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東明聞言,看著鎮丞。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是怎麽殺掉五娘的?」田東明輕輕呢喃。


    眼淚頓時落了下來。


    問這一輩子,他得到過什麽?失去了什麽?


    以前懵懵懂懂不知道。


    這些日子,癱瘓在床,倒是想了很多很多。


    曾經,他有機會去書院讀書,可是他有認認真真的去學嗎?夫子所說的話,他有認認真真記在心裏嗎?


    田東明捫心自問,他沒有!


    田園來到家裏的時候,他就一直去欺負田園,覺得田園是一個外來的人,又不是他們田家的人,欺負他又有什麽關係呢?隻是那個時候的田園會些拳腳功夫,他根本就打不過田園。


    他就哭,說田園打他,田園總是站在一邊,抿唇看他,眸中有著輕視和不屑,田園瞧不上他,後來田園去殺豬了,他竊喜於田園過得那般的不好,賺了錢還要上交,一文錢都不能留下,辛辛苦苦一年,連套新衣服都沒有,在家也沒吃上幾頓飯。


    他那個時候在書院學到了一個新的詞,叫奴才秧子。


    他就是這般想,田園是他們田家的奴才,一個撿來的奴才,一個可以看不起甚至蔑視的奴才。


    有這麽一個人為田家付出,他沾沾自喜,時常和人說起,都是一副自得慢慢高高在上的樣子,甚至從來沒有把田園當人看,更別說當成自家人了。


    但就是這麽一個人,忽然有一天說他不要殺豬了,他要去縣城鏢局。


    他聽說縣城鏢局不單單能學到武功,還能讀書認字,阿奶是不答應的,但是阿爺奸詐,讓田園寫下了一份保證書,田園寫了,而他也去了鏢局,這一去就是好幾年,這幾年家裏麵沒有田園殺豬賺迴來的錢,似乎有些入不敷出。


    而他們幾兄弟在學院讀書的束脩都快要交不出來,他再一次從爹娘的臉看見了擔憂,在阿爺、阿奶臉上看見了仇視和憤怒。


    他知道他們在恨,恨田園忘恩負義,恨田園去了鏢局之後不帶錢迴家,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他們所恨著的人,田園迴來了,帶來了銀子,也提出了要求,那就是要田家人,待他真心一些,為了銀子家裏人自然是願意的,反正田園不會在家吃幾頓飯,留一個屋子給他,也沒什麽大不了。


    就這樣子,家裏的日子又好了起來,田園走鏢是極賺錢的,每一年都要拿迴來好幾次銀子,家裏蓋了新房子,又買了田地,隻是他科舉失敗,沒有考上舉人,隻能娶成親生子,到縣城去做一個掌櫃。


    沒有尊嚴,沒有體麵,隻能點頭哈腰,像個奴才秧子一樣的活著。


    他一邊憤怒一邊憂愁,怨恨蒼天的不公,恨自己為什麽沒有生在富貴人家,更恨田園為什麽不多賺一點錢,家裏卻發生了一件讓他開心無比的事情,那就是田園被人算計了,娶了一個已經懷了身孕的破鞋,田園被染上了汙點,田園憤怒、抓狂,他成了所有人茶餘飯後談資。


    但是他的開心並沒有維持多久,家中人口眾多,沒有了田園給的銀子,日子很快捉襟見肘,而田園隻沉浸在他一個人的世界裏,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直到那一日,他離開了家,不知去了何處?這一走就是一年多。


    田園再一次出現的時候,刷新了他對田園所有的認知,他小心翼翼的從馬車上扶下一個女子,告訴眾人那是他的媳婦,那個女子漂亮溫柔,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靈動之極。


    他隻覺得心口跳動的極快,這樣好的女子,跟著田園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她應該值得更好。


    他小心翼翼的關注著她,知道她叫歡喜,歡歡喜喜的歡喜,她嬌氣,不好的東西不吃,不好的衣裳不穿,她做的飯菜好吃極了,聞著味兒他都能多吃一碗飯。


    聽說她識字,針線活還極好。


    他不免在心裏想著,這般好的女子,該是他的,是他田東明的妻子才對。


    他一次次尋找機會,尋找可以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那一日終於到來。


    但是他到底還是怕嚇著他,也怕田園,一心邪火無處可法,隻能去找五娘。


    是他張狂了,也是他不拿人命當一迴事,更忘記了,浩瀚王朝的律法,殺人償命!


