒人,小聲罵著幾句話,說‘本寺方丈跟我一樣,都是搶了別人的度牒才入寺的,誰知道他以前做過多少混賬事,憑什麽我隻能每天挑水挑糞,那廝卻能高枕無憂?’如果這話進了那些官兵的耳朵,不知道方丈是何打算?”


    老方丈聽得入神,稍不注意鬆了手上的筷子,隨即攥緊拳頭叫罵道:“這……這是胡說八道!告訴我,這是哪個弟子所說,是不是那個剛來的劉阿齊?”


    “想不到,方丈竟然是這樣的人?”慕容嫣佯裝成絲毫不知情的模樣,應和道:“這樣說,你讓我們將那些官差們趕走,難不成是因為害怕被發現是假和尚?”


    “施主,出家人不打妄語,老衲入寺幾十年,若真是假和尚,早便讓從前的老方丈趕出了門庭!”


    “那請方丈把自己的度牒拿出來,讓我們看看?”慕容嫣話音剛落,便從湘夫人身邊走開,欺身至老方丈跟前,伸手討要度牒。


    “這樣重要的東西,老衲怎的可能隨身攜帶……老衲,著實是忘記,不知丟到哪裏去了!”麵對眼前嬌俏少女的威逼,老方丈坐在氈子上縮成了一團。


    慕容嫣順勢指示白鳳道:“鳳哥哥,請出去告知幾位官大哥,就說這古寺的方丈是個假和尚,既然拿不出度牒來,那可能就是他窩藏了罪犯!”


    仍舊愣著原處的湘夫人不知所措,隻見眼前那對佳人一語一喝,配合嫻熟。


    “且慢!”癱倒在氈子上的老方丈大喝道:“施主啊,那度牒當真是找不迴來了,你就相信老衲一次吧!”


    “鳳哥哥,你別管他,先出去等一會兒!”


    聽罷,白鳳便推門走了出去。


    門外看守的官兵聽見禪房內有些異響,就與白鳳競相攀談起來,那位少年對此表示,“隻是在探討佛法而已……”


    慕容嫣見白鳳出去守住了屋門,便放心地放下麵紗,向那老方丈做了個鬼臉,嚇得對方目瞪口呆:“這……施主的臉是怎麽了……”


    “你還說自己不是假和尚?難不成非要那些官大哥進來翻箱倒櫃地找?”慕容嫣連連逼問著,見對方依舊不從,她欣然一笑,又道:“老頭,見你也深諳一些佛法,隻可惜腦子不怎麽靈光。你既能不怕官差大哥們進來搜,那麽度牒肯定就不在房間裏,所以我想,它該不會正好就在你自己身上吧?”


    話音未落,慕容嫣便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抓著那件白袈裟便要作勢割上幾刀。


    老方丈趴在地上掙紮了幾迴,抱頭鼠竄,在這個過程中,慕容嫣不知割斷了哪根線繩,一張絹布樣的度牒便從袈裟裏掉了下去。原來度牒一直縫在老方丈的袈裟裏麵。


    “這印章,居然還寫錯了字?”慕容嫣眼疾手快,把度牒搶來一看,驚訝地說道:“看來你不但是搶了別人的度牒,還用了假的度牒?”


    “施主,你要老衲做些什麽,才肯放過老衲啊!”老方丈道。


    “不需要做多大的事情,隻要方丈下次在寺廟荷花台講經的時候帶上我們,然後不管我們做什麽事情,你都不要過問。”


    話畢,那“假和尚”隻得頷首應承,慕容嫣隨後也將守候在門外的白鳳喚了迴來,諸位繼續相安無事地用著午膳。


    此事過後,湘夫人曾抱著心中疑惑向慕容嫣問道:“你們是如何知道方丈是假和尚的?”


    慕容嫣道:“我哪裏知道,隻是假和尚本來就很多,特別是在如今的世道。多少人為了逃賦稅和兵役想方設法當和尚。沒想到隻是略施小計,那廝便不打自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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