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車子重新上路了半晌,此時剛過正午,烈日下的人與馬都顯得疲憊萬分。踏著剛沒及馬蹄的淺草,走過曲折蜿蜒的小道,逐漸可從遠處的綠叢林丫間睹見時隱時現的陳屋舊瓦,得知燕子鎮就在這林子背後,遊人們方才煥發新生,再次提起力氣往林子裏邊去。


    沿著層次分明的沙土小道,可以清晰地看見林子的入口在何處。臨在外麵,也可以看見這林子的西邊傍著一座高山。山上有嫋嫋炊煙升起,炊煙之下隱隱勾畫著一座古刹,頗為幽邃、靜謐。眾人進了林子,刺人眼的光線受那外層綠衣的渲染,變得柔和。昂首一望,除了綠樹成蔭和那如同夢幻般點綴其間的陽光外,別無它物;用鼻細嗅,林間獨特的幽香夾雜著淡淡的炊火味兒,惹人神往;側耳傾聽,除了不知從何而來的鳥啼蟲鳴和前方傳來的潺潺流水之聲外,還有那輛穿梭於林間小道的馬車內朗朗的讀書聲……


    “燕子鎮,燕子群聚之地也。其身傍清涼山,早年山上雨燕奇多,是以盛產燕窩,富庶之地也。”一位手捧厚典的公子正了正玉冠,繼續道:“清涼山上有一名刹,名曰清涼寺,達官顯貴所好之地耶……”那公子看上去對顯赫之人不感興趣,怒翻了幾頁,又道:“燕子潭,藏於群山之罅。雨燕成群,時人多去取其穴。此去經年,突遭山洪大災,上山之路遇堵,險峻非常,故鎮民不再取雨燕之窩為生。”


    “啊?聽幹公子如此說道,那燕子潭還能去嗎?”趙小妹津津有味地聽著,然後問道。


    “總有辦法的!既然鎮民不願上山,那一直生活在山裏清涼寺的僧人們,定是知曉如何做!”幹璽微側著眸,看著媚娘,同時也向趙小妹迴道。


    “希望如此……”媚娘緩緩說著,一旁的阿鵑突然不樂意了。


    “我才不管什麽清涼山!我要喝水,奴家快要渴死啦!”


    前頭駕馬的公子打趣道:“白兄的葫蘆裏還有些酒呢!”


    “奴家才不要喝酒,等下要是又喝醉了,豈不是又讓趙公子有機會占我便宜?”阿鵑頷著眉梢,看上去抗拒非常,但嘴角微微上翹,正是她內心竊喜的證明。


    “本公子都向阿鵑姑娘你道歉幾迴了?船上的事情,那是意外,是意外!”趙括邊馭著馬往前,邊扭頭解釋著。不料在馬車麵前領路的少年忽然勒住了馬,弄得後頭的兩匹馬被迫止住不前,紛紛仰頭嘶鳴。趙括反應不及,被手中的兩綹韁繩帶倒了身體,差些整個人甩了出去。


    “白兄,發生了何事?”趙括睹著麵前的少年翻身下馬,同時在話音剛落後道路的側前方傳來了幾聲悲鳴。


    “少俠!少俠!快來救救我!”


    白鳳循著悲鳴傳來之方向而去,趙括也隨之下車跟在後邊。少時,一位鬢發鬈曲邋遢,衣衫褊小淩亂,身背著一把木質長弓的漢人男子出現在眼前。他身子蜷曲,像一條毛毛蟲似的緩慢蠕動著。腳上似是被捕獵陷阱咬住,傷口上全是血。


    白鳳隨即將車上的慕容嫣也喚了下來,因為在同行的幾人當中隻有她略懂醫術。“巫女大人”頭上還戴著用蓍草編織的花圈,時不時擺弄著那些個花兒,全然不明白前方發生了甚事,信步走到白鳳跟前。


    “呀!”慕容嫣驚唿:“這是怎的迴事?”說罷,她便欺身到那男子跟前,看了看傷口,旋即同白鳳耳語了半刻。而後又轉身蹲伏到那位傷者麵前,細語道:“公子是何許人?”


