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這碗藥湯的確非同一般,除了能解酒醉之乏,還能使人心中的煩惱暫時褪去,完全浸入到夢鄉而久不能起。


    久違的寂靜,足以讓白鳳胸中的熊熊鬥誌和堅守正道之心緩解一二。因為盲目相信直覺,並不會有什麽好結果,更何況是醉酒時的糊塗話?


    來到禦夷鎮後的他雖已遠離殺身之禍多日,但卻不經意間被卷進另一個漩渦當中——七鎮內亂,正是各路英雄崛起之時。


    白鳳稚嫩的心智,無時無刻不在曆經著世間和自己靈魂的複雜的鞭笞。他閱曆尚淺,因此極易走上極端。即便他是對的,即便他胸懷崇高的理想,但卻並不代表他現在或將來能夠做成什麽事情,如果他還是如此故步自封、不圖改變的話。


    不需要再過多久,隻消看一看自己腳下的土地。這裏對他而言足夠踏實、足夠體貼了吧?卻也同樣暗藏著無數罪業之火種。


    沽名釣譽的世家大族,包藏禍心、野心勃勃的軍鎮鎮將,做著走私生意、無止境地攫取著血錢的幫會。


    無論看不看得見,這些火種都不可能被消滅殆盡,除非禦夷鎮不存在了,因為他們早便與禦夷鎮融為一體,百姓需要他們,他們也需要百姓。


    若說人心是火種,那血汗即是焰光。他們必須要讓焰光適得其所,真正起到黑暗中的明燈之作用,因為焰光極不可控,稍稍來過一陣歪風,它就能肆意點燃房屋、作物、人的屍首,進而變成踐踏別人的生活和希望。把所有東西都燒沒了以後,這焰光就會反過來燒及自身。


    是啊,本該是如此的!隻是這路上崎嶇難行、荊棘遍布,好不容易從泥潭裏拔出一隻腳,很快又踩到另一個不懷好意的陷阱裏去了。最後盡管渾身汙泥與傷痕,也能夠一路不偏不倚地走到盡頭,真正得道的人又有多少呢?


    在幾方之間來迴輾轉,白鳳身心俱疲,那夜喝過藥後睡在床上,一下便睡到了隔天正午。


    在床榻上醒來後,他睜開雙眸瞧了瞧門窗外格外刺眼的陽光,感覺自己好像做了個春秋大夢,以致時間過多久都忘記了。


    他隱約想起昨天晚上大聲吼過的醉言醉語,然後突然拍了拍還在為宿醉所擾的腦門,頓時站了起來,說:“鼠駝子說過今天派人來,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明明知道身邊沒有人,但他還是期待著誰人迴應一下自己,又找了找四周,發現確實不見人影方才走出屋門睹向烈日的方向,大致判斷著說道:“這麽高的太陽,不會已經到午時了吧?”


    那位少年劍客很自然地便要走去隔間房屋叩響門簾,尋找慕容嫣。慕容嫣當時也在屋子裏麵候著,像是盤算好時間一樣,不慌不忙地走過去開門,講道:“鳳哥哥,你終於醒來了?”


    “嫣兒,適才有沒有長乞丐模樣的小廝過來尋我?”白鳳急切地問道:“不知怎的,我這一睡便睡了這麽久?”


    “他來過,見你還沒起來,便離開了。”慕容嫣說罷,正欲掩上木門,那位少年劍客登時便按奈不住,一把撲了上去,隨即重重地關上門。


    隻見白鳳抓著慕容嫣方才預備掩門的手臂,逼迫她安穩地站在原處,問道:“你騙我,不完成他們大哥鼠駝子交代的事情,他們是不可能會走的!”


    “鳳哥哥!”慕容嫣嚷著疼,緊蹙著眉眼,意欲使勁掙紮脫逃。


    “他跟誰走了?”


    “是婁小姐,我把事情告訴她,這下就可以去借兵剿匪了。這些事情你不必管,更不需要冒生命危險,隻為了那個毫無意義的真相!”


    “昨夜,你給我喝的是什麽藥?”


