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夜闌將近,人聲漸止。皎白的月光揮灑在山蔭下,同這小鎮裏稀疏的燈火交相輝映。尋常巷陌間有時會傳來幾聲犬吠,“嗚嗚”的,同屋外黑蒙蒙的景色極為相襯。每每迫近宵禁時分,那些小村鎮的景致大多如此,而這依山傍水的燕子鎮,更是安靜、平和得出奇!


    徐徐晚風拂過大山與湖泊,驚動了飛鳥和野鴨,使其發出獨特的鳴啼聲,這聲音蕩漾在風中,可以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此情此景,讓因病被“困”在江州數年的幹璽為之動容。他憑窗細賞,連連讚歎道:“怪不得此地會築有名刹,真是修身隱世的好地方啊!”


    “是呀!”媚娘在他身後的小桌上沏著茶,溫婉地和道:“公子真是給我們選了處好地方!”話音剛落,一聲格外淒厲的鳥啼掠過夜空,將正在沏茶斟水的姑娘驚了一跳,加之毒性未消的緣故,手中的瓷壺稍沒抓穩,直直砸到了硬木板地上。


    “哐當!”一響,將適才沉浸於美景裏的幹璽也驚了一番,他旋即轉身走到對方旁邊,幫著一起拾碎瓷片,並問道:“媚娘,這是怎的了?”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媚娘的手顫抖不已,幹璽才想作勢去挽住它,媚娘便情緒失控地撲到了對方的懷裏,抽泣著:“他們……他們追來了!這個聲音,隻有主上飼養的送信金雕才會發出……我們不能留在市鎮裏,要趕緊離開才是!”


    幹璽聽後,邊安撫對方,邊將其抱到床上,蓋上了被子。少傾,房門突然被叩響。媚娘霎時崩著駭容,習慣性地從袖間抽出了幾根飛針。


    “別怕,我去開門。”幹璽柔聲輕訴道。木門應聲而開,與此同時,媚娘拿針的手也因高度緊張和中毒所致的無力感而劇烈震顫起來,直到下一刻的到來,方才令她長籲了一口氣,無力地倒在床上。


    “啊!白公子,慕容姑娘,這麽晚來到,有何要事?”幹璽對著門外那對人影如此說道。


    “幹公子,我們就是來告訴你,清涼寺裏的玄清大師可能知曉燕子潭在何處!”慕容嫣迴道:“明天我要同鳳哥哥隨楊德清公子前去拜訪楊季大人,而楊公子有辦法帶我們上山,幹公子和媚娘姐姐也一起跟來吧?”


    幹璽聞後,連忙應允,然後恭送來客,迴到愛妻身邊。


    “真沒想到,那個傻丫頭的聲音會讓我如此心安……”媚娘無力地看著到來的幹璽,感慨著。睹見愛人的頹態,幹璽不禁泛了淚:曾經風光無限的自己,如今卻要躲避隨時來到的暗箭,這就是所謂的天命嗎?


    這對亡命鴛鴦擁抱著彼此,交換著關心與愛撫,在這流落江湖的夢境中,繾綣纏綿著過了一晚。


    翌日清晨,相約的幾人便在楊德清的帶領下前去拜訪楊季。楊季的住處遠離鎮中心,倒是離那清涼寺甚近。背靠著清涼山,門前就臨著農田。隨意豎了幾個籬笆將那簡陋的茅屋圍了起來,裏邊養了些雞、鴨,還飼養著桑蠶。若不是楊德清再三向旁客叮囑,說他絕沒有帶錯路,其餘人是絕不會相信這是鎮官之寓處。


    五人剛到那處時,隻睹見一位婦人正在屋外的桑葚笸籮前抽絲剝繭,一旁放著一個竹籃子,裏邊正有個嬰兒牙牙學語。領頭的楊德清開了柵門,準備迎幾位客人進去,豈料那嬰兒忽然大聲啼哭起來。桑婦不得不拋下手中作業,前去將那嬰兒抱起安慰,楊德清也躡腳走了過去,做著怪臉,欲逗笑被他嚇哭的嬰兒。


    “別哭了,別哭了!都怪表舅不好!”楊德清道:“再哭下次上山就不帶你玩兒了!”