    “我?”那受傷的男子疑惑地看著麵前的奇怪少女,覺得她樣貌不像漢人,卻又生得一頭黑發,心中好奇心起,迴道:“我是前邊燕子鎮裏的獵戶,姓楊名德清……”話音剛落,一股劇烈的疼痛感從他的傷腿上傳來,他大喊了一聲“啊!”。須臾之後,再望向自己傷腿,見那捕獵夾子業已不再咬著自己,適才大舒了一口氣。


    白鳳拿著夾子,向慕容嫣問道:“嫣兒,然後該如何做?”


    “額……”慕容嫣迴道:“前頭似是有水流聲,先幫楊公子洗洗傷口,再作包紮吧!”話畢,趙括便上前將楊德清扶上了車裏。


    車子重新揚起了塵埃與軲轆聲,車內的慕容嫣在得知楊德清是燕子鎮人後,便拿起那副畫像,向他問道:“楊公子,你可認識這畫中人?他名字叫汪季!”


    楊德清雖然外表看上去跟個乞丐似的,但眼睛很是清澈,眼珠子咕嚕轉了一圈,便十分確定地迴道:“這不是我們的父母官嘛!楊季,楊大人!”


    “不對!他姓汪,不姓楊!”一旁的小妹和道。


    “就是楊大人!全鎮最美、最賢惠的姑娘都肯委身於他了,誰不認識這張臉呐!”楊德清再次斬釘截鐵道。


    慕容嫣捧起那副畫,又一次細細端詳起畫中的男子,心裏直唿不可能!她覺得娘親定不會欺騙自己,以及認為一個已經婚嫁的男子,在沒有正妻允許的情況下怎可以再另娶呢?她看向前頭領路的少年,思索良久。


    “若是楊季真的便是那汪季,那鳳哥哥的恩又該如何報答?”慕容嫣內心自言道。


    少傾,一條隻比常人腳掌大些許的涓涓細流橫亙於車馬跟前。溪流從西邊的山上汩汩流下,或許其源頭便是傳說中的燕子潭也說不準。眾人紛紛下車休憩,喝水洗臉的人湧到上遊,慕容嫣同白鳳則攜著楊德清在下遊處理傷口。


    楊德清任那白鳳攙扶著,把傷腳放到水上,冰涼涼的清泉讓劇痛稍稍緩解。傷腳上的傷口一共有六個血洞,仍在淌著血。慕容嫣在為其清洗傷口時,為了避免他因過於疼痛而休克暈死,一直同他說著話。


    “楊公子,你怎的會讓捕獵夾子咬住了?”慕容嫣用一片葉子擠弄成瓢狀,裝著水便往傷口上送。


    “咦……額!”楊德昌咬牙切齒,好似竭盡了全力,迴道:“昨天傍晚……迴鎮子時沒注意……踩到了別人家放置的陷阱……”


    “那貴父母定是擔心得很罷!”


    “我隻有一個父親……他現在若是見到我……非得打我一頓不可!哎喲……!”楊德清表情扭曲地不成樣子,緊緊抓著白鳳的衣袖,就差沒哭出聲音來。汙血隨著葉瓢中的流水滴到細流上,讓澄澈見底的沁涼染上了幾抹紅。


    上遊的人們卻是另一番風景,他們正因獲得甘泉而歡唿雀躍,阿鵑更是為此高唱起動人的歌謠來。對著那涓流來的方向,對著下遊的幾人,傳遞著自己的情緒,感染力非常強,甚至連在喝水的馬兒也伴著歌謠有節奏地抬起左右前蹄來。經過這最後的修整後,幾人便連同楊德清一起走完通向燕子鎮的最後一段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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