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僅憑借大致的方向感,以及武川鎮人馬昨夜在路上留下的痕跡,那寥寥數人數馬便開始在原野上麵探索。


    這片空曠的地方除了地麵上的綠草,便隻有頭上的蒼穹。沒有樹木、鮮少看見成群結隊的鳥兒,隻有最勇敢的獵食者才會在這種完全沒有掩體的地方覓食,比如,飛翔在遙不可及的深空裏的鷹鷲,還有稱霸這片草原的遊牧民族。


    起初還會覺得這種寂靜與遼闊還有一種特別的美感,但隻要生活得久了,便開始學會忌憚這種美所暗藏的危機,直至產生一種源自內心的厭惡,這樣所謂的美感便霎時蕩然無存了。


    最後他們才會發現,自己對這個四戰之地唯一的眷念,是因為這裏存在著愛過的人,而不是因為這裏的景色有多美、風俗有多特別。


    現在有一群男人便是為了守護自己的愛人,正光明正大地走近敵營。他們越往西走,便感覺背麵的陽光越陰冷,甚至連清脆的馬鈴聲都開始變得凜冽肅殺起來。


    雖說七鎮之間一直打著友好互助的旗號,但他們的明爭暗鬥從未停歇過。而如今,更是形成了六鎮聯合的趨勢,禦夷鎮作為最東麵的軍鎮,被漸漸孤立於七鎮之內。


    他們翻過幾個一模一樣的草坡,當站在四周可見的唯一一個至高處時,總算是望見有個軍營安頓在前方。


    趙括在這時不禁看了看身後的幾人,除了白鳳和拓跋忡外,餘下的所有六人都是拓跋兄弟從禦夷鎮帶來的武士。


    六人皆是方才拜入禦夷趙家的門客,正要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與忠心而熱血沸騰,即使這麽點人馬並不足以令局麵發生些許改變。


    “我知道諸位立功心切,可如今深入敵營,我們萬萬不可輕舉妄動!”趙括隨即指了指他們走來的方向,又道:“如果你們還想活著迴去,在那裏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能任性妄為,隻管聽我的指示。”


    眾人紛紛拱手迴應。


    少頃,幾人移步至武川鎮東線軍營前。營寨門前駐足站立著兩個兇神惡煞的金毛哨兵正在偷偷打盹,二人兩側綿延著數十尺長的木籬圍牆,將偌大的營地保護了起來。


    借著地勢高低,還有暗哨藏在高處的哨樓裏。見著外人拜訪,暗哨們紛紛敲起警鍾,一直似睡非睡地站在營帳門口的哨兵頓時抄起大刀,堵在門前,問道。


    “不是隻有一個人來嗎?”


    “二小姐確實是這麽說過。”


    “那你們是什麽人?”


    為首的公子哥兒體型絲毫不比兵士們弱小,甚至還要壯實不少,但他依舊極其謙虛地拱手迴道:“在下趙括,近來素聞賀拔少將軍閣下常到禦夷鎮附近拜訪各地的牧民,好像昨日便經過一處,還帶走不少東西。在下還聽說,原因是我手下的一個門客不小心得罪了賀拔二小姐,是以今日特來負荊請罪。”


    兩個金毛小廝相覷半刻,旋即其中一人便跑進營寨去傳話。少時之後,賀拔鈺兒氣勢洶洶的在幾個小廝的護衛下走到門前,與趙括相視須臾。


    “你便是趙括,大哥口中那個軟弱無能的廢物?”


    趙括欣然迴道:“賀拔小姐,那隻是令兄在幼時開的玩笑而已。”


    “那倒也是,膽敢跟著那布衣劍客一起來到這裏,便證明你不是孬種。”


    麵對賀拔鈺兒的繞唇鼓舌,趙括仿佛如沐春風,全然沒有惱怒的跡象。


    “我們是充滿誠意前來向賀拔小姐道歉的,此事全怪我門下的小廝。”


    “哼!”賀拔鈺兒冷笑著,隨後將眾人帶進大營。


    誰知這大營內正熱鬧得很,兵士們正為了陳列在木樁上麵的一個個“獎品”而拚盡全力,將同台對陣的敵人推到擂台下麵。


    所謂的獎品,隻是他們昨夜掠奪來的女人們,其中阿鵑和婁菁華被放到最顯眼的位置。


    盡管兩位朋友正在受盡屈辱,但是來客們還是要強迫自己做出冷峻的神情,隻因為身在敵營,命不由己。


    賀拔勝作為眾將之首,不停摩挲著酒殤,箕踞地坐在上座觀賞這些精彩的相撲對決。見到老朋友來的時候,他還是禁不住內心的喜悅,匆匆走到趙括跟前問候道:“趙括,好久沒見,你個頭又長了不少啊!”


    “賀拔兄,近年來你可是唿風喚雨、無所不能啊!”


    “哎呀,我哪像你。明明不會一丁點武功,卻能輕易使喚那麽多能人異士!就比如,那天當著眾將士的麵,把我妹妹從馬上撂倒在地的劍客。”


    話音剛落,賀拔鈺兒便從旁邊躥了出來,毫不忌諱站在兩個大男人中間阻礙他們的談笑,怒嗔道:“大哥,你還說,是不是還嫌我不夠丟人啊!”


    “這,這算我的錯、我的錯!哈哈哈……”賀拔勝頗為親切地拍著趙括的肩膀,兩人看上去就像是同宗兄弟一樣親密。


    誰又能知道,他們私底下其實是兩個水火不容的人。


    兩位世家赫族之子噓寒問暖了兩三句話,賀拔勝便開始咄咄逼人地問道:“話說,這不是來負荊請罪的?怎麽能沒有荊條呢!”


    說罷,他便把正在熱烈進行的相撲比賽叫停,然後令人拿來一大捆荊條來,接著道:“怎麽,你的手下好像很不願意啊!”


    然後那位少年劍客便在兩個粗壯兵士的督管下剝去上衣,將荊條背了起來,旋即忿忿不平地跪在賀拔鈺麵前,說道:“是在下無禮,無意冒犯了賀拔小姐。”


    怎料賀拔鈺非但不領情,而且還強詞奪理,要求與白鳳在麵前的擂台上再對決一次。隻是這一次白鳳可以拔劍,但是賀拔鈺選擇不用刀劍棍棒,而是用一條荊棘編成的長鞭。


    傳說受賀拔鈺折磨致死的戰俘不計其數,不少人都受過她的鞭刑之苦,這條滿是荊棘的長鞭便是最好的證明。


    如今,她要借此良機出一口惡氣。


    可實際上若是白鳳膽敢拔劍,不敢說馬上身首異處,但也沒有任何後路可走;如果白鳳選擇默默忍受,便要當麵受到非人的痛苦,直至昏厥。


    選擇後者,不僅是對那位少年劍客身體和意誌的折磨,也是對他尊嚴和道義的踐踏。可如果白鳳應約獨自一人前來,恐怕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


    明明殘暴施虐的人是對方,卻要讓自己承受後果!


    其實從更早以前他便發現,這世上雖然存在公理,卻不是人人都願意踐行的。如今他為了能活著去實現自己的夢想,卻也要成為罔顧道義公理之人。


    最後,他還是選擇了忍辱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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