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身處高坡草原和原野林立之地盡管會有坐擁四野的遼闊之感,但實際上人們麵對更多的是數不盡的生活上的不便,特別是在天公不作美的時候。


    白天他們與馬匹作伴,得以吹著哨歌悠閑前進,享受充滿野草、野花芬芳的空氣;夜晚則要與危機四伏的大自然鬥智鬥勇,有時候僅僅是為了保持營帳中的篝火不滅便會費勁精力。


    在那片無比澄澈的夜空之下,往往潛藏著最原始的危險——饑餓、寒冷,是商隊裏許多首次出塞之人必須要麵對的威脅。


    事實上不過兩日,婁家的商隊便沿著山路經過了所有的馬場,到了真正百裏無人的地方。在那裏,他們隻能依賴彼此。若是其中生出任何事故影響士氣,勢必會使行伍渙散,恐生嘩變。這便是他們要麵對的第二個問題——如何安定人心。


    選擇走群馬山這條路本就是無可奈何之舉,其本來緣由是為的避開所有重要的官道隘口,順利躲過官兵和太平道眾的追緝。可這群馬山峰勢連綿不絕,翻過眼前的高坡之後,迎接眾人的經常隻會是另一個更高聳的坡峰,讓人看不見盡頭。


    兩個相距甚遠的高坡之間,是一片地勢隻有微小起伏的草原。周遭沒有任何田地、牧場、樹林,更沒有人家。有的隻有枯燥到乏味的綠色雜草,以及撲麵襲來的烈風。他們的人馬實在累了,便會在類似的地方紮營休息。


    倘若隻有眼前的烈風倒也不成什麽氣候,但如果直至入夜那烈風依舊狂嘯不止,緊隨而至的通常是絲絲冷雨中夾雜著冰雹。如此糟糕的生存環境,自然是不適宜定居常駐的,也怪不得遊牧民族早已習慣了四海為家。


    放在平時隻會被人為渲染成柔和安全的細雨,在這時就會變成足以傷人害命的“天譴”。因為烈風的帶動,即使隻是一般雨絲,當它們打在人臉上時也會造成如同針刺一般的感受。


    氣候的變化讓人難以應對,許多沒有經曆過的小廝連守住營火的技巧都還不成熟,從而導致很多人徹夜不眠,然後第二天又帶著疲憊與怨恨繼續趕路。久而之久,各種不滿的情緒便會在商隊內悄悄積累起來。


    商隊內本來便龍蛇混雜,三教九流應有盡有,某些小廝心懷鬼胎亦是不足為奇,更不必說這一路上他們還受了不少苦,甚至除了幾碗清湯和稀飯外一分錢都沒拿到手。


    於是乎,出了群馬鎮馬場沒過幾日,便開始有一種流言在商隊中散播。


    “聽說婁家人根本就拿不出錢來,要是到了地方那婁小姐跟我們翻臉,我們找誰問賬?”


    “這路上也是一連好幾天沒見到那漂亮小姐的臉蛋,不知其中是非的人還以為她自己悄悄溜走了呢!幸虧我韓大哥經常在婁小姐的賬下出入,讓我知道了一點消息。”


    “反正這苦頭我們已經吃了,若是她膽敢食言?可別怪兄弟們不仁不義……”


    類似如此預兆著內亂的言論無聲無息地傳播著,很快便傳到了婁菁華等人的耳朵裏。這時候如果婁家女兒再像以往那樣自視清高,必然會造成不可扭轉的後果。可誰也不曾想到的是,她不知為何做出了許多看似不可思議的事情,挽迴了商隊內所有人的信心。


    有一日夜裏,群馬山上的一個草原之中,平常都會豎起好十幾個大帳篷的婁家商隊在今夜一反平常,隻是豎起了寥寥數頂大帳篷,並且將它們的距離盡可能地靠近起來,以應對接連好幾夜的狂風大作。


    而在這烈風之中,仍然有幾個身影在營帳之間徘徊著。仔細一瞧,便發現領頭的竟人然便是那位婁家女兒!


    婁菁華下令將所有人集中起來,好方便她能夠盡可能地尋訪查探所有人的狀況。她僅帶著幾個小廝和一個隨身丫鬟便動身行事,這一次,她甚至連趙括都沒一起叫上。


    每到一個營帳內她便雙手奉上父親給自己捎上的風幹牛肉、羊肉,還有酸酪等精美的食物,還頗具誠意地向自己每個營帳內的手下們敬了一杯溫酒。


    如果途中看見有小廝因病臥榻不起的,她甚至會脫下自己的錦帽貂裘為對方蓋上,然後用自己溫熱粉嫩的玉手輕撫著他們肮髒淩亂且散發著奇怪惡臭的軀體給予安慰,最後臨走前還不忘喚自己的丫鬟去拿過更多的衣物來給這些小廝們禦寒。


    時人見狀,無人不慨歎一番。有人曾試圖拒絕婁菁華的好意,更有人等在旁含沙射影地暗諷她心懷不軌,不過都讓婁菁華極巧妙地化解了。


    麵對拒絕的人,她會說:“這些東西都是爹爹給我的,多了用不著,給你們又何妨?你們是婁家人的手下,自然都要好好對待。”


    而麵對譏諷的人,她便如此坦然地迴道:“小女子隻是一番好意,若是看見自家兄弟在半路上便害病死了,我是萬萬不願意的。”


    此次輪番探訪過後,除了本來就隻為圖謀一份差事的有心人,或許連原先有過歪念頭的小廝也會為此刮目相看,對待婁小姐更加死心塌地了。


    完成這件事後,已經是夜深人靜,幾乎每個營帳內的人都各自睡去,婁菁華適才悄悄迴到自己的營帳內,麵見圍坐在營火周圍的幾位朋友。


    趙括見她衣裝單薄,旋即脫下自己的金絲華服為對方披上,問道:“如何,看上去事情是辦妥了?”


    “有本小姐出馬,還有什麽事情辦不妥的?”婁菁華迴罷,接過小廝遞來的溫酒,輕輕抿了口暖暖身子,又道:“事實上還得多虧了你們,本以為所謂的俠客隻存在於‘太史公’的筆錄之下,早在大漢時便消失不見了。誰知道讓我認識了你們,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見識是多麽淺薄!”


    “婁小姐,其實所謂的俠客一直都不存在,但他們又無處不在。”白鳳捧起一碗酒淡淡地抿了一口,隨即敬道:“萬物負陰而抱陽。若是這世間沒有欺壓百姓、巧取豪奪之事發生,俠客們便無處安身立命,隻得遠走高飛。說到底,他們都是為了一股念想才存活於世的。”


    “為了念想?”婁菁華戚戚地笑道:“原來,先前的我心裏頭一直都沒有念想,隻以為生命中隻有眼前的群馬鎮、眼前的婁家大宅了……”


    趙括隨即笑道:“菁華,見到你終能走出困境,大家都很高興!”


    “是啊菁華姐,認識那麽多年,我還是頭一次知道你也可以如此善解人意!”趙小妹如此訕笑道。


    婁菁華聽罷,不禁嫣然一笑。隻不過是短短幾日,她就變得不再像從前那般胸中滿是城府。


    如此將心比心、以誠待人,婁家的商隊順利將嘩變的行動扼殺在搖籃當中,得以邁著更加堅定的腳步繼續往北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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