    田東明深深的吸了口氣,「五娘是我殺的,那一日我……」


    他想著抹黑心中那個人兒,可到底在最後一刻,想到她笑顏如花,水汪汪的大眼睛,和那一身矜貴之氣。


    又想著五娘死在他手裏,是他對不住五娘。


    「是我姦汙五娘的時候,她反抗,我失手掐死了她!」


    田東明說著,「大人,能不能給我喝口水!」


    「嗯!」


    鎮丞示意人倒了水來,田坤明抖著手,接了碗往嘴邊送。


    隻是手抖啊抖啊,水撒在衣裳上,等把碗送到嘴邊,碗裏已經沒了水。


    田東明瞧著碗,頓時落下了淚來。


    手一鬆,碗掉在石板上,摔碎。


    田東明瞧著,忽地笑了起來,「我殺了五娘後,十分害怕,我怕被人發現,所以趁著天黑,一把火燒了她家!」


    說完這話,田東明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幹,也鬆了口氣。


    「那你簽字畫押吧!」鎮丞說著,搖搖頭。


    田東明看著自己的罪證,用大拇指印了印泥,輕輕的按下去。


    閉上眼睛倒在地上。


    「把人拉到牢房去!」鎮丞吩咐。


    田東明卻忽熱出聲,「大人,我想見一見田園!」


    「……」


    鎮丞猶豫片刻,「本官盡量安排!」


    田園會不會來見田東明,就是田園自己的事情了。


    田東明沒有說話,讓人像辣死狗一樣拉迴了牢房。


    「真臭!」


    衙役嫌棄的捂住鼻子出去,忍不住一陣幹嘔。


    田東明癱在地上,忍不住落下了淚。


    他悔、他恨、他怨。


    他悔自己沒有學會善良,恨自己不曾抓住機會,努力上進,也怨自己的父母,不曾教他如何做人。


    若是父母從小告訴他要善良,不要欺負弱小。


    若是在他欺負田園的時候,告訴他那是錯的,也許他會走向另外一條路。


    若是在看見家裏人那般對不不時,他為不不說幾句話,對不不伸出援手……


    但是都沒有。


    他什麽都沒做,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一步錯,步步錯。


    隻是,人生沒有再來一次,也不會有人教他如何做人,等他悔悟時,一切都晚了。


    「嗚……」


    田東明哭了出聲。


    鎮丞翻看著田家人的證詞,輕輕的放下,起身走到屋簷下,看著天空,深深的吸了口氣。


    人生這一輩子,所求的無非名和利。


    而他這一輩子,庸庸碌碌,膽小如鼠,空有一顆想要升官發財的心,卻沒這個膽。


    如今他走出這一步,看似簡單,實則要下多大的決心。


    昨夜一夜未眠,就是想這件事情。


    而他也因為田園的話,悄悄的暗投在太子殿下這邊,成了太子的人。


    太子並不知道他這麽個芝麻官,但他卻有一刻向明月的心。


    「來人!」


    「大人?」朱捕頭低喚。


    鎮丞想了想才說道,「田家人都走了嗎?」


    「都走了!」


    鎮丞錯愕了一下,「都走了?一個都沒留下?他爹娘也沒有?」


    朱捕頭搖搖頭。


    一個都沒有。


    鎮丞嘆息,「這田家人還真是薄情的很!」


    薄情到寡義。


    倒也讓他開了眼界。


    「你抽空走一趟小田村,和田園說一聲,田東明想見他,問問他的意思!」


    「是!」


    「另外田家之人,包庇田東明,知情不報,罰他們在村口,在田家村村民麵前,男子鞭打十,婦人鞭打十,女子和小孩……」鎮丞微微一頓。


    「女子和小孩,讓他們觀刑!」


    鎮丞想了想又道,「聽說你抓了一家子內賊,都審問清楚了嗎?」


