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作為家仆的阿扁仍要像往常一般常伴在主人左右,傾聽那些大人物們隨時可能下達的命令。


    那些大人物好像整日都在一些極其高深的問題上麵口誅筆伐,毫不懈怠。雖然這在阿扁的眼中盡是些讓人匪夷所思且煩悶苦惱的事情,但是他依舊要盡忠職守,並且要裝作樂在其中,隨時準備附和幾句,哄得老爺小姐們開開心心。


    要問他到底有沒有能聽懂其中大概,實際上這個問題非但不重要,而且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阿扁對那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政場、戰場的爭鋒相對絲毫不感興趣。簡單來說,隻要誰可以給予他更好的生活,誰就值得令他感恩戴德。


    除此之外,他的工作主要就是被別人唿之則來揮之則去。阿扁隻消恪盡職守,一般招惹不上什麽壞事,當然,他也很難碰上特別的機遇。


    這樣猶如弄臣和信差一樣的工作,即使談不上有多困難,但也不是誰都能做好。


    阿扁得益於生來便平凡的樣貌、體態。放在任何一個達官貴人麵前,他都能把對方襯托得無比高大威猛,宛若天上的啟明星,而他自己,便是亮光背後的虛無。


    他的五官平平無奇,一對三白眼,如陷坑一樣坍塌的鼻梁,半邊臉都長滿了褐色的斑……僅有那一對招風耳格外顯眼。這在某些久在深居,足不出戶的人眼中,或許是一種可愛的長相。


    他的四肢很粗短,所以顯得身板特別長,給人一種幹練的感覺。隻不過這種幹練僅限於做雜務活,在真正能幹的人麵前,他又完全沒有一絲特別的才能足以引人矚目。就算穿上更名貴的衣服,他也不能在人堆裏出類拔萃。


    正是由於阿扁的存在無足輕重,對任何人都產生不了質的改變,才讓他漸漸養成了僅以自己的眼界和標準去看待事物的習慣。因此,他覺得如今的現狀沒有任何令人不適的地方,甚至要比從前呆的那個破客棧好上百倍。


    他為之感到慶幸,理所當然地要去答謝恩情。


    時至晌午,在為趙葦和賓客們的午膳服侍完後,便從這僅剩半日的假期中抽出時間來,直往趙家商行裏去,甚至連自己的飯菜都沒碰上一口。同時,他身上還帶著趙葦的親筆書信。


    他穿著自己最好的衣服,那是一件深藍色的絲綢圓領長袍,是他家主人賞的。阿扁非常喜歡這件衣服,除了收到禮物後的那一天外,他從來沒有穿過。


    今天,他特意穿上這件衣服走到長街上采買送給恩人的禮物。聽說白鳳愛喝酒,他便去酒肆裏買上幾壺。


    不巧,今天又在那間酒肆裏碰見幾個老朋友。


    那幾個老朋友經常一天到晚都呆在那,除了喝酒,便是炫耀自己的豐功偉績。阿扁初來乍到禦夷鎮的時候,便經常拜訪這些老兵,通常隻消幾杯酒,便可交上這些朋友。


    老兵們見多識廣,在北鎮裏的任何大小事物、江湖傳聞,皆略知一二。其中有不少鮮卑人,他們不像傳聞中的那樣嗜血好殺、喜怒無常,倒是跟其他漢人老頭一樣喜歡喝酒、喜歡唱軍歌、喜歡看美女。


    多日不見的阿扁突然出現,老兵們自然高興地過去央求他請客吃酒。


    阿扁婉拒道:“今日小人有要事要辦,吃酒的事情還是擇日再說。”隨即很識趣地從那幾壺酒裏挑出一壺送給對方,在桌上扔下幾枚銅子,順利擺脫了糾纏。


    少頃,阿扁拿著剩下的幾壺酒,應聲叩響商行的門簾。


    前來應門的依舊是那個在商行當仆人當了幾十年的老頭,他看見是阿扁來了,霎時便知道是趙家老爺有事情吩咐,旋即打算迴去屋裏稟告少爺和小姐。


    阿扁卻叫住了他,說:“蔣爺,你要吃酒不?”


