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很暗,隻有電視屏幕的光線在一閃一閃的跳動,窗簾自始至終都被拉合緊實,讓人無法感知到此刻的屋外到底是白天還是黑夜。


    近藤政將後背緊靠著冰涼的牆皮,單臂垂於膝上,手裏握著正不停閃爍紅色指示燈的手機。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已經在黑暗中靜坐了很久,從與妹妹結束通話到現在,他就好像失去了動力的機器,不餓,不累,隻是腦中在不停閃現往事,每一個片段裏都有他父親的身影。


    那樣談吐溫和的一個人,從不與人交惡,誰能想到他曾是一名侵華日軍,這個於國人間隱晦而不願被提及的稱謂,至今卻仍被中國人視同於魔鬼一般的存在,這個字眼每一次的出現都象征著無盡的殺戮和殘暴。


    男子無法想像父親在戰爭麵前變成野獸的模樣,他隻知道自己的父親一生都被警方監視。從來就沒有一份能夠做得長久的體麵工作,為人也是軟弱無能,掙錢養家的能力甚至不及他們的母親。


    而他們的母親,男子一直都替其感到不值。


    她為什麽會嫁給父親這樣一個懦夫,為什麽要心甘情願地為那樣一個人操持一生,將自己累得滿身傷病不說,甚至最後死去都不得安寧,靈堂更是被父親的死對頭們揮著棍棒砸毀,那個時候隻有他和妹妹憤然挺身製止,而他們的父親卻懦弱地蜷縮在一旁,毫無作為。試問這樣一個人如何不叫人厭惡而痛恨。


    但是......


    男子不知覺地望向那水槽邊上的紙箱,耳邊又迴響起妹妹方才的話語。


    爸爸從來沒有構陷過任何人。


    那日記上記錄得全是事實。


    爸爸說過,就算整個日本都罵他是個騙子,他也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信他一迴。


    心不知覺的軟了,男子的神情變得有些鬆動,他遲疑了許久,最後還是費力起身,慢步向水槽邊走去。


    也許,他應該讀一下父親留下來的日記,看看在那個他所不了解的年代,他的父親到底都經曆些了什麽。


    紙箱被拆開,一共三個老式的厚頁本子被用防水泡沫紙仔細的包裹好,男子拿著它們又重新坐迴到牆邊。


    他隨手翻開最上麵一本的一頁,一張老舊的黑白照片順勢從中滑落而出,男子將那張照片撿起看了一眼,上麵顯像著一位穿著中式服裝的年輕女子,女子麵貌娟秀,對著鏡頭淺然而笑。


    不知怎的,望著這相片中人,男子竟莫名感到有些惱火,他隨即翻看照片的背麵,已然泛黃的紙片右下角被人用鋼筆寫了兩個漢字,這兩個漢字他再熟悉不過,因為小時候他曾無數次見到父親默然地寫下它,然後應對失神。


    相片中的這個女子應該就是父親的那位中國情人,而這兩個漢字想必就是對方的名字,君儀。


    男子不願再多看下去,於是隨手便將這照片夾進本子然後扔到一邊,他又拿起了另一本封皮更顯老舊的來。


    翻開第一頁,這是從昭和十二年父親剛從英國求學歸來,恰是與他們的母親相親的那一天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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