    “求你,別問了。”慕容嫣楚楚可憐地看著對方,想要博得一絲同情,不過見對方顯然不吃這套,須臾後,她轉而變臉,使著昨夜馱著那位少年劍客的力氣,推開了對方,借著嬌柔軟弱的小姐身軀,說著最剛烈潑辣的渾話。


    “那我到底該做些什麽,你才能不去送命呢?”慕容嫣喘著大氣,滿臉不屑地看著對方,接著道:“嗬嗬嗬,鳳哥哥,你當真是個傻子,簡直比阿獷還要傻。他們那些人結黨營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果真的能阻止,那為何百十年來都未曾變過?既然大家目的都是為了保全禦夷鎮,就算他們再兩麵三刀,那又有何妨呢?我們的家,你說過,這裏會是我們的家……人都沒了,哪還有家呢。”


    話音未落,慕容嫣便已泣不成聲。


    白鳳這時才徹底醒悟,知道了自己有多魯莽和幼稚。他欺身到慕容嫣跟前,想與她致歉,但慕容嫣千萬個不依,背了過去,聳肩抽搐著。


    這一次,向來平和善良的鮮卑巫女,是真的被惹惱了。有過勸解符文濤失利的先例,這讓慕容嫣早有心理準備,不過對於毫無意義的送命行為,她的內心仍然無法接受。


    無論是誰人的性命,對她而言,死亡是悲劇,而死得毫無意義,則是更大的悲劇。


    白鳳沉思片刻,也不知是何種神秘的力量在指引他。興許是出於感謝對方好意的心情,又或是昨夜酒勁未過。總而言之,他突然走了上去,輕摟著對方的腰,懺悔著說:“對不起,是在下狂妄自大,目光淺短,遠沒有想過死後的事情……”


    這位巫女大人也霎時停止了抽泣,像是感應到什麽訊息一樣,緩緩轉過身去。她羞赧著臉,眼中隻有他,講道:“沒事的,事情已經解決了,相信姚將軍他們很快就能得勝歸來。”


    “我……可以親你一下嗎?嫣兒……”


    “嗯……好的呀……”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他們看見對方時總覺得眼前像隔著幾層朦朧的薄紗。好像能看清,卻又分辨不出來的感覺。如今,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白鳳往慕容嫣的額頭輕吻了一下,這個過程很短暫,卻凝聚了很多的感情,因為不過少頃,一個近乎瘋狂的聲音便從屋門外襲來。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緊跟著的是連續幾聲的叩門,驚得兩位頃刻間恢複成平常的規矩模樣。


    慕容嫣長籲著幾口氣,直以為門外那廝即將要破門而入,幸虧白鳳方才將門掩好了。於是她便帶著僥幸的微笑頑皮地向白鳳笑了笑,這是他們兩個之間的情趣,隨後才去應門。


    門外的“瘋子”其實不是旁人,正是他們二人的好友阿鵑。


    “奴家有一袋花粉不見了,要是讓歹人拿去,那不就糟糕了!”阿鵑如是說道:“你們見到過嗎?”


    “沒有,我沒見過。”慕容嫣麵無表情地迴道:“鳳哥哥,你見到過嗎?”


    “嗬嗬。”白鳳自嘲著笑道:“想必,是讓我吃進肚子裏了?”


    “白公子,你吃那東西幹嘛?”阿鵑疑惑道。


    “自然是聞起來覺得好吃,那就吃了一點……”白鳳看向慕容嫣,又道:“有一件事情我還想弄明白,想去鼠駝子那走一趟,嫣兒可是要與我同去?”


    “那是自然!”慕容嫣理所當然地迴道:“下次你到哪個花天酒地的地方我都要去,別想偷偷把自己灌醉了。”


    話音未落,阿鵑隨即也跟著起哄,鬧著要出去玩,不過白鳳很果斷就拒絕了,說:“阿鵑姑娘哪都不能去,這是趙兄吩咐的,我可不敢忤逆他。”


    說罷,白鳳便牽著慕容嫣走出了屋門。隻留下阿鵑在那哭天怨地,叫嚷著:“好啊,你們兩個合計起來欺負奴家!哼,快點成家離開這裏吧,不想看見你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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