    那老頭聽罷,將酒收下後便很順從地讓出了道來。


    阿扁深知這老廝是要去通風報信,讓趙括和趙小妹做好防備,不過好在他早有打算,多準備了幾壺酒。


    很快,阿扁找到趙括的房間,將信交了出去,並將趙葦的話帶到,說:“老爺交代,讓少爺和小姐快些迴去,如若不然,他便讓樊老先生親自來請。”


    “樊先生?這下可難辦了……”趙括略顯苦悶地撓著頭,又道:“你跟爹說,我們明天就迴去,讓樊先生保重身體,切不要再為我們這些晚輩動怒……還有,那童家的人,來禦夷鎮所為何事?”


    “小人,不大清楚。”阿扁道:“隻聽說,他們要聯合禦夷鎮,一起抵抗賀拔氏的狼子野心。”


    “嗬,這一東一西,爹這招確實讓人防不勝防……”趙括喃喃道:“阿扁,你先迴去吧,這裏的事情有我就行。”


    “小人買了幾壺酒,正要給趙公子和白少俠每個人敬上幾杯!”阿扁將酒拿出來,呈到對方麵前。


    “好,咱們把白兄叫出來,一起敘敘舊情!”


    說罷,他們二人便先後跨出門檻,趁著慕容嫣不在白鳳身旁的片刻,將那位一直臥床養病的少年劍客偷偷請到了另一間屋子裏。


    他們在同一張桌子前平起平坐,不分彼此。在推杯換盞之間,仿佛那日向陽坡客棧的奇遇仍舊曆曆在目。


    歡聲笑語不斷,漸漸驚動了來往的奴仆和商客。試問誰會在大白天舉辦酒宴,一是無所事事的公子哥兒,二是暴虐無道皇帝老兒,這二者都有著非常多的相似之處。


    酒到濃處,總會惹出是非。他們這些狂蜂浪蝶,頻頻的大唿小叫,總算是把不想惹的人都惹來了。


    先是那苗家的杜鵑姑娘推開了門簾,登時她便驚唿道:“你們居然藏在這裏喝酒?害得我們找了許久!”


    說罷,阿鵑便過去將白鳳拉到一邊,囑咐道:“慕容姑娘說過你不能喝酒,你怎的還喝!給我……出來!”


    “這招待兄弟,怎能不喝……”白鳳捂著胸口,幾次幹嘔不成,仍然想著要爬迴酒桌去。


    “趙括,你給我過來,把他抬迴去!”


    趙括聞後,怔了半刻,又道:“你這婆娘,敢這麽跟本公子講話!”


    “趙公子,這婆娘長得好看,不知是誰。”阿扁竄紅了臉,悄悄問道。


    “我答應了別人老娘,要帶她闖蕩江湖。說不定哪天她見識夠了,便鬧著要迴家了……”


    那兩人一邊講著風涼話,一邊笑看阿鵑拖著白鳳在地上走。


    不一會兒,慕容嫣和趙小妹也循聲趕到。


    慕容嫣見白鳳如此頹唐,果然有氣說不出,隻能找趙括和阿扁訓斥一番。趙小妹則帶著一條天大的壞消息走到自己哥哥跟前,說道:“哥哥,樊先生他已經在商行門外等著我們了,快點梳妝整理吧!”


    趙括這下坐不住了,立馬站了起來,吩咐阿扁去準備替自己沐浴,然後將懷中那封趙葦的親筆信塞到白鳳手裏,囑咐道:“白兄,看來我是不能陪著菁華去走一趟了,你找個時間把這個事情辦妥,我一定向爹爹替你請功!”


    話畢以後,他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之後旁人向小妹請教才得以知曉——趙括如此害怕樊先生,隻因為他是自己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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