    “德清!你的腳還沒好呢!淨想著出去玩兒!”那抱著孩子的夫人嗔道。奇怪的是,那嬰兒聽到楊德清被嗬斥,居然就不哭了,惹得旁人嬉笑不已。


    楊德清拍了拍自己滿是卷毛的腦袋,似是想起甚重要事,同他表姐說道:“表姐,這幾位想向姐夫問些事,我就把他們帶來了。”


    楊夫人微微躬著身子,頷首敬道:“見過幾位,不知……”來客聞後,紛紛作自我介紹。眾人見這楊夫人雖是一襲素容,做著農活,但舉手投足見溫文爾雅,言語也格外得體,不像是普通農婦。一番了解後才得知,原來楊夫人本是前任鎮官的千金,在同楊季在一起後,由於後者篤信佛陀,於是把繼承的家產大都捐給了清涼寺,而他們兩夫妻則遷居到清涼山山腳下。


    眾人移步到茅屋內就坐,詳談少時,楊季掮著鐵梨從柵門前出現。他身上的粗布衣裳滿是塵土,汗流浹背,發冠也是歪歪斜斜的,一臉茫然地望著熱鬧小屋內的境況。目光移到那眼熟的少年俠客身上後,方才上前作揖,道:“見過少俠,昨日挺身相助,在下因思念家中妻女,未來得及感謝便匆匆離去了,真是有失禮數!”


    白鳳迴敬道:“楊大人不必如此拘禮。”說罷,便把友人與來意向楊季一一介紹。


    “不知閣下找我何事?”楊季飲了一口茶,潤了潤幹燥的嘴,問道。


    “不知大人,可識得一位叫‘汪季’的?”


    “汪季?”楊季聞後,星眼一瞪,望向了自己的夫人。兩人相視須臾後,楊季接著道:“白少俠莫不是從陽城來?”


    白鳳點頭答應:“在下正是從陽城來!”話畢,楊季思慮了少傾,便起身將白鳳邀到了門外,並向他夫人努了努嘴,讓她好好招待其他客人。


    這兩位走到外邊,身子倚在籬笆上,許久都未曾搭話。兩人看著背後的蒼茫大山,麵前的翠綠農田,腳邊的雞鴨“咯咯”、“嘎嘎”的在麵前走著,就是不知如何說起那一段往事。


    白鳳時不時看向屋內的楊夫人:她抱著嬰孩,滿麵紅光、笑容四溢,正同慕容嫣、媚娘兩位姑娘分享著喜悅。少年內心的矛盾難以言喻,隻能緊皺著眉頭,看著周遭那曾經屬於自己的陌生而熟悉的一切。


    “白少俠,你認識‘汪季’嗎?”


    “我……認識……也不認識……”白鳳忽地想起這奇怪的句式,突然明白了,那日的師父貌似早已認識到:在這世上,不清不楚、充滿矛盾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哈哈哈……據我所知,知道這個名字的人大都已不在人世間了。”楊季拍著白鳳的肩,笑道:“既然你不認識,那我就給你講個故事吧!”


    少年頷首應允。


    “從前,有一個懵懂的少年,想著去大城市闖蕩闖蕩,為自己的妻子謀得好生活。突然有一天,他得知自己家鄉被戰爭摧毀。他失去了希望,痛不欲生,整日流離在貧民窟裏。過了一年,他決心改變這一現狀,便離開了那處,到了這裏。在這裏,他有幸遇見了許多很好很好的人,其中二人便是楊家的千金和老鎮官。承蒙老鎮官瞧得起,讓這少年得了份打雜衙役的事務,也因此有緣能與楊家的千金相遇、相知、相愛。老鎮官死前,唯恐家產被外戚奪去,就準我入贅進楊家,接管了所有……少年知道這錢財不屬於自己,便把它大多捐給了佛廟,也為他從前的妻子立了個靈位,每月都會去祭拜一次,這讓他內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白鳳聽了這段故事,也知曉這故事的少年便是眼前的楊季,便坦白道:“楊大人,您從前的妻子——椿姐姐,她於我有救命之恩。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便是要見楊大人你一麵,為報答恩情,在下才來這登門拜訪……”


    “椿兒她……”楊季淚眼汪汪,雙拳緊握:“我又何嚐不想……當時大軍壓境,大家都以遠離垓心為幸,包括我……我真是個不負責任的丈夫!倒是白少俠你,為了一句話,跨過千難萬險來尋一個從來沒見過的人……在白少俠麵前,我真是自慚形穢!”說罷,楊季便向白鳳拱手深鞠了個躬。


    “那,楊大人你打算怎麽辦?”


    楊季望著山上的清涼寺,道:“等會兒,我們上山再去拜祭一次椿兒,順便幫你的朋友問問燕子潭在何處,然後我便會帶上妻女辭官歸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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