    「這個無需審問,他們什麽都招了,說起來也是忘恩負義之人,當初這一家子被人欺負,幾乎要家破人亡,是田師父救了他們一家子,還給了他們一個安身立命之所,這一家子卻趁田師父出門去,把田師父家都給搬空了,田師父迴來才報的官!」


    鎮丞聞言,尋思片刻,「按照律法,應該怎麽處置?」


    「刑法三月到三年!」


    「那便一年半吧!」


    朱捕頭應聲,又忍不住問道,「是一家子都如此嗎?」


    「子不教,父子過,父母有錯,作為子女卻不勸阻,也是錯,自然是一起都刑罰,再把這件事宣揚一下,讓老百姓們都知道,我邢萬民是一個是非分明的好官!」


    朱捕頭看著鎮丞,抱拳行禮退下。


    華雄沒有想到,他也一併獲罪,他以為,誰偷的東西,誰獲罪,卻不想是連坐。


    他有些接受不了,可是這個時候,誰還管他能不能接受,直接押住他,送往刑場去做苦力活。


    要知道,坐牢也不是那麽輕鬆的,每日都有做不完的活,吃也隻是填飽肚子,想要吃頓肉,那簡直是在做夢。


    等這一年半後出來,天地萬物早就變化巨大。


    華家夫妻哭的死去活來,華珍也是。


    華雄沉默著,卻萬分懊悔。


    他不該眼睜睜看著父母越陷越深,他應該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父母明白,他們這樣子做是錯愕的,是恩將仇報。


    但是遲了!


    田家村


    田坤明悄悄的離開了田家村,帶著二千多銀兩。


    他也是無處可去,思來想去,他決定去一趟廣元府,把田家的事情告訴田宇明。


    這個家,能有出息的,也就田宇明了。


    他覺得田宇明應該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可以更好的應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切。


    他沒敢耽擱,找了馬車趕往廣元府。


    田家村的村民懵的迴不過神來。


    田東明殺了五娘,一家子都被抓去了衙門,那砍木頭的事情要怎麽辦?


    銀子要問誰去拿?每一個人現在最關心的還是賺銀子的事情,田家這下子徹底完了,那他們要怎麽辦?


    這一夜,註定是一個不眠夜,田家村的村民隻要一想起,以後可能再也不能一月賺十幾兩銀子,就鬧心的睡不著,翻來覆去的狂躁。


    他們總覺得,有更糟糕的事情在等著他們,內心的恐慌在逐漸加大,一點一點的加大……


    九月初一


    小田村


    顧歡喜早早就起來了,在院子裏伸伸懶腰,拉伸了一下四肢,才慢慢的比劃著名太極拳。


    她會的都是一些基本,更深一步的太極拳,她是不會的,比如那種可以和人對打,她就不會。


    田園站在門口,看著顧歡喜認認真真的比劃著名,卻的那般的唯美,都不敢出聲打斷。


    顧歡喜迴頭看著田園一笑,「你起來了,你看看,我這個比劃的如何?」


    「挺好,瞧著倒是比學五禽戲來的好!」


    「那我就練這個了!」


    「行的!」


    一日三餐不用顧歡喜做飯,衣裳又採菊,冬瑜有不不、採菊一起帶,她其實有很多很多時間。


    她不想這般碌碌無為,就必須有所動作才是。


    吃了早飯,顧歡喜就開始找衣裳,她有兩套衣裳是大妞娘給的,早些時候洗幹淨了一直沒穿。


    「啊,田大哥,你找到我的事情,可有去田家村那邊,和鄭家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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